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在光阴之外(一)(慕容雪村) ZT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日落酒馆发表时间:2002-06-23 00:34
一)
  与她在网上相识,注定是一种辛酸的喜悦。我们的故事经过无数波折,又回到原地。我今夜面对冰冷的网路,想起在此之前的平淡岁月,想起遇见她之后的激动与彷徨,时而欣喜若狂,时而幸福地微笑,时而悲伤地叹气,但最终,黑夜把一切收走,世界重归寂静,就象我的人生。
  在公元1998年7月之前,我一直都是个剑侠,在虚无的网络世界里作着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梦。我已经记不清被杀死过多少次,也记不清成名之后杀了多少刚来的新人。《风雪江湖夜》这个游戏似乎比我的一生还漫长,直到我遇见了雪浓。
  雪浓在屏幕上一出现就被一个叫“京城浪子”的家伙调戏。说起这个“京城浪子”我就一肚子气,他在我功成之前曾无数次羞辱于我,有一次还在一个叫“拈花嫣然”的MM面前偷袭我,将我击倒,然后作emote说:“用藤条把慕容雪村白白的屁股打成蜂窝煤”,真是斯文扫地、颜面丢尽。我从那一刻起就辛勤练功,发誓总有一天要一雪此耻,将他永远地踢出《风雪江湖夜》。
  这个游戏分了很多门派,有正有邪。我独立于这个系统之外,没有拜师,也没有加入任何帮会,别人练功的时候我在聊天和发呆,别人发呆的时候我在练功,我行事算得上是“亦正亦邪”,常常扶危济困,为新手指路,帮别人解答疑难,但指路之后也常常将他们一剑杀倒,抢光财物后拂袖而去。在这里没有什么道义和真理,全凭自己高兴。
  雪浓刚上来的时候什么也不会,不停地问旁边的人怎样才能练好功。我躺在茶馆的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剑。在《风雪江湖夜》中“雪浓”这样中性化的名字实在太多了,我不知她是男是女,而且那一刻我相信她是个无聊的男人。而我对男人,向来是缺乏兴趣的,除非我打不过他又当别论。
  “京城浪子”讪笑着迎上前去,对雪浓说:“你要练什么功?我教你采阴补阳好不好?”这家伙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人跑上网来,他都要先用言语强奸一番,然后将人打翻在地,扬长而去。
  雪浓没理他,还在公众频道发着信息:“哪位大侠能告诉我该怎样练功?”我觉得很烦,我已经回答了无数个这样的问题了。我站起来就想去一个臭名昭著的“东远镖局”,看看他们有什么业务,我在此之前已经劫过他们一单镖了,还杀了一个镖师,这是我在《风雪江湖夜》中的重要战役,从那以后没有人敢轻易招惹我。
  如果不是“京城浪子”又说了一句话,我想我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个样子,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我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分清哪些是故事里的,哪些是真实发生的,虚拟的空间和我生存的空间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这让我无比的惶恐,莫名地欣喜,当然,还有最后的悲伤。
  “京城浪子”拍拍雪浓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喂,小妞,我让你上床来跟我修练采阴补阳了嘛,嘿嘿,要想会,先跟师父睡。你在犹豫什么?”
  雪浓后来告诉我,她看到这句话后,脸都羞红了。但在当时她只敲出一个字:“滚”,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惊叹号。
  我知道“京城浪子”马上就要动手,急急忙忙抢上前去,挡在雪浓身前。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京城浪子”的对手,这家伙比我早上来十个月,道行比我深,而且,他的师父是著名的邪教领袖————“batman”,在《风雪江湖夜》中,他排为天下第一人,没人能够惹得起。我不过是一个无门无派的流浪者,唯一可恃的,就是我过人的身法和轻功。但这次,我决定冒一下险,我在现实中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走路的时候都是低着头,我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
  和“京城浪子”的交手非常辛苦。把他杀死后,系统提醒我,我已经重伤,必须休养治疗,否则可能会性命不保。我胸口有一道长长的剑伤,结疤后我曾无数次拿给雪浓看,直到她永远地离开我。
  雪浓扶着我来到“逍遥客栈”,老板李逍遥是我的朋友,我劫镖后分了300两黄金给他。他给我找来网上的神医薛慕华。雪浓在以后的三个小时里一直陪着我,给我煎药,一勺勺喂给我喝。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吹嘘自己的侠烈和铁骨柔情,雪浓就不断地作emote说她“痴痴地看着我”,她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重复这句话,直到我们真正地相见。
  “你想作个温柔女侠吗?”我问她。
  “当然想作个女侠,但只对你一个人温柔。”
  网上很多女孩子都很大胆,她们甚至把“睡觉”和“性交”都挂在嘴边,但这一次,我确实很感动,就好象是真的生病受伤,有一个女孩子在耳边轻轻地安慰。我决心要成全她的心愿,教她武功,陪她仗剑江湖,在这个不真实的世界里快意恩仇。
  但没想到后来是无休无止的逃亡。
                 
