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前天下雪发表时间:2005-03-16 16:39
织物的意义

书名:《夜幕》
作者:克里斯托夫•彼得斯
译者:徐畅
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年1月版
定价:22.00元

据前言说,《夜幕》是一本爱情小说加侦探小说。我看了很受鼓舞,想这位德国文坛少壮派也懂得为人民服务啊,真不错。可是这本书看下去,却是越看越费神,最终心力交悴地看完合上,想:确实是有爱情,有侦探,但也确实是不太好看。

当然用“好看”来要求一本小说,标准显得有些庸俗。《夜幕》其实是一本很知识分子的小说,小说中的人物不是石雕家、摄影师,就是艺术学院的老师学生,因此,它不是一本通俗爱情小说,用来调节一下感情,也不是一本通俗侦探小说,用来调节一下智力。按照封底的介绍:“在故事的帷幕之后,是一颗敏感而脆弱的心灵在现实中的迷失和崩溃,在黑暗中对人性的追问。”——这话严肃之余,听上去有点好笑,因为这顶帽子哪本现代小说都戴得上,可对于《夜幕》这本小说来说,它倒也说得一点没错。

小说说的是一对德国伴侣,阿尔宾与丽维娅,为了挽救他们走到尽头的感情,到伊斯坦布尔旅行。在旅途中,丽维娅遇到了艺术学院学生扬,发展出一段新恋情,阿尔宾酗酒不能自拔,他偶然看到对面酒店中的珠宝商米勒遇刺,于是自发去调查这桩谋杀案。——这么简单说起来,倒是个扣人心弦的故事,但是小说可不把故事说得这么简单,它有一个拧麻花似的交叉叙事结构。一个叙事者是主人公阿尔宾,一个叙事者是另一个学生,见证者欧拉夫。前者大体是顺序的,后者大体是倒序的,——时间在小说里显得比较模糊,因此事件也常常掉落到各种感受与想象中去,变得模糊不清。

爱情与侦探确实是小说的结构性因素,但是小说的实质,还是一个“自我”问题。在小说的刚开始,阿尔宾就有一段自言自语:“就要结束了。很快。过去的一切都是徒劳。从一开始就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我没能建立起一种关联。我在一个光滑的、陡峭倾斜的平面上,穿过不同的人和不同的地方跌滑下去。各种假装的行动,因为人总得做点什么,因为人做不到无所事事,基于一些外在的要求。回头看去,这些行动就构成生活。”

阿尔宾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不再能在事物间建立起关联来,事物既然失去关联,——座标系解体了,他的自我就更无从寻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信仰与情感是将此世与永生,将个体与他人建立起联系的方式。但是阿尔宾没有信仰,也没有亲情、友情,他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原来是他的伴侣丽维娅,但是又由于阿尔宾在丽维娅身上寻求一种无条件的爱情,终究又只能走向联系的量度、猜疑、冷淡。她不是不爱他,但她不能支付他需要的爱。那是一个普通人没法支付的。伊斯坦布尔的阿尔宾发现、或者虚构了一桩谋杀案,通过“侦探”,他在这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建立起一条微弱的线索,串连起自己的行动。对于他来说,让别人相信是否存在着这一桩谋杀案,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谋杀案的存在,也是为了证明某种联系的存在,他的存在。

在整理着这些线头的时候,不由得是要对阿尔宾生出同情之心的。作者给他的这种无处归依安排了一个很弗洛尹德的童年情结:粗暴的父亲、软弱顺从的母亲,以及目睹的一次父亲对母亲的强迫性口交。依精神分析的说法,阿尔宾有着明显的弑父娶母的情结,但是这种情结由于父亲的失踪而悬置了,因此他不能从想象界走到象征界,他是个漂浮在成人世界里的婴儿,只能依靠酗酒带来的迷醉生存。——但是这种解释实在是过于顺理成章,以至于显得俗套,象是一个有着基本理论教养的写作者的太过轻巧的安排。倒是阿尔宾的石雕家的身份,还比较有从现实中生出的荒谬感。他的石雕手艺是从一个墓碑雕刻者的邻居那里学来的,技艺精湛,但是进入不了现代艺术体系与秩序,这种体系与秩序可以追认一个前现代的手艺人为艺术家,但这个手艺人生活在后现代社会里,却只遭到蔑视,而不是敬佩。

在双重叙事中,阿尔宾的部分明显有着更强的感染力。虽然作为一个酗酒者的叙述,显得零乱、跳跃,但是感受的细节放大与想象的超越现实,都使这种叙述有一种动人的迷乱气息,轻盈、流动。而欧拉夫的部分,则是一个见证者的对事件的补充,对于叙事也许有着两个方面的作用:一方面,补齐了阿尔宾之外的事件与别人对阿尔宾的看法,另一方面,枯燥的叙事为阿尔宾的呓语提供了一个现实的更为琐碎粗乱的现实背景。

小说作者彼得斯对于艺术是持一种怀疑态度的。小说的开头有着诸种关于图像、原型、真理、艺术的格言引用,小说中的人物,石雕师、摄影师与艺术学院学生对圣像画的争论,都带有某种象征意味。石雕师丈夫总是在最后一刻砸毁自己的作品,而摄影师妻子则能在影像的定位确立自己,恋爱,生活。在这其中,有着种种精心编织进去的隐喻与象征。本丢•彼拉多说:“真理是什么呢?”对于这个小说来说,没有真理,只有层层的编造:阿尔宾,一个酒精中毒者的可能编造,欧拉夫,一个有限知觉(但小说中有时还是显得这个视角过分全知全能了)的可能编造,以及小说作者彼得斯的,对整个小说的编造。

德国《时代》杂志夸奖这部小说,说它是“人们在当代的文学集市中长久以来就在寻找的最精致的织物”。的确,《夜幕》是一部可以让人在纹理、图案以及织法中多想想的作品,也许它还需要受过一点叙事理论训练,或者有着复杂叙事阅读经验的现代读者。但是它没有解决阿尔宾的问题,阿尔宾的问题也是不可能解决的。织物的意义在哪里呢?艾德•莱因哈特说:“艺术是艺术,别的东西是别的东西。”但它呈现了,我阅读了,也许在艺术与别的东西之间,正在建立着某种联系。

而话说到这里,我忽然也不觉得这块织物难看了……我觉得它还比较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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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前天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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