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我喜欢时不时思考点问题，比如，网络到底能给我们带来什么？网络交流是让我们贴近人和事物的本质，还是离本质更远？比如，当我在QQ里认识一个美眉的时候，我和她之间的一切都是从语言开始的。不是声音，不是体态，不是眼风和眼神，也不是我在《水果》里所说的蚕蛾醇，而是语言。我挥舞着语言，见缝插针，在情绪与情绪之间得心应手，而美眉在网络的另一端心醉神迷……然后，我突然感觉到这一切的荒诞：她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取悦她？我真的喜欢她吗？她为之深深陶醉的那个“那么蓝”真的就是端坐在电脑前的我吗？依靠网络和语言编织的这一切到底有他妈的什么意义？

又比如，网络交流充分实现了民主，但是，在众语喧哗中，真正有价值的声音也被淹没了。因为话语权的完全下放，任何一个人格低下的家伙也可以用美好的ID来贬损他人。到底是该把现实生活的游戏规则带入网络，还是实现彻底的无政府状态？对于网络建设来说，这的确是两难的处境。

见过哈苏很多回。作为歌手陈琳的跟屁虫，我们俩还和一大帮人同去过一趟西藏。不过，我始终不认为我认识他。哈苏是一个不轻易流露感情的人，他用一脸貌似谦逊的微笑遮掩着他的核，你看着那笑容，就感觉自己是一只蛾子在坚果的表面扑腾，你知道自己离果核很远。在绝大多数时候，哈苏要么没表情，要么就在微笑，如果你要走进他，就必须动用铁钳才行。可是，我们不过是网友，我用铁钳干什么？

那年，新浪摄影的斑竹G2组织一大帮色狼到川底下写生。我因为写过一篇《眺望川底下》，被认为掌握了川底下的灵魂，受到邀请一同前往。那是我第一次见哈苏，顺便也见到了他们请到的摄影模特李冰，那时，李冰刚从江西到北京，还没出名呢。在一线天下面，哈苏迎风放起了拍电影时经常用的烟雾，那该死的气味呛得我差点从悬崖上跌落了下去。傍晚的时候，大多数色狼都收工了，我远远地看到，以哈苏为首的几个家伙仍然在一处破损的房子外面摧残摄影模特。那时候我就认识到，哈苏用起女人来是分外凶狠的，越是他看上眼的女人，用起来就越是充分。第二天早晨，在川底下透亮的、微微有些橘黄色的光线下，我终于明白了哈苏为什么那样凶狠——十七岁的李冰妹妹斜坐在石头台阶上，晨光映得她的皮肤似乎透明，她长长的睫毛上光斑在游戏，而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放射着纯洁的、漫不经心的闪电。在那个院子里，在我们貌似淡然的环绕着，少女李冰就像快要绽开的石榴花，多看几眼会让人疯狂。如果我是哈苏，如果我手里也煞有介事地拿着相机，如果我有充分的理由摧残她，那我为什么不呢？我未必比哈苏更慈悲。后来，李冰出名了，在国外拿了大奖，我看着电视上她浓妆艳抹的样子，总是心疼地想起川底下的那个早晨。如果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早晨，我一定向哈苏看齐，放弃我的无相机摄影。

我不认识哈苏，不了解他的灵魂，对于我来说，他是一只核桃，外表光滑，看不到太多的喜怒哀乐，在那么多次的酒肉交往过程中，他从来没有喝醉过，甚至没有微醺过。他也调戏美眉，但从不占人便宜。坐在他旁边的时候，我打量他，他的外表是一副删繁就简的模样，仿佛一件黝暗的铁器，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声响，但你分明感觉到铁器的内部有火的痕迹和锻打的痕迹。你看不到那痕迹，只是因为你在他的世界之外。我在他的外面感到很安全。作为一个有着博大同情心的人，我为那些没有走入哈苏灵魂的美眉深感庆幸。谁试图走进去，谁就是在火中取栗。

我没见过HASS503CX，我也不认为自己懂得哈苏的摄影作品。我在聊天室里说，哈苏拍照片的时候“目中无人”，一时间竟然无人应和，我想他们是不明白我指的到底是什么。哈苏在拿相机的时候，从来没把单个的人看得很重要，而且他下意识里藐视个体的人，更不屑于挖掘某个人的灵魂，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孤立的人是有本质、有灵魂的。所以，在青藏路上，尽管他很敬业，但他在拍陈琳时是漫不经心的，是心不在焉的，是懒得打量陈琳的灵魂的，他只掠取了她的皮毛，根本没打算摧残她。

写到这里，我要哗地一下抖开哈苏的秘密：哈苏是一个描述场景的大师。也许受俄罗斯绘画的影响，哈苏热衷于讲述场景中各种力的关系，比如人和人群、人和周边环境，又比如事物在空间里的位置和姿态。如果某个事物（无论它是人还是物体）和它的环境没有力的抗争与和谐，哈苏就提不起精神去打量它。他曾经拍过一张甘孜农庄的照片，那是讲述和谐的。他最近贴出来的关于阿里的照片，主要讲述的则是对抗。我之所以更喜欢阿里之五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因为在那张照片里，手握权杖的喇嘛与匍匐的人群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张力，营造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宗教气氛。这气氛是如此之浓郁，以致你完全忘记了你是通过一个摄影者的镜头在看，你以为自己已经置身其中了。也正因为哈苏醉心的是场景，所以他完全放弃了对单个人的描述，人不过是场景中的一个道具，他也放弃了大量的细节，从而选择了欠曝。那些小孔成像，那些颠三倒四的奇技淫巧，无一不是为了把世界搞得阴暗一点，无不为了营造场景和场景中让人毛发倒竖的气氛。

某天夜里，一帮人从北京城西前往亚运村上岛喝咖啡，我碰巧坐在哈苏的车里。冷硬的哈苏开着剽悍的路虎，疾驰在马甸桥向北的高架桥上，城市在脚下打着鼾声。我对哈苏说，你有没有感觉咱俩牛逼得厉害？有没有觉得咱俩正在离开尘世，去往一个形而上的高处？哈苏说，蓝兄，你有这么好的感觉，为什么不玩摄影呢？我故作谦逊地说，我不懂相机啊。哈苏说，那有什么难的？你玩一玩就懂了。我还是继续装孙子，把懂相机的人捧得特别高，顺便恭维了他一下。不过，那时我在心里对哈苏说的却是，我虽然手中无机，可是心里有机啊。

那是我唯一一次和哈苏沟通灵魂。

• 相关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