  (二)
  我在十天后的深夜上网,看见雪浓呆呆地坐在逍遥客栈里。她不练功,也不理人,还欠了客栈老板很多钱,雪浓的英文ID叫snow,我看见屏幕上有这样的信息:雪浓(snow)——发呆中。我偷偷地笑,想真实的她一定是失恋了。我为她还了房钱,带她走入闹市,她依依地拉着我的手,一直不肯松开。隔着无尽的网路,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我感觉象是真的拉着一个人的手,走过长街,走过闹市,走过长长的人生。在那一刻,好象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到现在也分不清那是虚幻还是真实。
  我们在一家叫“迎客来”的酒家坐下,和郭靖、萧峰一起喝酒。两分钟后,我开始了我虚拟生命的逃亡,拉着雪浓的手,一直逃到天边,逃到尽头。
  Batman走上楼来的时候我正在调侃萧峰,我说他的降龙十八掌如今只好用来搓臭脚丫子,雪浓捂着嘴笑。这时我感觉到了脑后的凌厉杀气,回头时看见batman正从楼梯口走过来,表情坚定,步履沉稳,无懈可击。
  我很快败下阵来,Batman在我肩头击了重重的一杖,系统告诉我说,我将有很长的时间不能和人动手。于是我把自己心爱的蝶剑抛下,带着雪浓跃下高楼,飞快地逃跑。萧峰替我挡了一下Batman的独门暗器——飞云镖,然后他就死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在我生命的危难关头救我的人是谁,他再也没有来过,一直到我死。
  网路上的追杀就象是恶梦,batman在背后面露狞笑,刀上滴着鲜血,呼喊着向我扑来,我满身是伤,牵着雪浓的手,没命地往前跑。在后来的梦里,我总是走上悬崖,长叫着坠入深谷,回首时还看见雪浓美丽清纯的脸。而在网路上,我看见的却是“逍遥客栈”。
  我以前遇到过很多次危险,都是躲在“逍遥客栈”中避过的。李逍遥在现实中是个怎样的人我永远不会知道了,但在网路上,他可以算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收留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甚至还收留了一条叫“笨猪”的流浪狗。他永远豪爽热情,庇护朋友,他开的客栈是《风雪江湖夜》中最热闹的地方,直到batman把它烧成灰烬。
  我在客栈深处的枯井里看着batman大步走近,后面跟着数不清的凶徒。
  Batman:“两条路,交出人来,有白银千两,否则,你准备收自己的尸吧。”
  北风吹过,百木凋零,李逍遥瑟缩地躲在一件旧棉衣中,满脸堆笑:“大侠,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哪有胆子跟您老人家作对呀?姓慕容的没来过,不信您进去搜。”
  Batman劈面一掌,将李逍遥重重打倒在地,他艰难地爬起来,嘴角沁出鲜血。
  Batman:“你敢骗我?知不知道这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身后的人群齐声作吼,惊起檐下的乌雀,振翼远远飞走。
  雪浓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做emote说她“吓得缩成一团”,我看见屏幕上出现这样的信息:“我们快走吧,不要连累他爸”。雪浓一定是太迷于情节,太紧张,所以把“不要连累他吧”打成“不要连累他爸”,我看着面露微笑,但在今天看起来这更象是一个深刻的寓言。因为雪浓的父亲就在我们见面的第二天自杀了。从那时起,雪浓开始相信我们的悲剧是早已注定的,不可避免,就象是我们虚拟的命运。
  Batman一刀砍死李逍遥,然后火烧“逍遥客栈”。我给雪浓服下一颗避火丹,从灼热的火窟中逃出,牵着雪浓的手继续逃亡,直到边城,直到batman将我们两个杀死,沉入冰河。
  如果不是陆小凤,我会很快结束我虚无的传奇,后来那些悲伤也不会让我如此刻骨铭心。但生命永远无法由自己安排,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真实的。
                 
