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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江湖岁月催
——关于几个人和几张照片

人和人之间最美好的距离是0．7米。

无论是面对面谈话还是走在一起，保持这样的距离，就不会相互碰撞，即使双方都有一个庞大的灵魂。当然，在需要的时候，你倾过身去，就能够摸到对方，这个距离不至于让人们失散。这是一个容易失散的年代，在不知不觉间，你就会失去一部分自己。比如，JURA去了日本，冬熊去了广州，他们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自我，这并不是说，见不到他们会让我孤单，我的意思是，在精神的空气里，我和他们的距离超过了0．7米。

JURA是我谈论得最多的一个人。在我还没有见到他的时候，通过他的照片，我对这个家伙就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一个经常贴照片的人是很难隐藏自己的。每当我对比JURA用那些大相机拍摄的作品，和他后来备受指责的小相机摄影作品时，我经常会胡思乱想，我一度以为他是因为结婚后经济困窘，才把相机都处理掉，改玩T5这种小东西的。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在内心偷偷地“同情”过他。但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我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一个人道主义的误会，JURA之所以玩小相机，是和他对世界的认知、他的摄影观念紧密联系着的。逼近、裂像、盲拍所带来的虚焦，混杂在人群中而不被觉察，都明白地显示出，他并不愿意以一个摄影者的身份存在于世界上，他想从事摄影活动而不被注视，他害羞，他也知道世界是羞怯的，所以，他的摄影活动是昆虫式的。此外，对大相机的拒绝，还表明了他对传统摄影语言的厌倦感，他想摆脱摄影自身的局限。而对于摄影这种艺术方式而言，最大的束缚与局限莫过于相机了。（这是无相机摄影存在的理论基础）《飞机和花》是一张信手拈来的小品，看这张照片的时候，能够想象出JURA脸上的笑意。在对两种绝然无关联的事物的“并置”中，能感觉到一个摄影者的内心柔情。

同样，猎人也不屑于以艺术家自命，尽管他可能是摄影家协会的中坚分子。猎人近年来所贴的片子大致有两类，一是固执的坝上风景，一是牧歌式的街巷景观。我曾经坐猎人的切诺基去过坝上。车子上坝的时候，猎人主动从速度的手里抢过了方向盘，然后，令人惊讶地，他在开车这个行为中表现出强烈的抒情性。在那条不断上升的路上，猎人对车子的每一次操控都像书法大师写字一样美妙，而我在舒适的、陌生的身体摇晃中，意识到了猎人对坝上那片土地的热爱。他一再去坝上，并不仅仅是因为那里能出作品，而是因为他热爱它，还有比热爱更好的理由吗？类似的热爱也呈现在猎人的胡同作品里。他不批判，不拒斥，不故作高明地审视，他记录，他试图以自己的记录对抗时间的流逝和城市的毁坏，对抗所谓的进步。他曾经拍过一个冬夜里烤火的流浪汉，从照片中看不到摄影者习惯性的同情，那火光很温暖，流浪汉的表情被忽略了。作为最好的注角，猎人说，“他在那样的时候请我烤火，让我感到很温暖。”从这句话里，我理解到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对于猎人来说，他从没有因为自己是摄影者就感觉到命运般的优越，他眼中是众生平等的。对他来说，坝上的每一棵树都有生命和灵魂。孩子买酱肘子的那张我很喜欢，画面中有俗世的暖调子，但强烈的张力溢出画面之外，画面诸元素似乎被某种奇怪的戏剧性冲突联系在一起了。

哼哼牛朝着我喜欢的方向，拍出了许多我不喜欢的作品。但我自认为我能理解他。在影象的世界里，哼哼牛是个发育畸形的家伙，他过早地懂得了表现，却拙于表达。他就像一个灵魂肿胀的小孩，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领悟到的东西讲给别人听，却不了解成人世界的语法，于是，他的讲述注定是含糊的，而人们对他的理解也注定充满了谬误。为什么哼哼牛拍了那么多糟糕的东西，仍然得以活在江湖里呢，大概有两个因素，一是他能够以摄影谋生，这让许多人相信哼哼牛是懂得相机的基本功能的，二是在极少数作品中，哼哼牛透过影象所表现的“意味”是那样浓郁，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所有的荒唐都是经过考虑的，就好比T型台上的模特经常衣不蔽体，却从来没有人怀疑她们是因为贫穷而买不起衣服一样。哼哼牛的另一个致命弱点是他的空间感不好，这表现在构图上的醉态。哼哼牛的许多照片都像是一个好的摄影师喝醉后拍出来的，其中的空间被奇怪地叠加起来，丧失了传统的美感和庄重。歪打正着的是，哼哼牛的弱点让许多人误以为他在颠覆什么。当然，哼哼牛的长处也是许多拿相机的人所不及的，那就是他的文化理解力。他今年所拍的照片里，《淹没》一组试图在日常情境中对人类“关系”有所发现，但并不成功。他在宁夏所拍的那组照片，如果换了一只有美术功底的手去握相机，很可能会成为《国家地理》上的杰作。

