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水伯的婚姻(ZT)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橄榄哗啦发表时间:2003-03-21 17:28
恨水伯的婚姻(代跋)

张 钰

  前年,张伍弟突发心脏病,做了手术。我到医院去看他,他说病发得急,差点送了命。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他已基本写完了他父亲的传记。

  今年,传记书稿即将付梓,我们又谈起了许多往事。尽管他在传记中已全面详尽地写了他父亲的一生,但我们仍有说不完的话题。因为他父亲和我父亲张友鸾知交大半生,解放前在新闻界曾四度共事,解放后又同在北京度过一段相濡以沫的晚年生活。我们谈起一些报刊上有关恨水伯婚恋的文章,有一篇提到我的父母,“1926年正月,恨水的朋友张友鸾结婚了,女方名叫崔伯苹”,“这是张恨水尤为羡慕的一对”,“怀着对幸福婚姻的憧憬,这年秋天,秋霞满20岁,恨水和她结婚了”。我们不约而同地说:“不对,不对!”事实是恨水伯与秋霞结婚在前,我父亲和母亲结婚在后。于是我对张伍弟说:“你应当把恨水伯的婚恋史写进书里,免得以讹传讹,为史家添麻烦。”他说:“既然有人提到友鸾叔,你也可以写一写。再说,友鸾叔1944年就发愿要给我父亲写传,1947年写了开篇《定居潜山》,在报纸上发表了,以后就没有再写下去。有道是‘父债女还’,你为我的这本书写个‘补遗’,似也顺理成章。如何?”

  于是,我的“附骥之作”就成了责无旁贷的了。但我只能就我所知做一点事实的补充,不能像人们所想的那样,或像已经见诸报刊的那样,把一位小说家的婚恋史写成一篇小说。

  恨水伯一生结过三次婚。第二位夫人秋霞,抗战前在南京曾见过,我那时年幼,印象已模糊了。与他相伴终生的第三位夫人周南,50年代在北京相见的印象至今仍清楚。至于第一位夫人徐文淑,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留下的只是父母闲谈中的记忆。。

  还是从头说起吧。

  1912年,恨水伯17岁,他的父亲在南昌暴病去世,举家返回仅有薄田数亩、破屋数椽的潜山老家,从此,“上养寡母,下养三弟二妹”的重担便落在了他的肩上。为了支撑这个破落的门庭,他母亲决定为他早日成婚,便托媒人说了一门亲。女方家庭较富裕,姑娘也贤淑,母亲听了很满意,便与媒人约好亲自去相亲。相亲不是正式见面,而是约好了在一次看戏的时候。那时村子里搭台唱戏,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台下。媒人陪着母亲,指着远处看戏的姑娘说:“喏,就是那姑娘!”母亲抬眼望去,果然有个很俊美的姑娘。于是,亲事说定了,接着就下了聘礼。恨水伯知道后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学业未成,不能自立。但他是个孝子,不能违抗母亲的意愿;何况母亲又一再告诉他,那姑娘是如何地贤淑美丽,不由得使读过不少浓词艳章和才子佳人小说的他,产生了对美好婚姻的幻想。不料新人迎进门,揭开了盖头,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说实在的,这位姑娘虽不像有些文章里所描写的那么丑陋,但长相确实很不美。母亲更是茫然无措,眼前的新人并不是她看中的那一位,难道她当时看花了眼?事后得知,那天相亲,姑娘和表姐妹们一同看戏,不知是媒人在使“调包计”,还是母亲一厢情愿地把一位最美的姑娘当作了未来的儿媳。总之,娶回来的却是最丑的。于是,就发生了新婚之夜恨水伯出逃的一幕。家人连夜从后山坡上把他找了回来,母亲流着眼泪对他说:“我对不起你,这事是我做错了。可是人已经娶回来了,不能退呀!就算是替我娶的吧。将来有中意的,你再另娶一个。”听到母亲这一番话,再看看那无辜的新娘,是啊,退婚岂不是把她送上死路?他就这样违心地接受了这个婚姻。恨水伯一生写过许多鞭挞不自由的婚姻、讴歌自由婚姻的作品,他说这是“替人儿女说相思”。知道他曾有过这样一段婚姻史,也就不难领会他话语中的痛楚和感慨了。

