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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一生中总有那么一天你再也不愿意记起

科学家们曾指出，引起性亢奋的原因，不仅仅是异性、色情和愉悦，很多时候恐怖和血腥一样能使人达到欲生欲死的巅峰状态。
可以想象，一个21岁的小伙子，看见一个26岁熟得流油的女人，几近赤裸躺在地上，一只脚还受了伤，他的心里会泛起什么样的情绪！我只感到全身发抖，极度气愤与恐惧让我每一处神经充血。走廊上桔红的灯光斜射进来，让叶小火周身散发着诱惑，这和第一次看她睡在病床上时的感觉一样，也和听她说“代理情人”时的感觉一致。兴奋、恐慌，耳膜里血液涓涓流动，还有就是她撕裂自己时的那种残忍，让我几乎想从11楼跳下去。
“你干什么？！这个脸你丢得起，我还不想丢呢！”我把她的手从门把上掰开，用力关上门，双手伸到她的腋下，一把提起她。“现在我不想和你算这个帐，你给我老老实实上完厕所，在房间呆着！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收拾你的人就在某个地方，到时候连本带利一次跟你算清！”
我用力把她放到厕所座板上，转身出了浴室。
刚出浴室门我就靠在墙上，无法挪动了。我恨自己心软，恨自己总在她不设防的诱惑里迷失。明天就是八月份了，从认识叶小火到现在已半年，而这半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化啊！听着她在厕所里发出的动静，我对她的仇恨变成了怜悯。如果说我向往一种自我放逐，想在不负责任的放纵里走得更远，那叶小火还停留在被人放逐的地步，她承受的灾难应该比我更多。

接下来的两天，叶小火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她的机票是八月五号的，也就是说她只有一天时间呆在泰国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两天的心情，在9楼和11间穿梭，一方面照顾叶小火，一方面我在心里企求1101里会出现小野猫那穿着超短裙的身影。我一直付着两间套房的钱，也恶狠狠地叮嘱大堂，如果那个德国小妞花儿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并且一定要安排她住1101。我几乎足不出酒店，这样就变成每分每妙都在叶小火身边。虽然我他妈的一点也没有对叶小火付责任的意思——她那脚伤又不是我弄的，但，该死的谁让她就住在小野猫的隔壁呢！
我总是坐在沙发上，耳朵听着走廊里的动静。而叶小火除了上厕所，也就是整天躺在床上。慢慢的我们也有了一些交流。说实话，我对叶小火的语言能力心有余悸，她总是标榜自己“从小到大根本就不会哭”，在我面前却一次又一次像傻瓜一样大哭；如果她说话，也是极尽刻薄、讽刺，一、二、三，不把人惹得七窍生烟誓不罢休。然而，在她房里呆着的这两天，她却让我刮目相看。

我当然还记得她是2月15日生日，也就是情人节的第二天。叶小火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出发，也不管我听与不听，她都很尽职扮演说书人的角色。我想读过大学的人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刻骨铭心的爱情，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就和广大的读者一样，我们都对别人的隐私有着天生的窥探欲，更何况叶小火这真实的叙述者，慢慢的我也就进入了她的故事。
“……我知道爱一个人，付出一定比索求更幸福。因为前者是施舍，后者是乞讨。从小，我很好强，家里也把我当男孩子培养，这就养成了我的粗线条。同学四年，我并不记得我什么时候透露过我的生日，因为我自己也常常忘记。……到了三年级上学期，刚刚开学，许多同学也是出双入对去过什么情人节，我呆在宿舍里，半夜十二点的时候，阿强，也就是阿坚的哥哥突然站在我的门口，手上拿着一束花，他说‘以后每一年情人节的最后一分钟、你生日的第一分钟，我都会这样站到你面前’。那时候，我十八岁。”叶小火说。
我很专注地看了她一眼，十八岁的叶小火该有多纯洁呢？
“安仔，我很想问问你，如果一个男孩子爱女孩子，他是不是应该先想清楚，究竟自己想干什么，再去追求对方？我很恨他，真的，现在我除了恨就还是恨。如果他不打算给我幸福，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千方百计来打开我的心扉？”叶小火突然提高了声调。很多时候，我就是这样被她惊醒，被她一针见血的斥责弄得不知所措。“谁能保障以后的事呢？有时候，感觉上来了根本就不会想其它的。”我站起身，背对着她，一阵揪心。我对小野猫的爱是不是也是一时的“感觉”呢？
“哼哼，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安仔，你不能给予对方幸福时，就最好不要去破坏对方的完整。”叶小火说。

我捏着拳头，仍然背对着叶小火。“你不能给予对方幸福时，就不要去破坏对方的完整。”这句话怎么让我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呢？面对现实，很多时候正如我说的一样，人们只是凭着感觉去做，根本就没有想过其它。然而，从被动的女性角度来讲，很多的完整她们虽然并不会刻意维护，但也随时随地有被轻率打破的危险。
“我和你说完这一切之后，我就再也不会提起了。以前的叶小火已不复存在了。……安仔，说个笑话你听。这哥俩哥哥叫吕维强，弟弟叫吕维坚，一般人都叫他们阿强、阿坚的，我第一次听说他弟弟的名字，马上大叫起来，‘哦，原来你们一家都是强奸犯啊！’”
“啊？哈哈哈哈——”这是和叶小火相处两天以来我最开心的时候。我笑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破痛油，这两天完全就是靠我给她搓油和热敷，才让她的脚伤有所好转的。
她也笑着，靠在枕头上，乖乖地伸出脚来让我上药。慢慢的她先收住了笑，“你还记得我说‘女人屁股做的脸’吗？现在可好了，他成了女人屁股维护的墙了，一堵恬不知耻的死墙！”

