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内部的情感细节:《宣传部来了个年轻人》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4-12-08 00:57


共产党内部的情感细节
  长篇小说
  
  
  【宣传部来了个年轻人】
  
  
  
  
  作者/雷立刚
  
  
  自序
  
  这个关于党政机关里一个小人物生存和生活的小说,写了将近两年,如今,当2004年岁末的时光越来越短的时候,我感觉到小说自身正在渐渐接近了它的尾声,然而,却又有些写不下去了,因为小说里面的太多头绪,比生活本身的头绪更让我感到疲惫。
  对于是否大动干戈地修改,我犹豫不决。但最后,我选择大修改,也就是说,将删去很多人物,减去一些情节,像园丁伺候一棵树一样,将一些枝叶摘掉,以便让另外一些枝叶长得更好。
  这意味着,在一项漫长工程快结束的时候,却要重起炉灶。这是很辛苦的,但我想值得。前面那一稿,将主人翁小林写得过于软弱,这将导致小说的结局必然以小林辞职作为终结,但是,我希望结局多一些可能。“小说是可能的艺术”,仿佛国画中的留白,多些可能便是多些空白中的不空白。也正因为产生了修改结局的念头,那么,开篇也就相应必须修改。关于文字的手术往往是这样的:开始想做小手术,做着做着却身不由己。
  
  这个小说,那些习惯于类型化的人,往往会将之命名为“官场小说”,对此,我完全反对,我不知道评论家们的想象力为何会那样枯竭,会那样习惯于简单的分类。生活本身是无法分类的,因此我无法想象,作为生活镜像的小说,竟然可以分类。
  当然,它是写官场的,但如果用王跃文和周梅生笔下的官场来类比我写的官场,我会拒绝。
  我会因王跃文笔下的不真实而拒绝。他描述的是一种类似武侠小说的夸张的官场,尽管,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机关生涯的人而言,王跃文笔下的官场十分惊心动魄,让人有读下去的冲动,仿佛是窥探隐私,刺激而惊险。可惜,真正在机关呆过的人不会不知道,那种隐私是夸张了的隐私。
  我还会因为周梅生以反腐败为老虎皮,却大行肉麻的歌功颂德而拒绝。90年代早期,我曾阅读过周梅生的许多中篇和短篇小说,其才华令我欣赏不已。我不明白一个那样有大才的作家,怎么会突然堕落到当权者吹鼓手的位置上去了。
  
  需要指出的是,《宣传部来了个年轻人》是刚开始动笔时的标题,可是,后来因为太多人一看名字就立即联想到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我便将它改了,然而,改来改去,确实都不满意,只好还是改回来,为此,几天前,我专门将王蒙《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仔细读了一遍,老实说,这还是我头一次读它,读了之后我便放心了,因为除了标题相似之外,它们几乎没其他相似之处,不至于被定性为摹仿之作。
  但我承认,这部小说受到了刘震云的影响。1993年,我阅读《一地鸡毛》和《塔铺》时,曾非常感动,这种感动是关于情感的感动,而非文字上的感动。因为在文字上,它远逊色于多数先锋派作家,比如苏童、余华、格非,以及孙甘露;也逊色于陈村等比较难以类型化的作家。实际上,当时的所谓先锋派作家,文字真正出色的,也就这么几个,另外一些,比如残雪,其实语言很干巴,而且自我重复得厉害;至于马原,他的成就在于他在众多的中国作家中是最先引进了“拉美技术”,至于这个技术本身,他操做得并不太好,因此马原更多的是具有文学史上的价值,而不是文学上的价值。
  但以上这些人,在语言上都比刘震云强。然而,刘震云小说中所讲述的故事,却比他们感人。这十分类似于新写实时期的池莉,她也不是靠语言取胜,而靠故事及故事背后感动人的力量。
  2001年底,我在北京的时候,曾在北大的一间教室,听过刘震云为其《一腔废话》所做的讲座。我怎么也没料到见到自己喜欢的作品的其作者,我却感到那么麻木,可能,距离产生美吧,作者,应该尽量地避开与读者相见。因为只要见到了,再好的作者也会让读者有所失望,所谓“见光死”,不仅仅在网恋中,更在所有带着美好印象的未接触事物之中。这是题外话。
  从北京回来,我开始写这个长篇,两年多来,每当写得不顺手的时候,我会习惯性地将《一地鸡毛》翻出来,随意地读,不为其他,是因为它可以将我带入一种语境,我深感,不同的生活要用不同的小说语言来描述。如果你想描写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妇女们的故事,苏童的《红粉》和《妻妾成群》是最好的语境;如果你想描写人类诡异的特殊状态,余华的《世事如烟》是最好的语境;如果你想描写事件的多样性发生与发展,格非的《褐色鸟群》是最好的语境……另外还有史铁生的语境、陈村的语境、述平的语境……以上这些语境,曾是我最喜欢的,但是,我渐渐发现,如果你想描述当下机关里的生存方式,那么,刘震云的《一地鸡毛》才是最好的语境,尽管,我在心理上是不太喜欢这种语境的,因为觉得它不够唯美。
  只不过,三十岁才明白,唯美并非小说的一切。
  