与此相反，背心近年来一直在苦练语法，他在巴黎和非洲拍摄的许多作品都可以冠以同一个名字，《语法练习》。我在一个深夜摸到背心的博客里，看完了他贴出的所有作品，但我没有轻易和他谈论感想。一是因为有尊严的阅读和有尊严的交流，都需要机遇，二是他的照片中的技术强势是我很难置喙的。不过我仍然有可说的东西。在我看来，背心最好的作品都是他暂时忘却摄影者身份时所掐出来的，比如那张法国的海潮，用的大概是F5，胶卷里还剩最后两张，为了看到胶卷都记录了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对着远方的两个小人儿摁下了快门。这张匆忙的作品在行家看来也许浑身都是毛病，不过，它强烈的感染力、富有激情的符码以及影象背后所传达出来的象征气息，都为一张好作品提供了保证。两个人，也许是一对恋人，他们在海堤上奔跑，两边都是扑面而来的汹涌波浪，气愤是诡谲而惊险的，但又有什么东西为他们提供了安全保障，当你长时间注视这个画面时，你的感受会在担忧与释然两者之间来回旋转。我之所以放弃背心那些精美的作品，转而褒奖这张他自己看来也许并不重要的作品，目的是什么呢？我是想说，在从事创造行为时，“忘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状态，也是我曾经在帖子中委婉对背心说过的，“放下身段，立地成佛”。当然，艰苦的语法练习绝对是值得称道的，在练习期间，也许很难拍出美妙的作品，但这条艰苦道路的尽头，站着的肯定会是一个大师。

今年是亦诺比较歉收的年份，他忙于爬山、吃羊肉、恢复身体。几年前，我曾经写过一篇语气夸张的文字叫《克制的美学》来谈论亦诺，后来我还想写一篇《阴影中的尊严》，但由于疏懒没有动笔。亦诺在拍摄照片的时候，经常不自觉地站在阴影之间，沉静地打量事物，这与一般摄影师喜欢站在光线之中、下意识地把世界当做舞台是非常不同的。刻意保持距离，拒绝活在明亮之处，给亦诺的作品带来了一种特质。他在六月的时候曾经贴过一幅落花，照片本身没有多少可说的，不过，当我想象亦诺在匆忙走过的刹那停下脚步，然后蹲下来，用707对准那些无助的花瓣，我仍然被感动了。当然，这种感动与艺术无关。他今年拍的那组《自闭者》是一个好题材，从照片的选择中，可以看出他对人世的爱，这种爱不强烈，但有着人性的保证。

速度最初在新浪摄影论坛所贴的那些照片非常幼稚，不过，在江湖几年历练之后，速度的糖水已经具备了自己的风格，细腻、敏感、优雅，带有一点点优越感。速度绝大多数时候是蹲着拍照片，如果可能和需要的话，他还会趴在地上，这不仅让他的照片看上去非常真切，而且带有几分孩子气，而这种童真恰恰是他给予我们的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他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的。

Photoman是我最近的一大发现。第一次认识这家伙，是在速度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馆，那是许多外地色狼闻风丧胆的地方，不少人都在那里喝醉过。那时，我还没看过他的照片。最近看了他几张片子，也看了他一些帖子，很惊奇地发现，那个喝多了就絮絮叨叨的四川男人，原来有着那样敏感、丰富的内心世界，而且在摄影方面的素养不输于江湖的任何大侠。他这两天贴的那张送给JURA的风景，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仅属于个人的悲剧性。严谨的构图仿佛用尺子精确地量过，暗示出他对完美世界和完美生活的渴求，那种绝对的执着似乎只能给他带来伤害。

HASS让我小小的惊奇了一下。他在关于艺术的争论中对背心说过几句话，大意是需要开始形成自己的观念，过去那种登高历险的照片只能告诉别人你去过哪里，云云。江湖的争执如何说有什么意义的话，就在于开启、强化、明确类似的“觉悟”，而HASS的这番话可以看作江湖色本年度最重要的“觉悟”。从我看到HASS的照片开始，他就一直以大侠的形象行走在摄影与历险的双重生活里，对于他来说，日常生活是不存在的，不仅在世俗的意义上不存在，在艺术的角度上也不存在，他的艺术空间与人类所呼吸的氧气似乎格格不入，如此一来，虽然他的作品（比如绒布冰川的风光）经常让人叹服，也有很高的水准和商业价值，但是，却又往往让人忽略了HASS的文化身份，而他创作中的最大问题也正在于，在同自然环境的搏斗中，他有可能忘记了要去深刻地理解自我，也就是所谓的“形成观念”，以致于到了名声显赫的时候，还不得不去补所谓的观念课。如果有一天HASS无论用什么机器，无论拍摄什么作品，始终都能找到自我的存在，那时候他的作品的纯客观性就一定会有所改观。这里抖一个料，冬熊曾经为HASS在《摄影之友》上做过一个专辑，名字就叫《大侠哈苏》，被我看到的时候，心里就坏笑了好一阵。摄影师被叫做“沉思者”、“诗人”、“魔术师”都无疑是赞美，但被叫做“大侠”，那不是刻意抹杀HASS的文化身份么。（这叫离间计）

枯影是我很喜欢的摄影师，他的作品体现出善，可惜他最近消失了。

石头总想当个好人，为什么老挨背心骂呢？我真想不通。

Zllws在我的想象中是一个瘦的、个头不高的大孩子，脸上有自嘲的微笑，当他看着世界时，经常流露出忧伤。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多有潜力。

要对胡同说的话现在还不能说，因为时候不到。《黑客帝国Ⅲ》里先知对NEO说，你已经做了选择，现在你要做的是理解这个选择。“选择”这个词真重要……可惜我不是先知。
似乎还想说说几个人，比如说卤鸭，NND，我不讨厌你了，你在泰国还是柬埔寨的几张照片很不错。比如说amigo，我真想戴着白手套看你的纸面作品。不过写累了，暂且放下。

在这里郑重声明，我从来没把自己看作什么狗屁的摄影评论家、理论家，我是一个喜欢和色狼们喝酒的人，是无相机摄影宗师和肚子里总憋着坏又不肯痛快说出来的人。我写类似的帖子纯粹闹着玩，不代表我对生活和艺术的理解。

与诸位老师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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