  (三)
  从1998年的七月开始,我的生命逐渐走入低谷。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早有安排,还是因为遇见了雪浓。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生命似乎就没有平静过。虚拟的我进入了死亡通道,无处容身,在茫茫雪地中悲伤地逃亡。现实中的我也在经历前所未有的伤痛。
  被batman打伤的第二个深夜,何晴把灯打开,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我还在做梦,梦里重复着前一天的逃亡,一次次落入悬崖,看着雪浓在岸上泪流满面,雪浓的脸和何晴的脸不断地重合,又不断的分离,让我真假莫辨。
  死去的我在云端对着自己的尸体微笑。
  我的灵魂在凌晨走上一条空荡荡的长街,北风吹过,木叶飘零,长街尽头有一个老人在默默静坐。以后的事我分不清是梦里的,还是真实的,我听见有人轻轻对我说:“你注定要在尘世受尽磨难,你注定要漂泊一生。”
  我忽然睁开眼,看见何晴无比忧伤的脸。
  “你怎么了,夜游啊,还不睡?”我一时还没有完全从梦里走出来。
  何晴没有说话,我看见有两滴晶莹的眼泪慢慢滴落下来。
  “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何晴还是没有说话,她背过身去,无声地抽泣。
  那个深夜我一直没有清醒过,这夜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和不真实。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生命中又一次苦难来临了。在我们共度过的四年里,我从没看见何晴哭过。她总是象个孩子般地开心,常常会为一件小事笑得前仰后合。1998年7月14日的深夜,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她抽动着异常瘦削的肩膀,知道自己的生命从此进入了歧途。
  我和何晴初识是在朋友的生日舞会上。灯影摇摇,人头浮动,我从舞伴的肩头看过去,发现了她闪亮的笑容。一曲终了后,我拿着一枝菊花走近她,说我要送给她一个美丽的秋天,并祝愿她有美好的前程。从那时起,何晴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四年里她清脆的笑声一直响在耳边。我曾天真的以为,这种笑声会陪我一生。但在那个夏夜,何晴哭了,哭得非常伤心。
  “我们分手吧,”她半天才开始说话。
  我似乎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剧,我听见远处的那个我问:“为什么?”
  何晴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到她奔淌的热泪从我的胸口直流到心脏。
  她没有说话,只是哀哀地哭泣。
  我在那个夜里好象听见了所有的声音,风声、歌声、流星陨落的声音,小鸟在枝头的低鸣声,所有的声音象是祝福,又象是诅咒。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开始沉默,我想我早就明白了取舍的意义,该来的不可阻挡,该去的让它随流水,这故事的尾声总要有个人慢慢品尝,脸上冰冷的眼泪让我渐渐清醒。我紧紧拥抱着何晴坐到天亮,这是最后一夜,茫茫人世的最后一次拥抱,我紧紧抱住她,听见两个人的骨胳在咔咔作响。
  何晴走后我从门镜中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又一次向我绽开了她的笑容,无限悲伤的笑容。我在以后的深夜里常常会从沉睡中醒来,在黑暗中想着她最后的微笑,无声地流泪。
                 
  那天我在网上遇见了陆小凤。
  我在黑林的边缘处意消魂失,了无生志,雪浓在我的身边又急又愁。喊杀声、马蹄声在耳旁隐隐作响。我想游戏其实也是人生,该结束的终是要结束。我呆呆地看着batman砸下来的伏狮杖,没有任何反应。
  陆小凤在我倒地的那一霎那冲上前来,架开了batman的致命一击。我看见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快走!!我替你挡一阵。”
  雪浓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跑进黑林。我抱着雪浓跳到树上,看着陆小凤且战且退地走过来。黑林是《风雪江湖夜》中的特殊场景,先来的人可以有较高的分辨能力和攻击能力。以Batman的功力,他也不敢冒然轻进,他一定也怕我和陆小凤来个鱼死网破的反击。
  我想不出拿什么来谢陆小凤,《风雪江湖夜》的规矩是“有恩必报”,但我银钱用尽,身无长物,只剩下这修练一生的功力。
  我在漆黑的树林里匍匐长跪,准备用我一生的功力来换取雪浓的一线生机。
  “我不认识你,不过我真心地感谢你。我会把我的毕生功力给你,但你必须答应我,要好好照顾我身边这个女孩子,你要让她永远开心。”虚幻的我和真实的我同时流下了眼泪。
  雪浓后来告诉我,她当时真的哭了。她说没想到虚拟的世界也这么残酷。我知道这肯定是事实,因为雪浓是个非常脆弱和敏感的人,不管是在网上还是在现实中。
  陆小凤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他把我扶起来,用功力帮我疗伤。生命常会让素不相识的人出现在同一艘渡船上,陆小凤从此和我们一起逃亡。
  我们在黑暗的树林里穿行,谁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Batman和他的党徒还在我们的身后紧追不舍。陆小凤送给我一句话,让我感到一点安慰,他说:“人生的苦难都是一样,不管是在网上还是在网下,但只要有心,就有希望。”
  希望,这是个多么奢侈的词。我只盼望能早日走出这片又黑又冷的树林,再象往常一样,在暖暖的阳光下躺在长椅上喝茶。我第一次对这个游戏产生了恐惧,我觉得我有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片黑暗。
  直到我发现了陆小凤的秘密。
                 