我一直低着头，看着叶小火的脚髁在我的手掌中慢慢变红。这时候，我情不自禁和她讲起小野猫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以前的女人，都是被我破坏的“完整”，从陈瑜到爱妹，从姗姗到黑衣，我真的就爱她们其中一个吗？我想与其说我的追求是“一时感觉”上来了，还不如说，我只是在一种“追求”的谬误里，竭力实现这种“追求”罢了。
而，花儿，也就是我口中的“瓜儿”、“小野猫”绝对是一个例外。我对叶小火说，“你说男孩子在爱女孩子的时候，首先要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能给对方幸福，那这个道理在小野猫身上一点用处都没有，她像品尝一粒成熟的果实一样得到了我，然后又像遗弃一件旧衣服一样把我扔了。实不相瞒，你隔壁的那间房就是她曾住过的，我以为她还会回来，还会恋着那一晚我们的欢愉……”我说着站了起来，在房中央窜来窜去，“哼，我的不夜城，好一个不夜城啊！”
叶小火很久没有说话，看着我。我在心里诅咒，所谓的不夜城其实就是“一夜情”，我很感激叶小火没有一针见血指出来。
可是，我感激得太早了。叶小火只是在组织她的语言。“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吗？你不是说能收拾你的人就在某处吗？我想，这个小野猫就是你的报应。你也有被人‘破坏’了的痛苦吧？你不觉得她带走的是你的一部分吗？你的‘完整’就是被她硬生生割裂的，对吗？很残忍、很不负责，是吗？受了伤的野兽哟，你不能使别人不再孤单，却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孤单了。”

我站在房中间，很恼怒地看着叶小火，然而我却发不出任何一个汉字。她的话没有一句不是戳进我心里的冰锥，即便是被我的怒火融化了，也还是寒澈入骨。
我们就那样僵持着，看着彼此的无奈，看着彼此在无助中慢慢觉醒。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挥了一下手，大声说，“你明天的票是什么航班？我们回去！”

姗姗如期被安排着在机场出口接我。看见我和叶小火走出来，她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两个月没有见她，她竟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扁圆的脸变成了瓜子脸，更让那张横向生着的嘴像裂开的洞穴，从右耳根延伸到左耳根。“这是叶小火，她的脚受伤了，我和她一起回来的。”我很自觉地介绍着，却看不出这介绍能说明什么问题。
叶小火很热情地拖了一下姗姗的手，说，“我自己搭车回去就好了。”
我没有同意。“反正也顺路，就一起走吧。”

反正也顺路。当叶小火先在童军中心下了以后，我突然想她的14A和我的写字楼的空中距离是多少？我能顺路到什么程度？或者说叶小火会给我顺路的机会吗？
这样想很对不起姗姗，可是，没有办法。在我二十一岁的这年，我其实和叶小火一起经历的事情最多。这里面有她给我的麻烦、耻辱，也有她对我的信任、以及我对她的照顾。这些都是我成长道路上不可磨灭的过程，也像我在路边无意拾到的责任。我觉得她那句“你不能使别人不再孤单，却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孤单了。”让我伤感。原来都是孤单的灵魂，是否能有机会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不想再叙述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频繁光顾14A的过程了，正如这篇的题目，有一个日子是我这一生再也不愿记起的。

1997年8月16日，那天晚上我留在了叶小火的14A。一切都很自然，也很顺路。不理我从前怎么对叶小火产生过非分之想，也不理后来我怎么憎恨她，这一晚上，我是用柔情和爱恋去爱她的。叶小火在床上很投入，简直可以成为我的老师。她一次又一次激起我的欲望，也一次又一次给我新的信心，让我觉得从今以后，我就是她身边堂堂正正的男人了。
第二天早上，我很疲倦地离开了她。走之前我在她那酒红色的乳头上轻轻啜了一下，那一刻我相信我是可以给她幸福的。我带着可以将自己挤兑得爆炸的幸福感，回到写字楼，看见姗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面前的茶几上还摆着几盘一看就是昨天的菜肴。
“姗姗，我能不能和你谈谈？”我对着姗姗的背影说。
“不用了，安仔。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姗姗轻轻说，接着起身收拾起桌面来。我无语，也没有空去想她的反应。我在想那次叶小火假借我的名义买花给自己的事，决定等下午下班了，买一束最大最好的花送给她。

一天就这样在我不断涌现的构思中过去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有了叶小火这个会珍惜的女友，我想爱情将会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产。
挨到六点钟，我便出发了，根本就没有看见身后姗姗异样的眼光。我事先也没有打电话给叶小火。我要让她惊讶，让她为我的温馨感动。按过门铃后，让我意外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开的门。我很诧异地问，“叶小火呢？”她拉开门，上下看了我一眼说，“哦，你就是叶小火条仔，真年轻啊！她没有告诉你今天她去日本结婚么？你这花是送她的吧？真有她的，临走也不放过用公家的资产勾仔……”

1997年8月16日，但愿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日子。

2003-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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