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门》--也谈摄影经历

论坛:江湖色作者:猎人发表时间:2000-07-20 08:44
前段忙,没上网。即使上,也是少看少讲或者不讲。小BO约
我谈怎样上摄影贼船的贴子看到了。苦于没时间,花了几天
的功夫零打碎敲,才凑出一篇散乱的东西。这个话题挺不错,
各人谈谈摄影经历,有助于相互借鉴。

最近北京太热,特别是晚上。索性约了两个师兄弟吃罢晚饭
爬香山,出一身透汗,反倒踏实了。近几年,爬香山的人特
多,最早的大约3、4点钟去,背山泉水,去晚了打不到。5、
6点钟去的是离退休老头儿老太太,进门扯大嗓儿喊,据说是
扩张肺部。还有光脚的,号称按摩足底。白天主要是游客,
晚上多是住在附近的人,捧着肚子,打着饱嗝,遛晚儿散步。
也有半夜去的,那是发痴傻的男女犯神经,胆贼大。

香山很美,古称静宜园,毁于第二次鸦片战争。现在的香山,
山脚下是人工修复的部分园林。半山曲径通幽,云雾缭绕,古
树参天,还有绿翠掩映的寺庙、别墅。登上山顶反倒只有灌木
杂草。站在鬼见愁的山岩远眺,俯瞰群山,层峦叠障。上山的
路不止一条,最便捷的要属开汽车和乘缆车。感受香山之美,
怎么体味都行。我就想,玩摄影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们批评中国摄影现状,时髦批两点:一是师徒承传式的学艺
方式落后于西方的开放式教学。二是中国的摄影人过于热衷参
加摄影比赛。很不幸,这两个陋习我都沾染上了。

当年,我也喜欢背着相机旅游,感受江山民俗之美的同时,体
验摄影的乐趣。也购买了不少摄影书刊,如饥似渴地学习,知
道了光圈、速度、色温、色彩、构图这些在任何一本摄影入门
书上都可读到基本知识。也因为给同事拍了他们拍不出的照片
受到赞美而沾沾自喜。80年代后期,我结束了命中注定的多年
游子生涯,回到了北京。有一天,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邻居,
见我背一个摄影包,便象苍蝇一样踪了来。他看了我拍的照
片,聊了一些摄影问题,撂下一句话:“你等着”。我摸不着
头脑。过了两天,他兴冲冲跑来对我说:“既然你也喜欢摄
影,不如跟我们一起玩吧”。我淡淡地答应了,很随便。没想
到这件事对我今后的一生影响很大。

从此,我有了师门。引我见师傅的这个人比我小两岁,但我们
以入门早者为长,所以我称他为师兄。按照师兄的指点,我制
办了广角镜头、三脚架、快门线、闪光灯。第一次拜见师傅,
师傅透过眼镜打量了我一眼,操一口上海话说:“我这人有两
个毛病,一个是记性不好,如果哪天迎面碰见,我不打招呼,
不要怪我。再一个,我不喜欢等人,我通知你们几点去拍片
儿,务必守时”。后来我发现,师傅记性并不算太差,也体会
到准时有多么重要。师傅专拍夜景,对天空光的色彩拿捏恰到
好处。暮时光线变化很快,色彩十分丰富,赤、橙、黄、青、
蓝、紫皆有,有的颜色肉眼难以分辨,不同时间拍出的效果不
一样。

师傅使用一套MamiyaRB67和两台尼康,装在一个硕大的硬壳皮
摄影包里,背在瘦弱的肩上,走起路来里倒歪邪,一头汗水。
很多次,我和师兄争着帮他背包,他执意不肯,说:“背不了
包还照什么像”。师傅当时有50岁。他老人家最满意我俩的
是,晚上陪他外出,有安全感。我和师兄都有180公分,师兄
比我还胖,体重200多斤。

师傅50年代初从上海来到北京。早先当彩绘工,心灵手巧,会
画画,写一手好字,调去搞了宣传,最后当了军科俱乐部主
任。师傅的师傅,据说都是名家。他老人家念叨过几个,我没
有记住,其实我比师傅的记性更差。师傅拍花儿,拍人儿,拍
风光,拍的都是糖水片儿,含糖量极高,100%。我第一次见
他拍的照片,差点没晕过去,惊骇于他的拍法。师傅构图和用
光非常讲究,我至今也学不会。他选好了题材,往往先打草
图。他那台RB67的取景屏上,用笔点得乱七八糟,那是为下一
步多次曝光做的记号。圈内高手赞他拍的是功夫片,学不来。
可是后来我才体会到,这是客气的说法,其实他们不是不能
为,而是不想为,因为他们不唯美。

在跟师傅的两年里,他到哪儿拍,我就到哪儿拍。有意思的
是,我们很少谈摄影的基本知识和理论。最多是他架好机器构
好图,叫我过去看一眼。我真正学到的,是如何选择题材,如
何构思主题,如何现场切入(包括排除困难进入现场),如何
组织和利用眼前杂乱的被摄物体,如何用师傅的技法去营造美
丽。我没想过当老师,也没想过编写教科书,因而没有留下过
作品和原景的对比资料,不然一定很有意思。

