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记 第一部(3)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芭蕉发表时间:2002-02-26 15:03
5·决战武夷之巅
爸爸虽然没有亲自来北京,但有天从早到晚打了五记电话来,且听了早起的第一铃之后我就不敢到社里上班了。
他对我说:那个男人,让我和他做个了断好不好?
我尚躺在床上,没那么警醒地说:你神经病。
他还说:那该怎么办呢,谁也不肯承认,我已经约了他今晚上见面,小易呀,出了事之后你只会哭我不会去哭他们的对吧?
我说:神经病。
他说:我要他们发下毒誓,写一道符然后去烧了,我要讲迷信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大家都一死了之。
我真想说“何至于此”,不过觉得口气太过疏远及文绉绉,用在这样时机不恰当,我只能闭着眼保持将睡欲睡的状态,再次强调了一声:神经!
后来妈妈责怪我说到了这种时候怎能还不理不睬,我说:你要我怎么说。
妈妈说:他现在只听得进你的话了,你还不劝劝他。

要说起口才或声情并茂,是我的弱项,我从没有过机会和勇气走上演讲台或其他什么公众场合,连凤凰这样宠爱我认为我接近完美的朋友都反复警戒过我这一点,在做市场工作的那两年中,人们都不理解像我这样面无表情的人怎样出门谈判,而我的身材和脸蛋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容易遭到欺负。因此到后来工作大抵变成由我起拟策划案,而让另一名爽朗大方的女孩涉外。
那时候我也会偶尔虚张声势地开会并主持会议,但不出五分钟就要被解散,因为沉默得很难受,除了我自己,没人愿意陪我一块儿瞪着一张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桌面。
像这样的我,该在“这种时候”说出些什么来呢?
一会儿姐姐又打来电话担心今晚爸爸和那个编外男人的约会,一定会出什么差错。我说:想开点,很壮观的,决战武夷之巅呢。
她用和妈妈一模一样的口气说:你还有心情笑?
可我在这里压根就没有笑,我的表情冷峻极了,只是她看不到而已,看,她和爸爸的行为没什么不同——爸爸有半周地球的证据,就猜测出了整条银河系的事实。
想到这儿,我就真的笑起来。
如果他们在我眼前上演的是一出闹剧的话,就由不得我不笑呀。

爸爸的第二记电话只是把和我说过的那番话对我妈再重复了一遍,妈妈终于忍不住与他牵扯了些陈年旧事出来,立刻把他惹得更急,恨不能立马出现在我们面前,手起刀落才好。妈妈痛心疾首道:你这样粗暴的脾气,要怎样才能改得掉?
改不掉。我替爸爸暗暗地回答。
只因为我和他一样,血液中与生就附带着那些暴力的鲜红色彩,但做为女人,我有一张无辜又善良的脸遮掩着那部分邪恶。
从小我就乐于参与暴力的打斗的活动,我惟恐天下不乱,总在背地里掀起事端。我有个好逸恶劳的表哥,从小我们就亲密无间,他打架抢劫杀人放火都得到过我的鼓舞,但他在监狱的日子我却一次也没有探望过他。因为监狱,对我来说,是多么详和与安宁的一个地方啊。我似乎总和它脱不了干系,连带着小井、爸爸,还有那个臆想中出现的杜生,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在里面生活过。于是我就想,是否因为我,我潜藏的邪恶因子从未释放,他们便得不到救赎。

在这场暴怒之后,听说姐姐赶到爸爸面前跪求他的原谅。她以自己大龄结婚的事实作为要挟,竟然有了效果,爸爸答应她,让她平平安安地把自己嫁出去,还答应给她一笔数目可观的嫁妆,她一高兴就把这事也告诉了我。“分家产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脱口而出:没我的呢。
爸没说给你吗?姐姐惊讶无比,因为我是家中的宠物,没理由她在我之先。我说:我又没哭着喊着要结婚。
活该。她幸灾乐祸地说。
我的想法和她截然不同,分家产了,说明这棵树真的已经倒塌,我和姐姐本是附着于这棵树上的两株藤蔓,现在都归于大地,我们将匍匐于冰冷泥土之上,有些部位被应声而落的树干压伏,残余的部位随便地伸展,伸展得极不舒服。
那一点点的家产呀……呵呵!

