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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虎藏龙在电影台播过不下十次了，没有一次看得完，昨晚终于破例。张艺谋的《英雄》相比之下，单薄得像一张纸。

　　王度庐以《铁骑银瓶》名列近代武侠开山鼻祖，这不是我说的，好像是金庸或者梁羽生在小说序言里面提到的。知道《卧虎藏龙》还是在电影开拍之后，而根据《卧》改编的《玉娇龙》，却早已熟悉。那是在听着收音机吃午饭的年代，充斥着封建糟粕思想的评书联播节目中竟然播出了配乐小说《玉娇龙》。那时候已经略染武侠毒素，所以听得津津有味，节目制作精良，说唱俱佳。按小说的说法，半天云出征时挂起络腮胡子，凛凛然杀气腾腾；回营后变成玉面潘安，兼职流浪歌手，歌声悠扬，三日绕梁。这样的造型，颇合女人心目中“一半是宝玉、一半是屠夫”的梦郎形象，怎能不成一时偶像？电影拍好后见了张震剧照，哪有半分美男土匪威风，只好像吸毒犯或者痨病鬼，失望之余，实不忍看电影后半，哪怕有床戏。

　　配乐小说并没有像电影那样采用倒叙，从玉娇龙路遇劫匪始，至传闻罗小虎被杀、头悬城楼处止，玉娇龙晕了过去，小说的上部也停滞，下部却迟迟没有播出，到后来我更少有听广播的机会，留下十余年的遗憾在心头。心目中的这位玉大小姐，也始终是个正面形象。看了电影，完全改观。

　　李安电影擅长描写碰撞——东方与西方，传统和现代；男人和女人，青年与老年。自《推手》、《喜宴》到《卧虎藏龙》，莫不纠缠于斯。李慕白俞秀莲的坚忍慈悲与玉娇龙的乖癖任性，正是有代表性的传统和现代思维方式的碰撞。

　　李俞虽然是江湖人，看似无拘无束，实则仍背负着传统的深深烙印。为了对得起为救自己而死的好友孟思昭，李慕白迟迟不愿向俞秀莲表白，而心照不宣的俞秀莲，也紧守着与孟思昭的一纸婚约。以现代的眼光看来，他们如此迂腐，如此虚伪，如此愚不可及。其实不然，这正是他们可敬可佩之处。他们坚守的不只是心中根深蒂固的教条，更是对朋友深深的眷恋，更是对爱人无限的关怀。他们有信仰，有原则，也有爱情，只是欠缺一点勇气。在生命的最后，李慕白终于可以把爱字说出口，实在是晚了些，但说出来就不算迟。谁说他们的坚守没有意义？他们用生命去验证了爱情。

　　我们轻率地把许多情感称作爱情，爱情到底有多少种？如果你学不会从爱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又怎么配谈爱情？李慕白和俞秀莲是这样的人，他们时时处处为对方着想，不愿以一己的私欲影响对方的一点一滴。这是对等的爱情，也是公平的爱情，只等待积聚的勇气来推动。

　　而玉娇龙最不欠缺的就是勇气，敢做敢为的勇气，胡作非为的勇气。碧眼狐狸给了她一个江湖梦，她离家出走见识了江湖的险恶与丑陋，失望地走开。罗小虎圆了她一个冒险梦，又给了她一个爱情梦，她疯狂地体验，又伤心地远走。有人帮助她，有人利用她，有人爱着她，追求她，而她从头到尾只是凭着过剩的精力盲目地走，她只有精力和勇气而已，她没有爱情。

　　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孩子，父母的溺爱助长了她的任性。而周围的险恶环境又教给她过早的深深心机，，以至于在她在八岁时就懂得隐瞒碧眼狐狸看不懂的内功心法。当后来事情被揭破时，她哭诉道：“可是当我有一天发现我能够超越你，我是多么的害怕……”这是一段虚假的表演，只为了掩饰她对于隐瞒心法早有预谋。碧眼狐狸老谋深算，并没有上当，但善良的观众却容易被她含泪的双眼欺骗。直到被李慕白刺死，碧眼狐狸真正怨恨的竟然是和她有多年师徒情谊的玉娇龙，这不能说只是碧眼狐狸的偏激所致。

　　她没有爱情，因为她的眼中只有自己。自幼被宠坏了的她，对自己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爱是一种情感的投入和付出，而这两个词她又能理解多少呢？充满了自负，大言不惭地称李慕白为手下败将，惹来一身麻烦，可惜江湖龙套们太不争气，反而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在酒楼上打斗中的吟诗已经充分表明了她的骄横和自恋。这种人，你说她有爱情？并不是没有人爱上她。罗小虎对她痴情一片，却从来没有清醒地认识到，对她来说，他只是一段充满刺激的经历而已。
“你走吧”
“就这样了么”
“就这样了”
多么居高临下的态度，多么冷酷无情的对白。

　　现代人强调自我，强调自由，强调敢爱敢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以颠覆一切原则为基础。人人都自我了，他人怎么生活？人人都自我了，把爱人往哪里搁？李慕白俞秀莲坚守了无谓的原则，见证了爱情的忠贞；玉娇龙完全地放纵，实质上只是在挥霍。她挥霍了李慕白的慈悲，俞秀莲的关怀，碧眼狐狸的恩情，罗小虎的痴爱。她自以为随心所欲就是正确，任意妄为就是自由，却伤害了所有的人——除了她自己，因为我想她不懂得伤害的含义。我们是蜘蛛，在原则的绳索间立足，当冲破了一切束缚，自己反而失去了栖身之处。

　　她不爱罗小虎，她爱的只是自己，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绿草黄沙，浪迹天涯，纵横自在，快意恩仇。梦醒了，她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当她飞身跃下山崖，自己的身躯象梦一样轻盈，虚无缥缈，象梦一样脆弱，一触即破。她是为了用自己的性命去圆罗小虎的一个梦呢，还是对现实的失望已经透顶，不再留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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