  小说,说到底不过是为生活辩护和注释的一种方式。
  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当事人和辩护人。他会为自己的生活和生活方式辩护。
  但同时,每个人又都是从某种生活中逃离出来的报信人,如果他愿意,如果他具备一种言说的兴趣和能力,那么,他可能成为一名信使,向世界泄露他逃离出来的那种生活中暗藏的秘密。也就是说,在为别人的生活注释。
  每个人都是注释者,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我曾经有过4年半的机关生活。1996年,我22岁的时候,偶然进入西部某个省份的省委宣传部,由此我知道,在中国,各级党政部门的机关大院里,曾经藏龙卧虎,但是,多数的龙没有风云际会的机会,终究只是散乱的金鳞;而多数的虎,也只是相当于关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品,他们过得都很郁闷。为了化解这种郁闷,他们或者用随波逐流,或者用自甘堕落,或者用贪污腐化等所有一切可能的方式,来麻醉自己,最终,他们可能终于成功地麻木不仁,但同时,他们终于成为一具空壳,才华耗尽,除了疲惫的心机和些微的利益,他们一无所得。随后,他们渐渐老去,离休,被历史和时代忽视,被利益抛弃。
  这便是那种生活的秘密。我所说的,因为包含着对自己的省视和对别人的观察,所以既是辩护,又是注释。
  
  2004年对我来说是平静的一年,我远离所谓文学圈,远离那些可笑的迂腐的文人,和学生、工人、流浪者、生意人过从甚密,我沉醉于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教书而不育人。在大学教书是我的职业,饭碗而已,我从不想育人,因此我过得异常轻松。工作的空隙里,恋爱占据了我以往写作的时间,它把写作挤到了很边远的区域,这样真好。所幸,我居然还快完成一个拖了两年多的长篇,这也不错,它提醒我,我依然是一个有着爱好的人,一个人的一生,难得真有一种贯穿始终的爱好,如果有,那是上苍的怜悯,一定要珍惜,不要在一不小心中,将它丢失了。
  
  
  
  

  第一章
  
  
   小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会进宣传部。在报考公务员之前,他其实并没想过要进党政机关,倒不是对此有什么排斥心理,恰恰相反,当初的小林对党政机关充满好奇,还是十分愿意当公务员的。九十年代中期,下海早不时兴了,工厂下岗成风,大小生意都不好做,公务员重新成为很多人羡慕的铁饭碗,不,确切地说,即便算不上金饭碗银饭碗,起码也是不锈钢饭碗了——时代在前进,机关里的氛围也宽松多了,不再像70年代乃至80年代时那么死板,那么一本正经,这就使得机关多了一些轻松愉快,如同用不锈钢代替了铁,不再有讨厌的锈迹,自然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小林性格外向,开朗好动,像个快乐的跳蚤。他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适应机关的氛围;其次,小林的父母都是老实的知识分子,在任何一级党政机关都毫无关系,在如今这个流行“关系学”的年代,他显然没有背景优势。所以,小林从大四开始找工作起,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把党政机关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生活的问答题不仅经常没有标准答案,而且往往答非所问。稀里糊涂地,小林就进了机关,而且居然是省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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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很凑巧,那是1995年底,小林刚刚被一家外资企业拒绝,回来路上,买了张报纸,上面一大版都在介绍C省第一次省级机关公务员考试,据说省委领导十分重视,表示一定要“公开,公平,公正”地把好事办好。当时,小林心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想,现在都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还是别去浪费时间精力和报名费算了。这么犹豫着,回到宿舍,正好碰上同寝室的牛卫国。
   “走走走,赶紧走,就这两天可以报名,再不去就报不成了”,牛卫国说。
   “报了又怎么样,说不定早内定了”,小林说。
   “是啊,都这么说”,牛卫国叹了口气,“但不试一下总有些可惜吧,多条路子总是好的,走吧走吧,哥们一个人去路上多无聊啊,同去同去,也有个说说话的。”
   小林想想也是,何必白白放过一个机会呢,就迟迟疑疑地和牛卫国一起去了。
  
