(32)你的爱情敢情这么可怜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地域不限发表时间:2003-04-28 04:51


(三十二)你的爱情敢情这么可怜

不!我从来没有和人探讨过男人哭泣的问题。
从前,我常情不自禁泪流满面,那些伤害我越是避免,它们越像从头淋下来的脏水,浇得我体无完肤。当我听那女人说“你就是叶小火条仔啊,”我甚至很快慰地笑了一下。终于我成了别人的猎物,是别人条仔了,而且是如此年轻的仔!但接着那女人说“怎么,叶小火没有告诉你她今天去日本结婚么?”我的笑容便凝结在脸上了。
我的呼吸很平静,手上的那束花依然被我抱在怀里。我没有要求进屋看看,那怕这里早上还留有我的体味。我也没有追问那航班号,以及在办妥这一切之前叶小火的准备工作。我只是想起了《呼啸山庄》——我难得看的几本小说里的——希刺厉克说,“用两个字可以概括我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她之后,生存将是地狱。”
这种联想很可笑,突如其来。
叶小火可以说是唯一用心和我交流过的女孩,虽然我们的最终目的绕不开男女关系,但有一些认同是彼此的。我们像两头野兽发现了彼此的血腥,又在受伤的时候相互舔着。现在她走了,而我失去了一个同谋,一个同样嗜伤害与被伤害如命的知音。

我仍然抱着那束花下了楼,在街角处把它们轻轻放进了垃圾箱。当我掏出烟来点上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可能预见1997年8月16日这样一个日子,会对我以后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在街头漫无边际地游荡。
“你不能给予对方幸福时,就不要去破坏对方的完整。”我和叶小火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恋——那种触及心灵的制约——要求与被要求的真实。我们只是迎面走来的两个异性,在本能的反应中,彼此扯下面具,打碎对方的鼻梁;当看到对方血流不止的时候,我们稍稍为对方停留了一下脚步。
很奇怪,这时候我一点想哭的欲望也没有。从前,我总是为自己的面子哭泣。那懦弱的内心像我养着的香港脚,伤害是虚无缥缈的空气,时不时被我努力生存着的肺吸入,直达我的内心,轻易就能引起瘙痒。而此时,我抚着胸口,发现里面除了空洞的回音之外,我已不需要别人的肯定与否定,来支持我生存下去的信念。
叶小火走了,她并没有从我的身上带走什么,也就是说没有破坏我的完整。她之对于我来讲,既不代表着爱情,也不能覆盖我的欲望。前一晚上,在床上,她像我的老师多过像我的情人。现在,夜幕低垂,我突然明白了她的用心,她那变化多端的体位既是付出也是索求。也许,这才是我不怨恨她的理由,因为从今天开始,她将面对只有一种恨的生活,所有的付出与索求都会用来加深她对“那个丈夫”的恨。
想到这,我笑了,我想那句话稍微改一下送给她倒是挺合适——用两个字可以概括你的未来,死亡与地狱;失去再选择的权利之后,生存将是地狱。

叶小火,如果可能我将用我的记忆将你埋葬,因为你始终没有走出你的误区,主动放弃了你再选择的权利。

我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长时间,胃里的饥饿抵不上身体上的饥饿。从前我总是盲目追求,动辙为自己的失败哭泣;然而现在我发现,伤害有时候像天花,伤一次你会得到一次免疫,伤到满面疤痕时,你就再也不会顾及你的面子了。
想到这,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颊,那上面有两道无法修补的伤痕,是叶小火给我的。现在很多时候我已习惯了自己“疤面”,常常会想,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为之惭愧的呢?
我回到尖沙嘴的写字楼,坐电梯上到十二层,突然发现自己又忘记带钥匙了。我很疲惫,许久以前好像也被这样关在门外过吧?按了按门铃,里面一点反应没有。姗姗又出去了?又把我关在门外?我抬手看了看表,凌晨四点多了,原来我溜达的时间也够长的。我靠着墙在门边蹲了下来,刚蹲下,隔壁的门就开了,瘦身姐姐睡眼惺松地出来。“安仔,我就是觉得听到了一点动静。你这么晚才回来啊,姗姗让我把钥匙交给你,她走了。”瘦身姐姐穿着一件睡袍,干瘪的乳房只剩下两个乳头顶着薄薄的衣服。我从她手上接过钥匙,也没问“姗姗走了”是什么意思。
打开门进来,我在黑暗中站了一会。香港的夜晚也称得上是不夜城,不用开灯,室内也是亮堂堂的,总有别人的生活不经意射进来,将你的孤单照得更亮。我绕到沙发前面,将自己重重地摔了进去。屁股刚着沙发,人飞快地就弹了起来,叼!他妈的原来沙发上还躺着一个人啊!我拧亮落地灯,看见姗姗穿戴整齐,双手合拢放在小腹处,连鞋也没有脱。
“姗姗,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走了吗?怎么在这睡也不脱鞋啊——”我用手推推她的肩膀,没想她的一只手臂像木棍一样耷了下来,敲得地面嘣嘣响。“姗姗!姗姗!”我一把抱起她,发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从沙发角里滚出一个空药瓶子。“不会吧——?你学人自杀?!”我大声吼着,姗姗的头一歪,嘴里流出了一些泡沫样的东西。