  (四)
  何晴走后,我突然发现这个城市已经不值得我留恋。我把所有的家当都处理了,准备开始我生命中又一次漂泊。我在二十七年的人生里走过了许多地方,但从没想过在任何一个地方终老。何晴曾让我感觉到真正的归宿,但随即又送我回到原地。我有时想,人生其实就是一次周而复始的漂流,出生之前是无边的黑夜,死后仍然是。
  我离开之前参加了何晴的婚礼。这是她一直想要而我没有给她的。我在角落里看着她身披白纱,容颜照人,心中一片酸楚。在整个婚礼上我们只有过一次对视,静静地、默默地,让我恍惚中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场舞会。
  何晴的眼里有一丝伤感,提醒我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生命再也不会回头。我抄了一首歌词给她,没等开席就匆匆离去了。
                 
  故事已经说完说故事的人沧桑地白了头我扶住的那棵树也在时间中渐渐枯萎
                 
  我是个放逐的囚徒将你的故事一层层披在身上在寒夜里感受温暖
                 
  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的声音记住你的生命中有我打马走过在悲伤的笑容中越走越远
                 
  你醒来时我已经沉睡你沉睡时我已经溶于蓝天如果你在梦里听说我的消息就请你告诉风告诉雨点
                 
  故事已经说完我在他乡守望你的家园
                 
  何晴抛开新郎,哭着跑出来,站在酒店门前悲伤地看着我的背影。我在初秋微凉的夜风中大步前行,没有回头,就象我们曾经看过的电影中的场景。
                 
  那段时间我和雪浓、陆小凤一直在黑林中穿行。一次次地找到生机,又一次次地把它失去。我们三个人都已经感到无比的疲惫。我曾很多次想过放弃,但最终又坐到电脑前继续我虚幻的逃亡。相信雪浓也是一样,我们都想看到这故事最终的结局。
  系统在树林里设置了可以补充体力的食物。陆小凤打死了一只老虎、七只狼,雪浓把它们洗剥干净,烤熟,吃的时候没有人说话。
  后来我们找到了温泉。陆小凤笑迷迷地丢下一句话:“你们俩洗洗吧,我去找吃的东西。”雪浓看着我笑,我也作emote说“雪村脸上绽开幸福的微笑”,我把雪浓温柔地拥在怀里,于是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给他取名叫“笨猪”,以纪念“逍遥客栈”中葬身火窟的那条狗。网路故事就是这样,十年可以浓缩成一瞬,所以悲伤和欢乐都显得那么不近情理,但我想这样也许更接近永恒。
  在“笨猪”的啼哭声中,我突然知道陆小凤是谁了。
  我劫了“京东镖局”那单镖后,继续追杀一个叫“苍山钢刀”的镖师,他背着金银财宝,和他的师妹“绯衣女”逃进深山,我赶到时他们也已经生了一个孩子。瀑布前一战,我杀死了“苍山钢刀”,打跑了“绯衣女”,也误杀了他们的孩子。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绯衣女”这个人,我知道她一定是改名了。
  我想起“绯衣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最残酷最恶毒的死法!”
  我想起休息时陆小凤说过的一句话:“我从前有过一个孩子,但后来死了,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有些人把网路故事当成是真的生活,陆小凤就是这种人。我当时还对他说“往事不要再提。”
  我的心里突然感到很冷,很恐惧。
  陆小凤笑嘻嘻地走近雪浓:“来,我抱抱你们的宝贝儿。”
  我大喊:“不要给他!!!!!雪浓快跑!”
  他们俩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拉着雪浓的手飞快地逃入前面的荆棘丛,“笨猪”大声啼哭,系统告诉我,尖刺划破了我们的衣服,在我们身上划出了无数血痕。我的生命值在不断减少,求生的本能使我们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直到进入看林人的小屋。
  我用酸痛的手拿起看林人的猎兽弩,请巫师帮忙设置陷阱。我感觉这可能是我虚拟生命的最后一战了,27个月的辛勤修练,也许在今天要划上一个悲怆的句号。我内心有一些伤感,更多的却是感到解脱。
  我把陆小凤的事告诉雪浓,她半信半疑。
  “你确定陆小凤和batman他们一样,是来害我们的吗?”
  “你还不懂江湖中的事,这就叫恩仇”。
  雪浓幽幽地叹气。这让我想起了何晴那夜看着我的眼神。我渐渐相信,我们的情感是可以相通的,虽然隔着虚幻的网路。
  “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电话吧,我死后,会很想听到你的声音。”雪浓开始违反规则。
  这个游戏把情感锁定在虚幻的世界里,不允许互相询问现实情况,否则将被罚扣exp(经验值)。负责系统管理的巫师曾经告诉过我:“是虚幻的,就不让它见光。”我反对他这句话,但我能够理解,因为游戏和生活一样,都很残酷。
  我拒绝了雪浓的要求。不过很快我就知道,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不管是在真实的还是虚无的世界。它让这故事走了长长的弯路,它的后果我很快就会尝到。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故意挑战规则,游戏的规则,还有人生的。这是我生命中最勇敢的尝试,也是最惨痛的。
                 
