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米米七月发表时间：2009-08-01 01:45
只有听到死讯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活着。
这像Q友签名档里引用的一句名言：“我睡着的时候，我的痛苦都醒着。”一看就是名言，绝非原创。也像小时候学的那句诗：他人亦已歌。
摩的同河堤平行开了一会儿，渐渐有些人围着，小怎估计是这儿了，就叫停。说好的三块钱，多给了一块，实在太热了，一直在车上垂着头捂着脸，车主晒得黝黑，不多话，样子也憨厚。有时候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表达优越感或者善良，而是觉得大家都太不容易了。
沿河大道扬言了很多年，还是没有修好，三三两两的垃圾堆和野草丛，承诺中的美食街、风情街、空中花园，成了海市蜃楼天方夜谈。不少人全家像鸽子一样，蹲在屋顶上，晒个头疼欲裂也不肯下来，抵抗着拆迁。钟楼和教堂在东倒西歪的青砖老房子里，格外刺眼。
不知道阿擂在什么位置，确实也不熟，她不了解今天他会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好象阿擂的T恤，不是横条的，就是竖条的，像一些其他国家的国旗。
“你应该坚持穿竖条的，横条得让你显得更浑。”
把他的电话响了一下，他从沿岸的那排人中间转过身来，像一只笨拙的鸬鹚。
她发现他了，其实他的体形健壮，在人群中是很好辨认的。为什么刚才没有呢，可能是急于找到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反而看不真切。
小怎迎上去，把怀里的矿泉水递给了他以及身边的人，有的人不要，剩了最后一瓶。小怎自己懒得喝，省得找地方上厕所，随手给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人，老人受宠若惊。对于一个老人来说，一瓶水就相当于一个投怀送抱的艳遇了。
波光一片一片的，反射到大家身上，有些迷离，人也随之恍恍惚惚，还是站开点为妙。
退到台阶旁，发现一张纸，正好垫在屁股底下，开始看热闹。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V领上衣，有一点点露出乳沟，一条肥大的牛仔裤，笼罩住十二厘米的高跟鞋。那条裤子是一条背带裤，背带可以拆下来。背带裤烦琐，每次上厕所都会沾到尿。把腿打得很开，这样才好坐，不然整个人，就随着台阶折叠着，很压抑。要知道加上鞋跟，她快一米八了。
其实是张报纸，宣传什么药物的，还是彩印，一些信息从两腿之间透露出来。赤裸裸的，教你如何摆脱快短小，更长更大更粗，有服的，有抹的。挺怀疑的，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都不是天生的，那玩意儿真的力挽狂澜那么厉害吗。涂在脸上，岂不是要变猪头。
冲城电视台里的性药广告更是满场飞，有一则堪称小姐访谈录，拍案惊绝。画面是一个穿吊带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侧影，偶尔切换成抽烟的手或者烟灰缸里未燃尽的烟头。
女人独白：“我呀，就靠这行挣钱的，经历的男人无数，有时候一天要接七八个。这男人的家伙我见得多了，真的是短的多，长的少，粗的少，细的多。而且大多数，床上工夫都不咋的。有的半软不硬的，搞了半天都搞不进去，让我跟着着急。还有的干脆是快枪手，三两下就完事了。反正我也是靠这个挣钱，这样一来啊，更省事了。不过偶尔也能遇到这么几个，让我感觉特别激动的。他们的家伙真是长的又长又粗，前面整得更个大蘑菇似的，看起来特别漂亮。我就盼着它快点插进去，一插到底别提有多舒服了。完事后我就问他，怎么那么大那么厉害啊。他们说正在服用龙须胶囊。现在很多客人都在用，他们肯用这个，我们既挣钱了，又享受了。”
来回走动着的男人们，到底谁在使用呢。
旁边一个人，似乎也拿到同样一份资料，在她身后恬不知耻地宣读着，吸引看客的注意，主要是为了调戏她吧。
他是能栽培听众的，这一带，是冲城明娼盛地。暗娼呢，在别的华丽一些的场所里。现在没什么明暗之分了，晚上出去玩，你才会惊讶，为什么白天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晚上会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女人。这个城里，很多女孩子，白天用来睡觉化妆打麻将联系业务，晚上坐台，遇到心仪的体面的客人，难免会出台。碰到的次数多了，小怎成了看相的，美女主要是看德性，就能判断她的职业所在。
也没什么看不起的，你叫她们干什么去，夏天那么热，冬天那么冷，都是妈生的，都是肉长的，谁不好逸恶劳呢，只要有机会。总比跟着小混混好，除了失身，还要挨打，不想挨打就给我去卖，钱还不经自己的手。有时候小怎还挺羡慕她们的，可以光明正大的要那一百块台费。而她呢，常常顶着应酬的名义喝得醉熏熏，不就是义务坐台么。碰到照顾朋友的生意，还会海喝，刺激消费。别人笑脸相迎，心里莫不是把她当蠢货。
直到有一回，喝着喝着，突然下身有了决堤的感觉，到洗手间翻开一看，白带泛起血来，不知道是月经受到刺激提前来临，还是其他的不规则出血，才知道怕。
