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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少年的锦缎百衲衣

西愚

读畅销书有大乐趣。看时人的心态颠来倒去，往复跃然于纸上，有的是
高手试招，有的嘛，也就跟杂耍差不多。
畅销书榜上，余杰先生的《火与冰》等著作引人注目。余杰有才气，肯
思考，时有惊人语，学李敖的思想泼皮劲，学余秋雨的文化耶稣状，有
几分神形俱似，不管他是否看得上这些前辈。《火与冰》等确实是好读
的书，但在重彩包装之下成为畅销书，成为流行文化的一部份，而余杰
也因此被封为青年思想家，他自己于此也欣欣然，这就很难说是不是好
事了。
余杰臧否人物时曾说“90年代以来，中国文坛的主旋律是欺人与自欺。文
人由社会的进步力量退化成帮凶和帮闲。”在我看来，把他和一众青年学
者捧成思想家，也象一件欺人与自欺的事情，虽然不严重，但挺可笑。其
实，在如今这个急功近利的中国，即使做一个特立独行的知识分子也是不
容易的。我不认为余杰们应该成为榜样。
余杰的主旋律是批判。三皇五帝到于今谁的皮都敢剥，“思想刀客”（广
告语）手持剔骨尖刀，追求片面的深刻，不过常常露出“当今之世舍我其
谁”的轻薄。但，要想看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特立独行，不光要看他批判谁，
还要看他推崇谁。
看看他推崇的是谁呢？除了爱护、欣赏年轻人的北大老师钱理群外，就是
孔庆东（著有《47楼207》）、摩西（著有《耻辱者手记》）等人，巧了，
都是在一个槽里吃草的黑马，集合在草原部落的门下。──这就有点门儿
了。他说，“当今时代在思想随笔方面唯一能和我的文章比美的青年学
者只有摩罗。”（转引自“草原部落大酋长”贺雄飞文）“摩罗的文章是
二十世纪末中国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一”，“摩罗的的出现，是中国批评
界的幸运，也是中国思想界的幸运。”（余杰《耻辱者手记》序）“《47
楼207》是一本奇妙的书，在千人一面的公元1998年的年末，能够读到这
样一本好书，是我们的幸运。”（余杰《孔门幽默》）
在我看来，他的上述文字倒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自我期许可以理解，当
仁不让并非不行，互相称道也无可厚非，但特立独行的思想家们用词剂量
如此之大，我们的幸运何其多，一再从天突降，让我这样神经衰弱的人吃
不消，心惊肉跳，不知道是应该马上报以欢呼，还是扭过脸去。
再想想，这其实是好多不得志文人共同的特点：无论是多么大的权威，他
都不屑一顾，无论多么深的学问，他都予以鄙视，但只要有人欣赏他，即
使这人为人为文并无可称道之处，就会轻易引为同道，勾肩搭背，这不免
有点不够庄重。那些他不屑和鄙视的权威、学者如果肯拍着他的肩头，像
他自己一样欣赏他，所有的怨气会不会烟消云散，他会不会被“招安”？

其实，从这些畅销书作者对商业炒作的欣然接受甚至享受，就可以看出他
们和思想家之间的距离。有人问余杰，在你的书的封面上，称你为“中国
的李敖”，“第二个王小波”，你怎么看？他说，那是丛书主编的策划。
企图在商业炒作包装大有斩获之后再来个清水出芙蓉，殊不知请神容易送
神难。
有人在他签名售书的时候，提了个让他很尴尬的问题，大意是说，你在书
里对这一类事情是深恶痛绝、嗤之以鼻的，为什么自己又这样做呢？他如
何回答我记不清了，不过除了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以外，我想不出他
还有什么辙。
据说草原部落的黑马们在大学里的报告会场面十分火爆，不知道有没有人
提醒他们──千万别以为引起共鸣的都是思想，引起巨大共鸣则是伟大思
想的胜利，这个论题无论正过来还是倒过去都不是必然成立的。也千万别
以为在大学校园里受到的欢呼就是来自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智慧。想想当年
汪国真，那也是“有大学生处有汪诗”，弄得汪先生差点订好了去斯德哥
尔摩的机票。如今呢？余先生与汪先生固然不同，但一不小心就会殊途同
归。
我并不是说黑马们没思想，那不是事实。有思想的书成为畅销书也很不错
啊，我在读其中的某些篇章的时候也觉得颇有快感。老气横秋的中国，思
想界沉沉一线穿南北的时候，有些活力的冲击，很必要。我也不想去细数
余杰或其他几位书中的硬伤，即使我能够罗列出一大堆，那也不能证明我
比他们高明，更不能证明他们的书没有价值、没有思想。但是，如你所知，
好读，畅销，有价值，或者有思想，不等于作者就是思想家。
我们今天说鲁迅先生是思想家，不是因为《鲁迅文集》摞起来的高度，也
不仅仅是因为鲁迅先生的笔格外锋利。思想家和写了多少万字并不相干，
思想家跟卖了多少本并不相干，思想家甚至与文笔是否犀利也不相干，思
想家也不是呐喊着拆了铁屋就算完了。哗众取宠者可以成为一个政治家，
但不一定能成为一个思想家。
余杰还是一个愤怒少年，他的书象是锦缎百衲衣，远看云霞满天，近看落
红遍地。愤怒少年也许有一天会成为思想家，但今天还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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