  (五)
  巫师将这场战争设计得无比悲壮。
  黑林漠漠,北风猎猎,马蹄声和喊杀声象灵魂深处的海啸,远远近近都是野兽的吼声,我坐在篝火前手持钢弩,看着雪浓冷漠的表情。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你笑一笑吧,你的笑容会给我勇气。”我突然想起了何晴,在这个深夜,在我即将死去或远行的深夜,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正在对谁微笑。我觉得自己的心渐渐下沉。
  被我拒绝后,雪浓整整一天没和我说话,后来我也开始沉默。我们就在林间的小木屋里相对而坐,从黑夜到凌晨又到黑夜。我设置的重重障碍被一一攻破,生死之间只隔一壁。我决定不再矜持。
  雪浓终于从网路那端发过来一个艰难的微笑。
  “我出去后你把门关好,我的巫师朋友在系统中给你留了一条逃生的路,你一定要好好地生存下去,一定。”
  “你要开心一些,你太忧郁了。”
  “以后要好好练功,不要再被坏人欺负。”
  “你把”笨猪“扔掉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的名字。”
  我的语气象是真的在安排后事。
  雪浓的眼泪渐渐滴落下来,她一刀剁掉了“笨猪”的头,鲜血溢出,直流到我的脚下。
  她反应如此激烈,我没有想到。但事已至此,我也无言。我昂然站起,踩着自己儿子的血,走向屋外危机四伏的黑林。
                 
  那一天我到了南海之滨的一个小城,在梦魇中挣扎醒来后,接到了两个电话。
  何晴祝我幸福,祝我有一个美丽的秋天,祝愿我美好的前程。这是我们初识时我对她说的话。听着她幽幽的语声,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天舞会上的忧伤旋律。不知是通话效果不好,还是有人干扰,我觉得电话那头的她一直在低低的哭泣。
  第二个电话是楼下的按摩女郎打的。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问我要不要女人。
  我觉得生命好象已经断裂了,我迫切需要有个人在我面前出现,听我诉说,给我安慰,我甚至觉得我会爱上我面前的任何一个女性,不管她老丑贫贱,我都会牵着她的手,走过长长的一生……
  事毕之后我觉得一片空虚,就象是茫茫雪原上的狼,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我泪流满面,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好象挥霍能减轻我灵魂深处的痛楚。
  我在以后的人生中没有再遇见她,也早忘了她的样子,只记得她告诉我,她姓徐,双人徐。
  再后来,我在这个城市的码头上扛了三个月的麻袋。我一脸胡子,又老又丑,我已经对人生不抱任何幻想,痛和累让我麻木,我感觉到麻木的幸福。
                 
