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梦境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anne发表时间:2005-11-26 15:25

十一月在法国享受到延长的秋天。虽然气温不高,却处处晴朗。诺曼第省和布列塔尼省的清晨浮动着牛奶河搬的雾气,衬出雾霭中乡间奶牛草场小教堂的童话气质。这是当地特色,太阳一上头顶雾气就会散去,气温也会从0度上升到3-5摄氏度。写了这两句我发现自己好像是以气象专员的身份去环法的,其实如你所知,我此行是去吃奶酪黄油的。

非常不幸的是,我才吃了一天奶酪,脖子上就有过敏现象出现(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我也很怀疑是否楠溪江岩龙的跳蚤跟我到了法国),总之其后我每天佯装吃些奶酪,总算控制了过敏的局势。

第一天在雷恩(rennes)上烹饪课,所谓烹饪课就是跟着英俊的大厨Tug做一顿正式的晚餐,我们打下手。先做甜点,牛奶米饭。把香草末,蔗糖和米放在牛奶里煮熟,盛在小杯子里放入冰箱,到时候吃冷的。前菜是煎扇贝(到底叫扇贝还是带子,还是压根就是一回事儿?),煎扇贝简单,难的是准备浇在上面的黄油橙汁。鲜榨一公斤橙汁,加入黄油,胡椒末和藏红花,用小火慢慢搅拌收干,淋在煎好的扇贝上(其实我心疼那锅橙汁,最后收干只剩下一小杯)。

作为主菜的野山菌牛肉比较容易,新鲜的原料,洗净切好,用黄油煎熟就行了。这个过程中新奇的是,从来不知道蘑菇也可以剥皮,轻轻用小刀从根部撕开伞盖上的皮,边撕边轻轻旋转伞柄,难怪人说“饮食男女”,原都是一种在入口前细细刺激触觉视觉嗅觉的美妙体验。

Tug从厨房的一角到另一角取东西总是一跳一跳过去的,麻利敏捷,分秒必究,锱铢比较,应该算是职业精神的体现。扇贝的配菜是拌法国白菜丝,Tug噌噌噌噌几下,白菜丝细如发,叠在案板上。我不由赞叹:“真是技术!”。不想马屁拍错,帅哥Tug蓝眼睛一抬,神情颇严肃,问我:“厨艺是什么?”吓得我嗫不作声。他自己回答到:“厨艺是对原料的认识,是技术,但更是爱,是激情!是一种想让别人吃到好东西的激情!”

作业做完了,然后就是吃自己的作业。一瓶Deux sevres的白葡萄酒配前菜,channon的红葡萄酒配牛肉,甚是相得益彰。餐桌上Tug又赠金玉良言:一个人喜欢吃哪些东西,往往和童年的经历,遥远的记忆有关,有时甚至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左右,所以千万不可强求强加。

“一种神秘的力量”此后成为学生们的口头禅,亦或是一种万用借口?啊,他们不吃我做的菜?那,那肯定源于一种神秘的力量!

夜宿Rennes, Hotel le coq gadby。乡间的四星旅店,含蓄内敛,布艺装饰别具一格。每个房间都不一样,我的房间柠黄瓷青的调子,配一把路易十六风格的青绒扶手椅,相对比较朴素。旅店到处都是le coq夫人姓氏中公鸡的各种装饰,从天青色鸡尾烟灰缸,红公鸡飞镖底图,水墨农家鸡,黑铅丝札的土鸡立灯,个个昂扬喜人。

次日去南特的路上,从车窗口远远看到圣米歇尔山,海面上一个蓝蒙蒙的三角型影子,在天地之间抽象着。那座山在岁月幽深的过道里捕捉了你一连串的笑声,如今想来也只是青春空荡荡的回声,甚至连声音都被风吸地干干净净,只有几张虚焦的红润的脸庞在Mont-St-Michel的背景前晃来晃去,仿佛还有退路,还有前缘,却不知不觉中,潮水漫了上来,那条连接海陆的唯一的路瞬间消失了。一枚枚银币陷落海底,曾经的你,踪迹皆无……。

我们落脚在南特到波尔多之间的celle sur belle小镇,旅店就在小镇中心的千年大教堂边上,教堂的后花园大得俨然是个公园,花卉园艺,小径石雕皆用心讲究。虽然我从心底上来说,不是很欣赏排列规整方正的园林艺术,但对于开阔气势中的色彩格局的错落细节还是心领神会的。回到巴黎问法国朋友,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小镇,可见其小,也可见我远没有自以为的那样熟悉这个国家。

中午在旅店内餐馆用餐,前菜有我钟爱的Deux sevres地区的生蚝配黄油薄面包,虽有红醋和柠檬调味,但这一带的生蚝本身已是鲜咸,何须调味,一口而下,在口腔内留鲜长久,回味无穷。遗憾的是,席间和主人讨论印度的哲学和宗教,一心两顾,颇失滋味。教训,以后在这一带吃生蚝最好一个人(因壳肉连接部分的那小块肉不好弄下来,动作颇不雅),二来入口后十五分钟内不要说话(当第一个条件不能满足时)。

从小镇到la Rochelle只有70公里,可惜去ile de ré的船早早休息。在老城和老港逛到天黑,找了家中餐馆子,叫个火锅聊以安慰饥肠。因此la Rochelle在我脑中只是安静碧绿的小河内港,姿态优雅的黄嘴海鸟,风帆束起的私人游艇,如同地中海沿岸的任何一个港口城市。然而大西洋边上的la Rochelle应有惊涛骇浪时,如同Saint-Malo,几十米高的海提备在那里,坚固成林的黑木树在那里。天光云影瞬息万变,沙滩金黄,早潮晚潮相差几百米,海水灰绿正蓝,退潮后的岩石上伏满了生蚝牡蛎圆贝青蟹,万吨轮船在海天尽头只是几粒黑点,对不起,我又想到了veule les rose。借助一个地方去想象另一个地方是不地道的,如同借助小电影想象某部文艺片淡出的床戏一样不地道,因此打住。

