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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视觉感

世上万物，若有具体构成，便存在其独特的构成美。作为人类交流的重要工具之一，文字所负载的视觉美感则更为奇特和感性。很久以来我都试图描述文字在脱离其承载的自身含义后，仅做为一个“个体”存在时所表现出的另一种意义----毫无疑问，熟悉文字特性的人都明白，它给人带来的感官感受并不仅仅是做为一件书面交流工具这么简单的。

噫，我忽然发现自己使用了一个无比繁复的开头，这不是我的本意------那么还是通俗点吧，我只是想说文字的视觉感对人们理解它背后所表达含义的影响是如何巨大。

我一直赞成“读书”而并非仅仅是“看书”。窃以为，任何优秀的文字是都应该经得起阅读的考验的。事实上我在看每一个字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把它读出声来，有时候看书时间久了，会觉得自己口干舌燥，需要喝水，那是因为自己的嘴唇一直在无意识暗暗翕动。有些文字的排列，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舒服：句式长度、字型、常用字的出现频率……这些微妙的东西让你可以很流畅地看下去，或者说，可以很顺利地下意识把它读出来。这样的文字是令人轻松的，它在你看它的第一眼时博得了你的好感，引发了阅读的兴趣，让你觉得让自己的眼睛与它相处将会很融洽。这就是视觉舒适度----它常常决定了你是否能够把一篇文章看完。有时我们会说：这个东西我实在看不下去……为什么会看不下去、在你甚至还没看清楚它说些什么的时候？这就是你对它有视觉直觉----若你的眼睛象滑冰一样在这些字上溜过去了，根本停不下来，那么很难想象一篇让你眼睛不舒服的东西，你的心会对它感兴趣。

有一个普遍规律是，读书多的人往往阅读速度很快。他们会用少于旁人一半的时间读完一本书，而且阅读质量很高而绝非走马观花。这一方面与他们由阅读量造成的理解能力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眼睛对文字的适应程度超过了一般人----它们会在一行行字中间准确地找到主题词，并迅速理解它们，这种“一目十行”是长期阅读形成的本能，它们绝不在无用的词句上浪费时间，眼睛会在阅读时自动把这些东西过滤掉。同时，经过训练的眼睛对文字观感也显得十分挑剔。他们甚至不用仔细看一篇文章到底说了些什么，仅靠匆匆掠过，就可以判断出哪些是好的、成熟的、值得看下去的文字，哪些是肤浅的、矫饰的、大而无当的东西，这种猎人般的嗅觉，不在文字中长期浸淫决不会形成。

由于学建筑出身，故而在我的眼中许多事物充满了建筑美，而文字尤甚-----要知道，那些词句绝不是无缘无会在你心中引起巨大悸动的，实在是因为这种组合充满了意象的、视觉上的美。有时候在你还没有意识到文字含义时，那种字面的形象就已经深深打动了你，激发了你心中由于长期阅读而形成的通感与直觉,或者说产生了某种心理暗示。让我们来随便看几个词罢：

“清新”
---如何？感受到什么没有？你所意识到的那些气味和颜色？再看：
“明净”
这个呢？你的心在刹那间有些澄澈了吗？还有：
“娇艳”
---风情么？妩媚么？我们再来：
“深沉”
----想到什么了？紧闭的嘴唇？广漠的夜色？呼吸是否也变得绵长而沉稳？……还有：
“慵懒”
----恩，你也许感到身上有一个地方慢慢松下来了吧，它是在帮你体会这个词带给你的冲击力呢。当然我们还有很多，比如：
“楚楚动人”、“痛不欲生”、“失魂落魄”、“杀气腾腾”……

觉察到这些字型（仅仅在第一眼看到字的形状时）带给你的直接感受了吗？在你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分析这它们所包含的语意时，你的眼睛就已经在第一时间抢先替你去阅读与感知它了。我们常常说有些文字显得特别有“语感”---语感是什么？在我看来就是形式美，就是文字的构成美，这种美是极其微妙和敏感的，它在每个人心中激发的感受都不尽相同。我们不妨做个实验，找同样的50个字给不同的人，让他们排出几句话来。你几乎立刻会发现这些句子存在着多么巨大的差异：有些排列你会觉得舒服、流畅，富于节奏，一眼就能抓住重心；有些排列虽然语法正确，句式规整，但无论如何它看上去显得那么失水和枯燥，缺乏趣味，让人们的眼睛难以下咽。

我们不能否认，在视觉上感到舒服的文字，很大程度上会有助于我们理解和喜爱文章本身。句式的长短合理、字面的干净洗练，段落的张弛有度……这种单纯形式上的美感对阅读者的心情影响很大。一个成熟的作者会熟练的在文面上打造自己的作品，使其看起来“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他们也许对此并没有意识，但出于对文字的敏感和写作的本能，他们掌握了这种技能。需要提出的是，每个人对文字带给自己的视觉感受是不同的。记得网友摩丝写过一篇很不错的文章叫《艳妆》，文面干净，句型适中，看起来很舒服，惟独其中几个主人公的名字老是挡我眼睛，极大影响了我阅读时的心境：赤荆，曼欣，紫荆，明珠…… 这些字给眼睛造成的甜腻感受直接导致了我的部分心理偏差，并由此对文章产生了不恰当的定位。-----而这些问题也许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不会出现。说到底，知觉这东西敏感而不可捉摸，大部分时候它是我的主人而并非我是它的，委实让人福祸不知。

严复先生曾说过，好的译文要做到“信、达、雅”。我以为不光译文，任何文章都是这样----最少从纸面上来看，它要显得通顺、诚实和干净，我相信我们的眼睛有时候走得比我们自己要快得多，它往往在第一眼时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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