第三记电话说的就是家产。爸爸说:我明白了,你就是要离婚,好吧,让那个男人给我七千五,今天晚上他就没事。
我不知道这七千五是怎么算出来的,这是个多么奇怪而微薄的数字,无根无据凭空掉下来,可却变成一个响当当的结尾,不,现在说结尾显然太早,但它响当当是真的,我对爸爸说:你为什么要硬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呢。
他说:和你没关系。
我只好再把话筒传给妈妈,妈妈说:随你吧。

他们的结婚证在结婚次日就弄丢了,我只得想办法为他们开出已婚的证明,我找到煜,花了好长的时间说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说:赶紧写张证明,让他们离婚。
煜一言不发地听完我说话,果断地说:不开。
这是我没料到的回答,在多年前他对我言听计从没有过一次抗拒,我吓了一跳,脸色狂变,大叫:什么?
他说:让你家其他人来对我说吧,你说的这些,我不相信。
我颓然地坐回椅子,想起诺诺对我说过的话——没有人会傻到相信你。
为了证实,我问他:为什么不相信?
他说:你是惹事的人,你不是息事宁人的人,我不相信你会为谁好。
要不是我妈还在场,我真想冲他大吼:你他妈混蛋,混蛋,混蛋!
可我看到妈妈祈求的目光,只能沮丧地对她说:让姐姐去找他吧,离开这么久,离得这么远,我说话现在没什么影响力了。
妈妈反而来安慰我,说:没事,你已经在帮忙了。
我问她:我是不是不太让人相信?
她思索了一会儿说:反正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嘛。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迫在妈妈面前发过誓,第一不会因为男人而离开她,第二不会对她撒谎。
而我现在离开了她,幸好不是为了男人,这是她当年的失误,设想得不够周全让我钻了空子。至于撒谎一说,我想我还是做到了,无论那件事是不是会令她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我都老老实实地向她承认着,实在无法说出口的时候,一些事都烂在了自己肚里,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就这些来看,妈妈在我心中是特别的,我为她做了这件不可能为别人同样去做的事。所以我认为她对我也该心满意足了。
她有时会为此感动。
而今天,她这样告诉我,我也同样被感动。

第四记电话时我爸把要价抬高到两万,第五记里提到了我,他说他突然想到我一个人将在北京劳碌奔波寒碜的模样,说得老泪纵横。我妈提着电话告诉我:他哭了。
可是他拒绝和我说话,弄得我想讨价还价的心理得不到释放。
妈妈无可奈何地就背下了一堆无厘头的债务,她在我面前垮了下去,没有哪件事会比金钱更伤人的了,能够一击就中,毫无招架之力。
我们都没事了。她对我说:可以回家了。
一句话,抵消了一场战役。他们都让我很失望。


6·有关对煜和小井的补充说明
我妈很早以前就对我说过,对于一个人失望好几回以后,会变成绝望。
杜秋倒是说过我像个绝望的人,但我其实很少尝到真正失望的滋味,每次好像都来不及,也许在这之前已先厌倦,也许已先放弃。煜就是其中一例。
我和煜是在一次极其偶然的独处机会中有了欲望,接下来开始恋爱,他婚后十多年才头一次有外遇,心中非常不安,但都从我这里得到很果断的答复——后来想到这些我都极为自己喊屈,他虚长我十八岁,同样头一次身为第三者的我,倚靠什么来频频指引着他呢。
不过我们之间不必像我妈和她的男友那样偷偷摸摸,因为年龄的悬殊,反而使我们可以无所顾忌的交往。当然,我们还是得在私下里上床,可这样的事,谁不是私下里来做的。
对于他,我除了担当情人一职以外,还兼任了他儿子的家教。每天晚上那位小帅哥都会抱着课本跑到我宿舍里,装作很谦虚的样子,询问我有关游戏的问题。他同学中有些是PC游戏的高手,于是他就像一个信报员般把我们之间的问题及答案相互传送。
出于义务,除了交流游戏心得以外,我也会安排他做完功课。他对我与他父亲之间的事很了解些眉目,但我想,在当时他一定是屈服于我的游多戏广上,只有我才舍得那样慷慨地把自己私藏的光盘无偿赠送给他。
他喜欢我。
当时的我觉得他喜欢我一定甚于他母亲。

有一回煜忽然对我说他的妻子竟发觉了我非一般的存在。
我问他:那你怎么回答?
他说:我当然是说没有这样的事。
我说:你这样瞒着她好么?
他愣住,傻眼看我。我大声对他说:你瞒着她,却对我这么坦白,这样合适吗?
第二天我在下楼的时候毫无意外地遇见了那个女人,在我的神经弦一触即发的时候她笑着冲我问候早安,她说:有空来我家吃饭嘛,楼上楼下的,你教我儿子也那么辛苦。
我哼了一声就走,扮成很酷的样子。但在那时我也幡然醒悟,就算我此刻留下再倔强的背影给她也是徒劳,她不宣战,我便无法胜利。