一路继续南下,从蒙比利埃(montpellier)搭车去山里的小城米优(millau)。刚走出蒙比利埃火车站,立即感觉到温度升高,起码有五六度的样子,可以看到小伙子穿T恤了,也许是火力壮,但同时也炫耀了漂亮的肱二头肌和跋扈的刺青。

回到我熟悉的南部,仿佛回到天堂,至少法国人是这样想南部的,巴黎人对南部人是暗怀妒忌的。这种熟悉不只是充足的日照,墨绿修长的丝柏,色彩多变的山岭,飞机在蓝天上画出的一道道金色尾迹或是粉红粉绿的木窗帘,而首先是一种气味。一种高山旷地里烧林木的淡淡野烟味道,一种太阳底下泉水般沁人的空气。经书上说天堂里有奶有蜜,我的天堂里有更多的阳光和更清冽芬芳的空气。

以前住在蒙城,冬天也可以在地中海游泳,游泳的人也不少,地中海在法国这头算不上真正的海,冬季的水温也有16,17度左右,水面银蓝如镜,波澜不兴。从蒙城的火车站走到罗马广场,走得快点只要十分钟。请相信罗马人的眼光和品味,如果命运只允许你在蒙城停留一个小时,那也许可以过去溜达溜达,除了恺撒像广场露天剧场等意式“标准配件”,那里还有古老壮观的饮水桥八面亭和蒙城最开阔的视野:越过夕阳下瑰色的连绵山岭,依稀能看到更南方的Catalonia。

我先前说十一月的旅行让我享受到延长的秋天,主要是指小城米优。米优距蒙比利埃114公里,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山岭叠翠,大把大把的阳光落下来,树叶金黄火红。看到米优的秋色,我忽然想到,从九月到十一月我一直在东奔西跑,本来也没什么主题,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在追赶秋色。如同有人为了“樱花前线”,从冲绳一路去北海道。

去米优的路上经过世界上最高的斜拉索桥,有一个半埃菲尔铁塔那么高。但从桥上过去并不能体会桥的美,我们次日清早去requefort小镇的路上,从底下看米优桥才觉得震撼。如同八九把巨大的白色长柄太阳伞并排撑起在山谷间,又象八九只天鹅落在一连串山头疏理羽翼,设计简单优雅。建筑本身规模宏大,又有足够的高度带来超然气势,总之很象是梦。

晚上住在米优的hotel emma calve,放下行李问主人附近有什么好馆子,主人夫妇悉心指点。那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七日,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四,薄若莱新酒在全法国甚至是全世界同时上市的时间。我一进饭馆,就看到小黑板上写着“薄若莱来了”(Le Beaujolais nouveau est arrive!),字迹圆圆的带着花边拖尾,透着种乡土的亲切劲儿,当下要了两瓶。难怪人说今年的葡萄是二十年一遇的好年份,今年的薄若莱新酒清甜的果味中不失醇厚酒香,配着当地的酥皮烤鸭腿,梅子酱鸭胸和奶油萝卜,实在是美好时光。

山里的夜晚自然要冷一些,旅店主人把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又不知道怎么调节,睡觉的时候就把双臂放在被子外面才舒服。次日早上七点起来出去,沿着米优河晨跑,遇到一队队晨跑的家伙,穿着短裤和背心,他们看见我穿着毛茸茸的大衣一定暗自好笑。太阳刚刚升起来,只照着周围山脉顶端的尖尖角,色彩是锗红的。河流湍急,逆着河看去,寒烟翠笼,杏黄的树叶纷纷扬扬飘进水里。往回跑时看到一对天鹅贴着河面朝上游飞去……。

乘坐高速火车回巴黎,三个半小时。遇到一个长着漂亮八字胡的检票员,棕黑浓密的胡须向上弯着,真想假装没打票跟他多唠叨两句。

回巴黎后见到亲爱的Bil夫妇和 Anna夫妇。虽然是以师生的身份始,却最终成了朋友。只是有时候Bil听到我某个词发音不好,及时纠正,我大声跟着他念一遍正确发音,他就笑对老婆说我如此大声,好像迎面扇了他两巴掌似的。

象以前那样,我陪着Bil逛他们家楼下的菜市场,买他们夫妇喜爱的咖啡,奶酪,意大利切片火腿,cote d’or即溶黑巧克力,圣诞节也不远了,又买了肥鹅肝和生蚝。Bil赠我两张vincent delerm一张Carla Bruni《quelqu'un m'a dit》,一张《voice from the distant steppe》,都是他在自己刻录的,还有一本徳加画册。Bil的好是那种你觉得在巴黎,你非得去见见他的亲切。

前面提到米优桥的梦,巴黎也有这样的梦境,这是我这两年来越来越确定的一件事儿。那就是在夜色中坐在车上从协和广场顺着香榭丽舍大街开到凯旋门,绕凯旋门一圈又下坡开回方尖碑,如此循环往复。老实说如果不是陪人,我从来不走香榭丽舍大街,但在午夜坐车的感觉完全不同:从协和广场看暗蓝夜幕下红白车流交织中的凯旋门,只觉得她遥遥的在天那头,即真实地辉煌着又水印般地浮动着,于是你伸出手,迎着晚风,慢慢地前行,去触摸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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