  陆小凤落入了我布的陷阱,他在坑底象狼一样地嚎叫。
  有时候人生会有莫名其妙的遭遇。在我决心一死的时候,batman突然下线了。我拉着冷漠的雪浓突出重围,走进了塞北的冰天雪地。
  然后我们开始争吵。雪浓认为她之所以杀掉“笨猪”,全是因为跟我赌气,她说我没有良心,共度生死之后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她。她把自己的错和我的错统统累加起来,跟我彻底清算。我不想分辩,也分辩不清,脾气越变越坏,不顾身后穷追不舍的凶徒,见人就杀,包括路旁善良的平民。所有的人都开始对我失望。
  “你走你的吧。我无力再照顾你了。”我终于下了决心。
  雪浓站在雪地里“痴痴地看着我”,然后开始哭。我想起了何晴在我背影后的泪眼,想起她离开我时悲伤的笑容。心渐渐软化。
  “你多多保重。”我坚持说。然后大步离去,没有回头,就象那天离开何晴的婚礼。
  但这一次,雪浓追了上来,她委曲地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而且颤抖,隔着虚无的网路,一直凉到我的心里。
  前面是我们虚拟生命的最后一站———沧浪边城。在那里,我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
                 
  (六)
  我扛着货包走向仓库的时候,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虚拟的我和真实的我永远都是两个人。我在现实中永远都是沉默的,沉默得象我肩上的货包。我对生命总是有莫名的恐惧,我知道冥冥中有只手会打碎我拥有的一切,包括我自己。我不会象慕容雪村一样有坦然赴死的勇气,我只有默默忍受着诟骂和侮辱,还有工头劈面而来的手掌。
  那天我拿散了一箱桔子,工头和另外两个人没命地打我。我在泥地里蜷缩着身子,看着自己的血象玫瑰一样绽放在眼前。我在自己的呻吟声中看见了何晴,一张姣好的脸,慢慢地从泉水中站起,流云缓缓滑过她的发稍,她无邪的眼神让我觉得无比安慰。
  我昏了。
                 
  雪浓在雪地里扶住一颗松树,北风吹来,在天际发出凄厉的回声。她瑟瑟发抖,我紧紧抱住她,死亡的感觉让我们温暖。我们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我在真正抱住雪浓的时候,依然有一种饥饿的感觉。她微笑着抚摸我的脸,象是母亲在安慰受委曲的孩子。就在第二天,她父亲跳楼自杀了。
  “如果还能有来生,我愿意继续与你一起逃亡,与你一起受苦。”雪浓的声音象是跟我说话,又象是在喃喃自语。
  “来生如果还能有个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对他……”
  “你愿意我叫你雪村吗?雪村,雪村……”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渐渐变冷。我看着无垠的雪原,想起了李逍遥,想起了“笨猪”,想起了我和雪浓初识的日子,想起了何晴站在七月的草原上,头戴花环,天真地笑……
                 
  两个小时后,我们被过路的好心人救醒,靠他们的干粮、咸菜和开水捡回了奄奄一息的虚拟生命,这让我啼笑皆非。有时候“死”会变成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就象爱情,就象微笑和泪水。
  我们进入了沧浪边城。
  这是虚拟空间的边界,我有时觉得人生也有一个边城,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忆起自己一生中到过的各种地方,一步一步,一年一年,然后走到终点,慢慢躺下,让回忆和黑夜渐渐将自己淹没。我在“边城大侠”司徒长风的酒宴上不胜伤感。
  司徒长风是我刚出道时结交的朋友,十年前我们一起练功,一起做job,一起和欺负我们的土匪拼命,在沙漠里喝同一个水袋里的水,海隅一别,茫茫已有十年,他已经威震一方,座下豪客如云,在整个系统中排名为天下第二人,而我依然落魄如故,让人顿生“人事无常,沧桑变幻”之感。
  司徒长风高声大笑,满室生风:“到了这里就不用再逃了,万事有我。”
  我长叹:“江湖事我会用江湖的办法解决,只求你能照顾我身边这个女孩子。”
  我已经厌倦了这个无情的游戏,在这个世界唯一还让我挂念的,就是雪浓,毕竟我们一起共渡过那么多苦难。既然不能奢求生的快乐,我宁可选择死的解脱。我后来常常会想,如果那天我死在何晴的婚礼上,用我的鲜血染红她雪白的婚纱,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她还会再为我流泪,那么她的泪水一定会让我的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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