所以我决定离开,煜在好久以后还会埋怨我离开得太无情,一语未发,就这样走了。但事实是我决定抛下他在原地,让他去负担思念或其他的什么情感,这些再与我无关,因为从武夷山走到北京这样远的路程中需要时间,需要体力,但不需要记忆。
我与煜之事件就是如此,我把每个片断都记得相当清晰,但却不能再重新体会当时的感觉了,可能爱他刻过骨,现在说起来都是那么的没有把握。有时我会从和煜的电话中来确定我们曾经的相爱。煜说我有回喝醉了酒曾狠狠抽过他一耳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挺高兴的,那是我第一回将迸发出的暴力因子用在了别人身上,不再自虐,对我而言是件好事。以至于事到如今煜还用这一点作借口来证明我的不安份。
只是从他现在的话里我似乎也已经可以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同样快要忘记我的爱了。所以你们看,我和我妈同样涉足了一场婚外恋,可结果是多么反常,他们竟能这样惊涛骇浪,而我当年,就像一条干枯了的小水沟,扫走一两片落叶之外再没有什么可说了。
于是我抓紧了时间来记录它们——那段日子,以便于日后考证。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会需要这些东西用来解乏。一如今天我的写作,明日我的闲聊,就这样。

到北京不久之后我开始重新找个人来填补,找着找着就认识了小井。
我的星座书上写着我适合在工作学习的周围找到恋人,所以从情窦初开时起至今,我对自己选择的对象都无能为力,他们不出意外的从同学,到同事,到上司,到同事,没有谁能逃出预言的魔掌。大一时我的同桌曾对我表白,说他和我“日久生情”,话音未落便被我挖苦得屁滚尿流,但不出一年我就爱上坐在我身后的那个男生。
我的周围,仿佛我的恋人们都正在原地待命呢,他们心猿意马装腔作势地或念书或工作,对我,他们早就胜券在握。我不是六合彩,我是现金支票。
只是有一点书上没有猜对,书上说我适合的,哈,现在我全都分了手。

小井显然是我的同事,同事两个月,紧接着就是若即若离的两年光阴。
他又黑又瘦,面色颓唐,左颊上还有一道极深的刀痕。可后来才知道那是小时候掉到灶上被锅沿给切伤的,一时之间就沮丧了许多,每次我抚摸它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说:真希望这是一次群殴中留下来的。
他扬起右脸对我说:你可以在这里划一刀,如果你实在想的话。
为了这点我就很羡慕身为男性,他们可以不介意被毁容,这样该多好,自从古龙写过《绝代双骄》以后,全天下的男人都希望自己的脸上能有条疤。小井始终觉得我是为了这个才同意和他在一起的。
他阴森森地问我:如果是你的脸上呢,你介不介意?
我说:不介意。我把水果刀递给他,他比划了半天最终没下得了手,我很后悔在乐于割腕的那个时代我没有想到这点,但现在,已完全没有勇气。小井一定不知道,如果那天他向我的脸颊划下那一刀,我会杀了他。
他并非害怕我,他害怕自己。

和小井在一起的时间,我跟随着他,让自己变得对生活渴望无度却又没有信念。我们彼此表现得没什么心事,其实双方都在惴惴不安,小井有无穷无尽的黑色的浪漫,有时这样很快乐,有时又很悲愤。我们其实并不常待在一块,可有时小井甚至会走到我的楼下还在猜测当时我正在做些什么,于是一边想一边停驻在楼道口迟滞不前。
猜忌是小井最大最坏的毛病,可也是我们之间最乐此不疲的游戏。
他想像我脑海里会随时产生的新恋人,想像我一言一行的动机,想像我成天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喜欢成天监视我,更乐于把空间时间都留给自己去天马行空。所以有时我配合他,有时就拼了命地反抗。
除了不定时接受小井玩的一些有意思的小把戏之外,我们相处时更多的是互不理睬与吵闹,每次吵架我都几乎能把一年中要说的话全抖出来,大多是一个议题重复来重复去,说到大家都心烦意乱勃然大怒为止。间中还打过几次架,他把我摁到墙上想要掐死我,我当然没让他得逞。
那段日子用来回忆的话虽然闹哄哄却不平凡。因为波折重重难以形容,也正因为这样,我才坚持了两年而没有觉得不耐烦。

后来当小井和朋友开始往返于北京到海南之间时,我也到凤凰的公司去上班。穿起蜜雪儿长裙时我就想该结束点什么了,从凤凰的生活观影响到我这儿,知道了日子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懒洋洋。
小井隐瞒了我很久,直到有天我们在住所附近的酒吧,无缘无故的口吐真言,有关倒卖汽车的事他正儿八经地向我忏了悔。他的模样使我想起久违不见的表哥,我邪恶的那面心灵开始蠢蠢欲动,于是言不由衷地对他说:别难过,小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此话一出,我立即失去了他。是啊,他向我忏悔只是在找个机会让我挽回他,但我却更狠地推了他一把。这样的事,没人能猜得出来。
我徒步走回家,半路又接到他的电话,他最后的一次声音,蜂鸣一般在说:我和你之间,实在是用心险恶。
握着仿佛被冻裂的手机我边走边哭边想: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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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芭蕉 
  • 2002-02-27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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