  徐文淑没有文化,又拙于言词,恨水伯与她终日无话。一年后,他带着满腹的惆怅离开家乡,从此开始了浪迹江湖的笔墨生涯。包办婚姻,没有为他营造出“红袖添香”、“闺中唱和”的生活,反倒促使他走向社会,去多方面地了解社会,体验人生,从而极大地丰富了他此后的创作。

  徐文淑在家侍奉婆母,照顾弟妹,确实十分贤淑。恨水伯认为她和他都是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之间虽无情爱,但他同情她,决心养她一辈子。稿费收入多了,他便把钱分作几份:母亲的赡养费、弟弟妹妹的教育费,还有文淑的生活费。后来,他在家乡还为文淑置了房子和田产。1926年,他把母亲和一家人都接来北京,文淑也随同前来。此时,他已有了第二次婚姻,文淑守着婆母在一个大家庭中生活,但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了。抗日战争爆发,恨水伯去了大后方,此后他们再也没有生活在一起。恨水伯的母亲1949年在芜湖去世时,文淑已和娘家侄女住在安庆。解放后,文淑没有生活来源,恨水伯在经济窘迫的情况下,仍为她提供生活费,并派子女们前去探望,让孩子们称她为徐大妈。她对孩子们也很好。至今张伍弟提起这位徐大妈,还总说她是个善良的好人。50年代初,文淑曾想让周南所生的儿子张二水给自己当儿子,以照顾她的晚年,然因二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母亲,此事只得作罢。1956年,文淑在安庆去世,前去料理后事的是恨水伯与秋霞所生的长子张晓水。

  恨水伯的第二位夫人是胡秋霞。在叙述他们的故事之前,需要考证一下他们的结婚时间。如前所述,有的报刊文章说,1926年初我的父亲和母亲结婚,恨水伯很羡慕,于是当年秋天便和秋霞结婚了。在恨水伯已经出版的《写作生涯回忆》中的《张恨水年谱》上,也赫然写明1926年秋与胡秋霞结婚。大概“年谱”就成了那篇文章的依据。但就我所知,他们结婚大约是在1924年底或1925年初。在《金粉世家》作者原序中有一段话:“吾初作是书时,大女慰儿,方哑哑学语,继而能行矣,能无不能语矣,能上学矣,上学且二年矣,而书乃毕。”慰儿是秋霞所生。《金粉世家》1927年2月开始在《世界日报》上连载,慰儿已“哑哑学语”,当在周岁以上;《金粉世家》1932年刊毕,慰儿已上学二年,当在7岁左右。由此推算,慰儿当在1925年,最晚也在1926年初出生。可见,说张恨水与胡秋霞于1926年秋结婚,是不能成立的。

  考证恨水伯与秋霞的结婚时间,目的是为了探明他们婚姻的思想基础。诚然,恨水伯对我父母的婚姻很羡慕,因为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合的。1925年秋,我父亲进入《世界日报》与恨水伯共事,以后遂成知交。那时,我父亲还很年轻;我母亲在家乡教书,两人鱼雁不断,正在热恋中。因为一个姓张,一个姓崔,我父亲又正在研究《西厢记》,朋友们便戏称他们为张郎和崔娘。当我父亲于1926年初回乡完婚时,恨水伯便做了一副喜联:“银红烛下双双拜,今生完了西厢债”,以之相贺。如果说,恨水伯羡慕他们的婚姻,追求这样一种相互爱慕的感情,那正好是在他与秋霞结婚之后,因为在后来他的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中,以及最终和周南的婚姻上,多少反映了他的这种向往。这是后话,留待下面细说。至于他与秋霞婚姻的思想基础是什么,则要从他们结合的过程中去寻求答案。