据说这一带有五块钱一次的妓女。清早起来，你去附近小店吃一碗米粉，是那种苍蝇飞旋的小店，你讲究的话，还得自己拿开水烫一下碗。如果你真讲究，就不会来这里吃早餐。对面那条桌子有个徐娘老是盯着你，好象和你失散了千年。你替她付了这碗粉钱，她就会跟你走，你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任你处置。当然，只是传闻，五块钱能做什么呢，小怎不大相信。五块钱能买什么呢，能买几块豆腐。五块钱，让我翻一个身，都不情愿。
有一回，小怎和堂姐来这里散步，男人们赶着看，以为上了新货，女人们摩拳擦掌，以为来了劲敌，她们抢生意来了。那些纳鞋垫的那些啃着水果的那些有意无意站着靠着的，来回走动的，无一例外，都是。
河流最近格外鲜艳，端午节就要来了，而且是双端午，难怪河上的三座大桥早些天开始粉刷了。两岸插了一些彩旗，标明赛程。
有位大诗人在若干年前的端午，跌落于此河的上游，所以格外重视这个节日。
让人想起八次郎的口号：“红旗不倒，彩旗飘飘。”
这是每个男人的理想吧。
龙舟赛在两个端午之间排练，在第二个端午节对决。有几艘黄的蓝的，在河上划来划去，你追我赶，已经进入实战演习。
小怎爸爸，年轻的时候生活在河边，经常船都不要，和人打赌，就从这岸走到对岸去。不能想象这一河深水，爸爸是如何蹬着水走过去的，物是人非。爸爸已经从一个冲城出了名的美男子沦为一个佝偻委琐的老人。他会穿着一只拖鞋一只皮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街上，被蚊虫叮咬后拿老婆的着哩水当花露水涂抹一身。仿佛一停止出乖露丑，这个世界就会舍他而去，不装疯卖傻，他在这个世界的镜象里就得不到呈现。他俩在家里常常为这些小事争吵，她总是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不能理解和忍受爸爸的这些行为，她觉得他还不至于衰老痴呆到这地步，当然，对他也另外无期待。
龙舟排练只给了一个远景，近处是几艘破烂不堪的渔船正在恹恹地进行打捞。估计这是这个城里最后几艘渔船了，都能抬到博物馆或者酒吧街当摆设去。因为污染排放，河里很少传来鱼的消息，偶尔有些小鱼小虾。每条船上分布着一到两个人，坐多了会进水，平时只坐一个渔翁和他的几只鸬鹚。提着一个手爪子大小的挂钩，像一种暗器，沉到水里又缓缓提起。晴了太久，暂时还没下雨，河水的小腹平静收缩，尸体应该就在附近，不会冲走太远。此时的河流，似乎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软绵绵的，丧失了搬运这具尸体的力气。
“那个效率看起来也太低了，怎么可能捞的起来啊。”小怎抗议。
阿擂解释并安慰：“渔民有经验，以前弄过的。是有可能的，人吃了水，在下面泡成了气球，稍微一带动，就能浮起来的，就象一个鱼漂。问题是，钩子得真的接触到他。”
“哦。”小怎还是不大相信这小爪子能有大作为，可是作为外行，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那些人自发的，还是花钱请的啊。”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没经过大脑。这年头，这臭气熏天的河里，再也没有见义勇为的英雄，重金之下确是有勇夫的。见义勇为该早点儿，捞尸的时候下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你们可以包干制啊，一万块包干，肯定很多人抢着承包，效率也高很多，不用这么多人陪着晒。”
“姑奶奶，你是狮子大开口啊，一万块，金融危机，能买多少东西啊，那边划船比赛的，奖金也没有一万啊。有得一万块摸这尸，保证满河都是人。一个死人贴一万，国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旁边有人听不下去了，觉得小怎嘴巴一张一张的，像鱼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河里还有人一边洗拖把，一边洗衣服，让人惊愕。这河里能清洗东西吗，而且这两样能放在一起洗吗。
阿擂倒是不厌其烦，在两三天的新鲜里，小怎哪怕骑到他头上都不要紧：“一百块钱一天，请的啊，比他们打鱼要划算多了，打鱼一天最多几十块的毛收入。今天没捞到，明天继续啊，还是这待遇。”
小怎心里想，那估计要捞到明年去了，一天一百，谁舍得那个死人浮起来，恨不得他直接化成水算了，永远永远都不要靠岸。也算是造福两岸渔民。
这居然是活者对死者的无理期待。
“是一个男人吧，听他们议论的。”
在印象里，跳河自杀的男人要多一些，一年会有一到两个，因为家庭不幸老婆偷人或者赌博倾家荡产。男人自杀很决绝，女人自杀多半是展示型的，虚张声势型的，自杀着自杀着，就期待英雄就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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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米七月于2009-08-01 02:3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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