   报名点设在“军人转业安置中心”,很大的一个厅里人声鼎沸,和自由市场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自由市场里卖的是菜,这里卖的是所谓“人才”。一进门,牛卫国就两眼发光,直扑“省高级人民法院”而去。对他俩这种法律系学生来说,进“公检法”无疑是最专业对口的选择。小林本来也想报法院,但看了看报名表,报法院的人实在太多,法院共招20个,报名人数已达400多人,20比1,风险很大,何必凑这个热闹呢。于是小林四下看了看,其他专业对口的单位,比如省检察院,省公安厅,报名的虽然没法院那么多,但也不是小数字,惟有省司法厅相对冷清一点,谁都知道,和公检法比起来,司法厅是清水衙门。小林心里一动,何不干脆就报司法厅呢?如果当真考了进去,一来解决了省城户口,二来以后假如打算当律师,在司法厅干几年自然大有裨益。他走过去,就在打算填表时,小林突然发现司法厅人事处负责招人的那个小平头态度异常倨傲,仅仅出于一种第六感,小林觉得还是省下这100元的报名费好些——八成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直起身,环顾四周,后来,他回忆起那一瞬间,他相信自己一定是被命运的光芒无声地照射了一下——就在一旁的桌子前面,立着一个小黑板,上面贴着一张白纸,写着:
  
  
  省委宣传部:招本科及本科以上毕业生5人
   新闻处——科员一人,新闻专业本科
   对外信息处——科员一人,英语专业本科
   政策法规处——科员一人,法律专业本科
   文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文艺理论专业硕士
   理论处——副主任科员一人,哲学、社会学专业硕士
   欢迎踊跃报名,优秀毕业生和党员优先
  
   小林心想,法律专业的人大多数一门心思考虑公检法,注意到省委宣传部政策法规处的相对来说肯定要少很多,何况党员优先,他是党员,多少占点先机。他走过去,拿起已经填好的报名表细看,果然如此,报政策法规处的总共11个,比例只有11:1,其中5个还并非正规法律科班,而是师范的政法专业。另外,负责招人的两个人,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看起来十分正直。另一个三十多岁,也瘦,面善。都给人一种可信任的安全感。小林想,既然来了,干脆还是报一个名,就报这个吧。
  
   报完了名就开始备考。复习资料是报名的时候统一发的,一本是政治,另一本是综合测试,所有报考这次公务员考试的人都按这两本资料复习,试题也是统一的,按高分到低分,从每个应试职位选取前三名进入面试,面试又要再淘汰两个,唯一的幸存者就是最终有幸被录用的人,整个考试的竞争极其激烈残酷,备考的时间又紧,因此,大家的精神压力都很大,以至于一部分人备考了几天,就无法忍受这种压力,主动放弃了。
   小林他们班一共有8个人报考,其中3个复习了几天就弃权了。剩下的5个,因为要考的单位各不一样,不存在竞争,所以特别同仇敌忾,经常一起上教室自习,互相打气,总算是坚持了下来。
  压力很大,竞争比考研还激烈,复习得几乎昏天黑地,小林记得在笔试结束的当天,他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古怪的恨意,将公务员考试复习资料扔进宿舍楼下的垃圾箱里。度过了四年悠闲的大学生活,突然陷入比高考还紧张的复习之中,的确难以适应。尽管复习的那几天根本没时间想太多,但一旦考完,简直有些虚脱,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极度厌恶一切考试的想法。丢复习资料的时候,小林就想,不管考不考得上,总之他将再也不参加公务员考试了,而那些资料,自然他也将永远不再需要,扔掉它们,仿佛扔掉敌人,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据说如今的公务员考试已经遍布着暗箱,但至少在95年底的C省,公务员考试还是比较公正的,否则小林这样完全没有背景的人不可能一路过关斩将。那几乎像一场梦一样,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笔试成绩小林是报考宣传部的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面试则是第二,没有惊险,没有起伏,甚至没有悬念,但却又似乎很矛盾,仿佛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小林收到了省委宣传部的录用通知书。
  整个过程中,唯一的小插曲是,最后接到电话,小林到宣传部干部处拿录用通知书那个下午,刚出电梯,就听到一阵喧嚣,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老年人,正在干部处办公室里大吵,与之争辩的是小林已经比较熟悉的声音,即负责招人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十分正直的瘦高个的声音,如今小林已经知道,瘦高个姓马,是干部处的副处长兼离退休处的处长,福建人。当时,小林本想避开,可是老干部已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马处长跟在后面,似乎要解释什么。小林迎头与他们遇上,避尤不及,感到有些尴尬。不过马处长似乎并没什么尴尬,小林心想,可能是他已经对类似事情见惯不惊了吧。不过,小林始终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遗憾,觉得在报名时给自己留下那么好的印象的马处长,不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应该是怎样的呢,小林也不知道。
  