风光片的美是精心策划获得的,有时需计算很精确。美和苦通
常是相伴的,吃苦越多,拍得越美。有一次,我和师傅、师
兄、师弟到长城拍夜景光绘片。师弟比我年龄大很多,比师傅
年龄还大。他入伙儿晚,是一个快要退休革命干劲有所衰减的
大校军官,广西人,长得极象李宗仁。我们叫他越南大校。光
绘一张长城照片,将近两个小时。我和师兄布光,师傅和老师
弟照看相机。完事累得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师傅说:“再
来一张”。我和师兄说:“要来,你俩去吧,我们走不动
了”。于是师傅和师弟上去打光,毕竟体力不支,拍出的片子
惨不忍睹。师傅说:“怪不得你俩罢工”。歇过来后,下城找
水喝,不想摸到了派出所。警察板起面孔训道:“刚才在城上
折腾的是你们吧?没上去找你们,反倒自投罗网来了。还想喝
水?”那会儿长城管理很严格,城下连招待所都没有,为的就
是不让人夜晚上城。我们只好在院子里的自来水笼头每人接了
一壶水。夜里,睡在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贩的摊位底下。师兄
往冰冷的地上一躺就开始打呼噜。大家用脚踹他,怕他的鼾声
引来保安人员。但不管用,他一翻身照睡。越南大校无可奈何
地说:“哈哈哈,反正待会儿寻夜的查来了,我不能掏证件。
让人看见我军大校钻在个体户的桌子底下睡觉,成何体统”。至今我都不习惯师兄的呼噜,每次外出尽量不和他住一个间
房,连住隔壁都不愿意。可是偏偏又不得不常常和他一起外出
拍片,这是没办法的事。第二天早上,又爬上长城拍日出。那
次以后,我再也不想吃芝麻烧饼了,原因是整整吃了两天。

我师傅喜欢参加摄影比赛。只要他出手,没有不获奖的时候。
评委有时搞平衡,不让奖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他就用很多假
名字参加比赛,最后搞得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师傅也常常卖
6×7的反转片,很值钱。拍画册,拍挂历,还写了一本花卉摄
影的书。家中有了他的稿费补贴,日子过得蛮红火。但师傅拒
收徒弟们的礼物,他认为,我们之间的交往是很纯洁的。师傅
获了奖,掏钱请我们吃饭,让我们分享他的快乐。师傅说:
“感谢你们这些年陪我玩,大家老高兴,老开心。我蛮充
实”。

再后来,陆续又有一些人投入师门。有一天,师傅对我和师兄
说:“以后你俩别再跟着我了。我就这么两下子,再跟下去,
耽误你们。我的学生中,你们两个很勤奋,很用心,我最看
好。你们自己闯天下去吧。还有,我这几招儿你们都学到了,
但是有一招儿我始终没讲。你们自己琢磨”。师傅指的是一种
使月亮产生光环的技术。没了师傅的指引,心里总感到空荡荡
的,不知道该拍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天底下没有不
散的宴,我想。

告别师傅下山,我和师兄联手闯荡江湖。一出招儿就连连得
手,拿到不少奖牌。我和师兄都很高兴。当然使用的还是师傅
的绝技。有一次,所在地区的一个摄影组织,招集本地区摄影
爱好者开会,动员参加某个花卉摄影大赛。会上,坐在对面一
位资深老玩童注视我们良久,对自己的学生说:“你们要认真
重视,这次西山派的高徒来了。他们的老师可是拍花卉的高
手”。不过,那次我和师兄都没有去拍那个花儿。我们觉得现
在拍花有点过早,那应该是退休以后走不动路再干的事。还有
一次,我和师兄在颐和园闲逛,碰见一位已经功成名就的大
侠,独自坐在豳风桥上看风景。打过招呼,聊了起来。问他为
什么不动手拍?他吹一口气,哼道:“这里是西山派的地盘。
那帮家伙占尽天时地利,去年颐和园摄影比赛的奖全让他们拿
了。随便拍不行,瞎耽误功夫”。由于渐露头角,被一些摄影
机构观注,我们收到了专业学院进修研究生的邀请函,也收到
了可以选择国内和香港著名大师作为函授指导老师的邀请信。
我们想,函授怎能和手把手教相比呢,还有谁比俺们师傅好
呢?当时特傻,居然没去。