我将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试着摸了一下她的面颊,还好,还有温度。“啪、啪”我给了她两嘴巴,“你他妈的凭什么自杀?想让我一辈子不得安宁啊!你给我醒来!死猪!下三烂!扑街(去死)!”我一边骂,一边用另一只手伸到她膝盖下,将她抱进了厕所。我并不是故意要这样恶毒地骂她、诅咒她,只是我也恐慌啊,如果她真的死的,我怎么会逃得脱自责呢?我将她摁在水龙头下,强迫她张开嘴巴,开大了水喉往她喉咙里灌。没想到她吞了两口水,突然身子一挺,对着我大吐了起来。我将她反过来,让她趴在浴缸边上,一边捶她的背一边继续骂:“你要死就死了干净,别在这里装腔作势!告诉你,你安少我是吓大的。你他妈死了我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姗姗先是吐了一会,接着就只有干呕声。我骂着骂着,突然想她也许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呢?于是,放了手,她“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姗姗!你给我听着,如果你不想活了,你也别在我面前死!人要积点阴德,你知不知道?你是想让我内疚吗?让我一辈子在你的冤魂陪伴下度过?!……你如这样想,你他妈就是最蠢的人,像我这样铁石心肠的蛊惑仔,会为你内疚吗?!”
“安哥,真的是你吗?”姗姗一翻身,靠着浴缸坐下,抬起头看着我。“我真的没死?一百片安眠药都没有死?”
“你要是存心不想死的话,就是一千片也没用!”我站在浴室中央,居高临下冲她挥着拳头。但马上又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什么?!你吃了一整瓶安眠药!快,你再给我灌!”
说完我又想去摁她的脑袋,一只手把水龙头开得更大了。“安哥,别呀,估计那药过期了。是人家送给我爸的,我带到香港来已两年了——”姗姗抓着我的手臂说。
“嗯?”我看着蓬头垢面的姗姗,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你爸爸不是科委专管医疗的处长吗?竟然还有人送假药给你爸呀!叼,你真他妈让我笑死了!我真该让你老豆看看他的傻×女儿!”

我笑够了,骂够了,最后在姗姗身上踢了一脚,走回了客厅。我不想这样残忍,面对一个拿自己生命不当回事的人,首先我会同情,接着是更深的鄙视。“你不能给予对方幸福时,就不要去破坏对方的完整。”叶小火啊,叶小火,如果你不离去,我们估计会是一对很默契的同伙!我从来没想过要给姗姗幸福,也从来没有主动去破坏过她的完整,以前的种种,只能说是我不负责任的嬉耍,现在,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更不能纵容姗姗对我存一丝幻想。
我在沙发上躺下来,腰挺到了那个药瓶。我把它从身下取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姗姗能捡回一条命是她的万幸,可是如果她真的就这样去了,我难道一点内疚都会没有?!我骂她、讥笑她,只是我虚张声势的洒脱,其实,谁能告诉我,我何尝又不是只剩下了“死亡与地狱”?姗姗不一会从浴室出来了,我假装睡着了,闭着眼睛,硬起心肠来对待她的软弱。她在我的身边看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她的呼吸声里带着一丝叹息,然而我必须推开她!我不想等到事情完全无法补救的时候,再来斩断和她的暧昧关系。
“安仔,对不起!”姗姗在我身边蹲下,轻轻地说。“我不再干这种傻事了,我知道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以前我总听英姐的,以为你玩累了,终究是要回到我身边的。……我知道我很傻,强扭的瓜不甜,等你醒了,送我回大陆好吗?我想回到父母身边。你舅舅的单子,你以后尽管来找我好了,只要我父亲一天在位,我就一天可以帮你拿到定单。安仔,对不起,对不起——”
我闭着眼睛,听见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倒退着离开了我。
这一刻我却有了想哭的冲动。

大概睡到中午的时候,我舅妈一下开门进来了,一进门就大喊:“姗姗!姗姗!”
我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把年轻的舅妈吓了一跳。“安仔?你在呀?姗姗呢?”舅妈很紧张地问。“我在这呢,我刚想叫醒安仔,我在收拾东西,等下回大陆。”姗姗从她的房里出来,冲着舅妈一笑。舅妈很惊异地看看我又看看姗姗,我很快明白了,姗姗其实已留下了很多信息,以为这样做会挽回我,但是,她没有想到在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她,所以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担心姗姗。我也冲着舅妈一点头,很肯定地说,“没事,舅妈,我正和姗姗准备回大陆呢。”
告别了舅妈,我和姗姗上了船。一路上我没有和她说话,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坚持下去,哪怕是对她的好感和些许的愧疚也不能表达,为了姗姗,也为了她那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复的“完整”,我必须冷酷到底!
“叮——”船离开尖沙嘴码头不到五海里吧,我的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听,一把让我就想跃入海中游回香港的声音传来。“安拽,我,瓜儿——,我在香港,带、你逛逛街——”
“花儿,小野猫,真的是你吗?”我一边叫喊着一边冲到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香港,我不由自主伸出了一只手。“是呀,我、你、电话,你在哪?”花儿在电话那头咯咯笑着,我知道一定是大华酒店的服务生把我的电话给她了,“可、可是,我现在正在离开香港啊!花儿,你等我!我一下船就坐下一班船回来!花儿、花儿——!”
船出了海,那电话信号像被上帝的手抓走了一样,花儿瞬间就从我的希望里消失了。


200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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