  和小林一同被省委宣传部录用的另外还有四个。其中新闻处录用的小陈,和小林念的都是华西大学,并且同年级,只不过专业不同,是新闻系的。说来也怪,人只要不认识,即使在同一条街住十年也可能不会注意得到对方。小林与小陈在同一个男生寝室楼住了近四年,在这次一起参加公务员考试之前,他们竟然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
  与他们同为华西大学校友的还有小黄,小黄比他们大好几岁,工作过两年,然后又读华西中文系的研究生。这次,在报考文艺处的人中,笔试和面试成绩小黄都只是第二名,而第一名本来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个研究生,连体检时都还是那人来参加的,仿佛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没想到最后他却因体检不合格被刷下,让小黄得以取而代之。
  大概他们上班半年之后,小林和小陈、小黄一起喝了点酒,小黄半真半假地说,他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分在中*宣*部,那次他考公务员,最后就是他那同学请中*宣*部一位局长给C省宣传部打了个电话,然后借口体检不合格,将前面那位拉下了马。小林有些将信将疑。一方面,他此时已经大致清楚,中*宣*部的一个局长听起来威风,就像县市上的人听起来觉得省委宣传部的一个处长很威风一样,其实,日常生活中管的人并不多。中*宣*部的一个局人员数量不算多,因而即使是局里的一个普通科员,也有很多机会与局长相处,只要关系还可以,诚心恳求自己所在局的局长帮忙,领导是有可能送这个顺水人情的,反正无非一个电话。而对于省委宣传部来说,反正是招录新人,录谁都是录,给中*宣*部某个局级领导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也是可能的。然而,另一方面,小林又有些怀疑——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搞到体检的时候才下手,面试时送人情不是更简捷吗?另外,小黄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是炫耀还是在暗示什么?
  
  除了这三位华西大学的,另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小张,复旦外语系的,考进对外联络处;一个是小贺,这五人里岁数最大的一个,三十都满了,他是C省南部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番后考进陕西师范大学读了三年书,这次回C省参加公务员考试,一举考中,据说在他家乡小镇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说实话,小林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小贺,因为小贺总是目光闪烁,眼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顽强的生命力和野心,像是荒野中的狼。
  
  
  工作一旦落实,心情就舒畅了许多。小林他们班另外几个报考公务员的也相继有了结果,除了马明考上了省安全厅,其他都名落孙山。班上,小林和马明关系一向不错,如今一同考上公务员,依稀有一种同一个战壕里拼出血路的感觉。牛卫国没能考进省高级人民法院,主动报名当了选调生,下到一个乡镇派出所当警察。其他没考上的同学,也都各自找到出路,但都对小林和马明十分羡慕,让小林恍惚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拣到了一个金元宝。
  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毕业生们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聚餐,一次又一次的醉酒,年年如此,只不过每年都要换一茬人罢了。一次,和马明一起喝酒时,来了个叫成子前的人,90级的,比小林他们高两届,据说当年是法律系学生中的红人,一向眼高于顶,他毕业分在新华社C省分社,平时极少回母校,这次听说有学弟进到了省委宣传部,便来联络一下感情。成子前和马明是老乡,都是C省东部人,说着类似的东部乡音,“亲不亲,家乡人”,因此尽管没多少共同语言,却也还是有一种朋友的亲近。此后他们又一起喝了几次酒,渐渐地,这三个人就成了相对固定的一个朋友圈。
  