师兄念念不忘破解师傅的秘技,每每拿结果去问师傅。师傅总
是笑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师傅说:“你俩干得不错,我注
意到你们的进步了。再努把力,拿了全国性比赛的第一名,我
当介绍人,推荐你们参加组织”。师傅早就是中国摄影家协会
会员。别看师兄五大三粗(我也不细),但比我能钻研。想出
的点子,连师傅也感到意外。师兄不断钻研,夜景技术更加精
进,是本门技术真正的传人。我懒得费这份心思,总觉得师傅
的99招儿都学到了,差一招儿不学也罢。便集中心思琢磨师傅
怪招儿之外的活儿,也有不少收获。后来才体会到,师傅留下
的疑团,表面看是一招儿,其实是促使我们思考的悬念。

我想,师傅创下的这一门,确实有独到之处,每每出手,总能
不空,但当人们的新鲜感过去之后,绝技也就不再绝了。技法
新毕竟只是启动人们审美思维的一个力量点。能够启动审美思
维的点还有很多,只有紧紧抓住能够反映摄影艺术根本特性的
几个点,才可以保持作品的生命力。摄影是瞬间的艺术,师傅
的技术是对一个刻意拉长了的瞬间,施加自己的手脚,达到创
作意图。我开始尝试缩短这个瞬间,时间越短,越能体现摄影
艺术的魅力。但是缩短瞬间,绝不等于简单的再现,摒弃形式
美其实更美,难度更大。它所要求的功力与拍糖水片不可同日
而语。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师傅帮我打下拍功夫片的底子。
这就好比打太极拳,练时慢,用时快,内力纯。呵呵,这话有
点臭吹的味道。但是这一段话,是我修练十年的体会,其中奥
妙,只可意会。大家相交一场,还是知无不言吧。

我和师兄真是天生的一对儿搭当。他粗中有细,好钻研技术。
我总的来说细中有粗,不拘小节,注重大势。他热情豪放,一
起散步能打一路招呼。我比较矜持,点头微笑,其实是记不清
对方的名字。他精力旺盛,坚持冬泳,能学方言,爱讲笑话。
我喜欢听他讲笑话,常被逗得哈哈大笑。出远门拍片儿,没有
他,不热闹,我就不愿意去。我们搬过一次家,还住邻居。一
下楼,不约而同问对方:“明天到哪儿去?拍什么?”然后一
齐抬头望望天,想法惊人的一致。我们都非常喜欢内蒙草原,
喜欢听拉苏荣的长调,喜欢唱腾格尔的《天堂》。连长相也有
点象,据说象蒙古人,两次被蒙古族认同。一起拍片儿,题材
难免重复,有时连画面也一模一样。投稿时,互相让。你投这
张,我就不投,要么投向别处,免得撞车。不过也有事先不打
招呼的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有一次,他的一张夜景照片得
了全国建筑摄影比赛金牌,捧回一台彩电,让我羡慕了好长时
间。我说:“哟呵,行!你等着,看我的”。后来我也得了大
奖,师兄弟们全去捧场。我被主办单位邀请上台发言,由于没
思想准备,本该讲一句“谢谢主办单位,谢谢赞助单位,给了
大家一个创作的机会”之类的话,我一高兴,忘了形,胡诌八
扯,足足讲了10分钟,太不得体。讲完,台下暴发一片掌声。
我一看,乐了,鼓得最起劲的是我师兄。他说:“你讲得真
好,我的手都拍疼了”。我想,这辈子恐怕再交不到这么知心
知己的朋友了。得了奖,大家自然一起腐败,既有了腐败的理
由,也有了腐败的资金。

师兄加入北京市摄影家协会的时间比我早一年,但在加入中国
摄影家协会时,我追上了他。我们有共同的介绍人,但不是我
们的师傅。我们给了师傅一个惊喜。那天见到了师傅,师傅的
驼背晃得更厉害了,连声说:“不错!不错!我没看错你
俩”。师傅发自内心的高兴,感染了我俩。我们谈了很长时
间,大家都很激动。我和师兄都认为,多亏了师傅这些年的栽
培。他一下子把我们拎了上来,和他站在了同一个平台上。我
们从这个高度起步,省了多少苦索,并不是每个人玩摄影的人
都有这样的运气啊!

师傅已经60多岁了,当年的英俊萧洒开始消退。他的RB67已
坏,也不想再制了,现在使用轻便一点的佳能EOS。他还在带
学生,忙讲课,带的是一大帮离退休老头儿,其中至少有三位
将军。有一位是大军区级的中将。还有一位是少将,70多岁
了,玩摄影之前一身的病,玩摄影之后,整天在美景里散步,
现在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正常。这些老老玩童玩得津津有味,乐
此不疲。既然是我师傅的徒弟,自然也少不了玩比赛,得了不
少奖。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采访了他们,《夕阳红》节目
播放了他们的事迹。和大官儿们在一起,夜景是没法儿拍了,
摔坏了谁都不行。但是多了出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的机会,而
且很风光。

如果把玩摄影分成玩器材,玩技术,玩图片,玩理论四部分,
我觉得,玩哪一部分都行,只要能带来愉快。本来嘛,业余摄
影就是玩!愿师傅和师弟老老玩童们玩得更加开心,健康长
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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