  在小黄召集下,他们华西大学一起进省委宣传部的三人,也小聚了两次。小林和小陈都只有22岁,小黄自然成了大哥和召集人,不过小黄性格比较沉闷,话少,聚会时总有一种为在一起而在一起的刻意,加上在面试前他们三人互相并不认识。所以,从公务员正式录取名单出来,到毕业离校,尽管在同一个学校里,他们也只断断续续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
  小黄虽然快27岁了,却没女朋友,小陈也没女朋友,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小林有女朋友。小林的女朋友叫简潞,也是华西法律系的,不过低一年级,他俩谈恋爱已经快三年。简潞大一刚进校时,接新生的大二学生们便惊呼,“法律系终于有美女了!”——在90年代中期以前,法律系一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比如说92级,60个学生,只有13个女生,而且几乎全是歪瓜裂枣。所以简潞的出现就有了点惊艳的味道。但实际上,仔细看的话简潞五官并不算特别精致,只不过个头高,一米六八,往哪儿一站都很打眼,加上气质脱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所以一进校就被公认为系花。当时,不少高年级男生都在打简潞的主意,没想到却被小林捷足先登,于是不少男生愤愤不平地说,“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小林自己也觉得不大配得上简潞,他一直觉得,尽管他还算有点才华,人也聪明上进,但总的说来,他是个平凡的人,无非是比多数人多一点勇气和积极主动。追上简潞的过程,就是一段稀里糊涂的过程,而且那么快就追上了,只用了半学期,简直有些云里雾里。因此,小林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踏实,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这段爱情就会结束。可能出于这种心态,加上有时侯自卑往往以自傲的方式逆向表现出来,小林总爱主动向简潞找碴,他们在一起不到三年,“分手”这两个字小林说了不下三百遍。有一次说完分手之后,小林还特意去剃了个光头,以示决心,没想到简潞却来主动找他,见面后,简潞只是说,“你剃光头不好看,不适合。”然后就挽着手陪小林去买帽子。在商场的镜子里,小林看到光着头的自己形貌不堪,而身旁的简潞却是那么全然不在乎,他不仅感动得鼻子发酸,心想,以后无论如何要善待这个女孩子。
  没想到,就在小林下决心要死心塌地和简潞处的时候,简潞却主动和小林分了手,那是在小林大四第一学期开学不久,正是小林找工作最艰难的时候,他这时最需要简潞的关心,然而她却离开了他。
  这成了小林心底的一个疤。尽管,他们最终还是和好了,但有三件事情小林耿耿于怀:一是,简潞在分手期间与一个社会青年谈过一阵恋爱;二是,他们恢复关系,是在小林大四第二学期开学之初,这时候,小林考取公务员已经基本确定,这给多数人一个印象,仿佛简潞是冲着小林考进省委宣传部才回到他身边来的;三是,小林自己深信他还是很了解简潞的,她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更不是很有心机的人,只不过,他们恰恰在那时又找到了感觉,于是重新在一起了,然而,虽然如此,他还是不能释怀这么一个事实——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在他身边。这和小林理想中的爱情不同,在二十二岁的小林心里,真正的爱情一定是危难时刻无论如何也不撒手的爱情。
  因此,尽管与简潞恢复了关系,小林却总觉得照样不能太长久,他心里想,现在他俩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系,周围全是熟人,反复分分合合也不太好,反正离毕业不久了,等毕业之后,说不定自自然然就会分了,那样倒是一个彼此之间伤害最少的结局。
  时间过得很快,三四个月一晃而过,一九九六年七月初,小林他们这些刚从大学走出来的年轻人,怀着对于未来的憧憬,拿着毕业证和派遣证,分头到单位报到去了。
  
  
  省委大院在这座城市中心一条比较僻静的马路边,路两旁茂盛的法国梧桐,将马路装扮得十分幽静。大门已经有些旧了,站得笔直的武警,仿佛一种道具,使气氛总显得有些肃穆。进了大院,左边那幢是省委组织部办公楼,右边那幢则属于省委办公厅,中间最大的主楼,则是其他各部委办公的地方。一至七楼分属于农工委、统战部等相对较小的机构,八、九、十这三层,是宣传部;十一至十三层,是省纪委。十四层是保密委,再往上,就是屋顶平台。
  小林他们五个人按通知的时间,在上午九点准时来到干部处报了到。相关手续办完之后,干部处协助马副处长处理公务员招考的那位干部,陪同他们在省委大院里熟悉了一下环境,他姓刘,三十多岁的样子,瘦高,有些黑,给人感觉比较诚恳。当初在报考公务员时,他就在报名现场,那时候,报名的考生碰到机关里的人,一律喊“老师”,甚至也有喊“领导”的,如今虽然成了同事,一时还改不了口,小黄、小贺他们仍然喊他“老师”。他就连忙摆手,说,“叫我老刘就成了,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岁,也是今年才来的,从部队转业,没比你们先来多少天。”
  老刘带着他们,先是在办公区转了一圈,告诉他们宣传部的汽车主要停在哪里,倒垃圾时垃圾桶在哪里,焚烧过期文件的焚烧炉在哪里……诸如此类,而后,在大院里的休息区也转了一圈,那里有假山有水池,鸟语花香,据说一到清早,很多离休干部,都在那里锻炼身体。返回办公楼时,经过一个“院中院”,老刘压低声音说,这里面是常委们的办公和生活区,即使我们这些省委的干部,没事也不能随便进去,我这么久也只在送文件时进过两次。小贺听了,就羡慕地往里面看,只见站岗的武警背后,是大片的绿树和草坪,树枝遮掩着一幢幢老旧的别墅。老刘看了一眼,说,“瞧,那幢就是省委书记的房子,再过去那幢是省长的……其他常委,好像是两人合用一幢……”
  回到宣传部自己的办公区,老刘又挨着处室将他们五人介绍了一遍,由于这是宣传部第一次搞公务员招考,大家比较好奇,都纷纷起来打招呼。他们先后去了机关党委、办公室、理论处、宣传处、外宣办、新闻处、出版处、文艺处、党员教育处、精神文明建设活动办公室等部门,最后去了小林即将安身的政策法规研究室。小林记得,自己报名的时候明明写着“政策法规处”,怎么到了地儿却变成了研究室了呢?研究室这个名字,给人一种老年人蹲点处的感觉,令小林有些微微的烦恼。另一个烦恼是,他们跟着老刘在不同的办公室进进出出,不时可以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看,这就是新招聘的五个人”。怎么被当成了招聘人员?小林心里有些不悦,但看看其他四人都没什么表示,他也就没将不悦丝毫表现出来。
  
  中午吃饭,他们五人一起上的省委食堂。吃完后无处可去,只好在附近散步。小陈忍不住说,“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招聘人员呢!”
  其他几个立即七嘴八舌地接过话来,原来,他们每个也都注意到了,只不过谁也没说出来。讨论一番,他们相信,其他人应该知道,通过公务员考试进来,其待遇与以往的干部是完全一样的,绝对不同于招聘人员。那么,那些人还这么说,可能是出于习惯,毕竟是新生事物,别人还未必能适应。小黄冷不丁插一句嘴:“说我们是招聘,就可以显得他们和我们不同,这也算是一种新的论资排辈吧。”大家听了,就都不说话了。
  
  下午,给他们分的宿舍定下来了。老刘将他们带了过去,就在省委大院门外三百余米之处,一幢很旧的单身宿舍楼。环境不算好,楼道里又黑又潮,但毕竟很近,上下班方便。他们只分到两间宿舍,干部处的意思是,小黄和小贺两个都是研究生毕业,岁数也较大,他们便两人住一间,在一楼。小林、小陈、小张三个都是才毕业的本科生,他们三人合住一间,那间在三楼上,不那么潮湿,而且稍微宽一些。
  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干部处给他们分别买了一张单人床,算是单位对新职工的福利。下午临下班时,床终于拉到了宿舍楼下,是那种一次性的木头床,比较笨重。正是夏天,暑气逼人,小林他们五人光着膀子开始抬床。正在那时,干部处的曾处长下班顺路来看看,打算表示一下对年轻人的关心。曾处长是干部处的一把手,刚过四十,就主事干部处,算是年轻有为的少壮派实力人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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