  恨水伯与胡秋霞的结合也是颇有戏剧性的。

  1919年恨水伯到了北京,一住就是好几年。他兼着几个报馆的工作,还要写小说,孤身一人,工作劳累,心境寂寞,很自然地想有个温馨的家。大约在1923年至1924年之间,有个朋友向他介绍了救济院的一位姓马的姑娘。那时,救济院里收养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如若被人看中,只要双方同意,便可按规定办手续领娶。他去了救济院,一见之下,双方都很有意。那马姑娘人很灵秀,也有点文化,他有心娶她。不料当他向院方提出申请时,竟遭到拒绝。原来马姑娘已被别人看中,只是她自己不同意,那人便疏通院方,对她施加压力。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马姑娘无奈之下,便把救济院里的另一位姑娘介绍给恨水伯,这姑娘就是胡秋霞。

  秋霞是四川人,出身贫苦,自幼被拐卖到北京当了丫头,因不堪虐待,进了救济院。她性格豪爽,与柔弱文静的马姑娘互相照顾,情同姐妹。恨水伯听了她的身世,十分同情,也因为马姑娘的介绍,不由得产生了“爱屋及乌”的想法。他娶回了秋霞,把对爱情的渴求和对不幸弱女子的深切同情,全部倾注在她身上。秋霞意外地得到这样一位丈夫,一个舒适的家,当然对恨水伯充满了感激之情,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虽然秋霞没有文化,却能绘声绘色地讲述她往昔的不幸生活遭遇。几年后,恨水伯的长篇小说《落霞孤鹜》问世,书中说的是妇女留养院的两个姑娘——冯玉如、落霞和青年江秋鹜的爱情故事。那留养院的生活描述,自然得力于秋霞;书中人物落霞的原型是秋霞,这也是确实无疑的。恨水伯在这部以秋霞为模特儿的作品中所表现出的人道主义思想,更是真实地反映了他与秋霞结合的思想基础。但是,小说毕竟是小说,它并非生活的实录。书中编撰了许多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性格塑造也都做了许多艺术加工。而今天,有的文章写恨水与秋霞,竟然引用书中的情节和描述,这就大谬不然了。

  婚后两个人各有所得,生活还是幸福的。遗憾的是好景不长,文化的悬殊和生活中各种复杂的因素,使恨水伯与秋霞之间终于产生了裂痕。1926年,恨水伯已是名噪南北的小说家了,收入渐丰,便把全家老小接到北京。两个人的小家庭顿时变成了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这时,秋霞已经有了第一个女儿慰儿。亲人团聚,添人进口,虽不乏欢乐,却也为恨水伯增加了不少烦恼和劳累,他不可能常和秋霞单独在一起。写小说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现在又成了他维持一大家人生活的主要经济来源。他日夜工作,白天在家写小说,有时同时写几部小说在几家报纸上连载,夜晚还要到报馆去编报。秋霞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常常独自一人借酒浇愁。一个需要的是丈夫的温存与怜爱,一个需要的是妻子与他共负生活的重担,分享创作的喜悦。可是,两个人都不可得。秋霞本是性格直率外向的人,喝醉了酒更无所顾忌,摔东西,骂人。一遇到这种情况,恨水伯便躲进书房,与他小说中的人物为伴去了。两个人的差异一旦显现出来,裂痕便难以弥合。他们就这样生活在无奈之中。

  1928年,恨水伯在《世界日报》编副刊,结识了一位能写小说会做诗的女读者,很自然便引起了他的爱慕之心。那年,他不过33岁,虽然已有过两次婚姻,却从来没有对异性产生过这种感情。但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包办的,可以不必计较;但他和秋霞的结合,是他自己的选择。尽管他现在明白,他们之间缺乏共同的思想基础,同情并不等于爱情;何况,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而秋霞除了他便无依无靠。离婚?首先在他自己的道德准则下就通不过。于是,他的这腔热情,只能是自生自灭了。

  这只是恨水伯婚恋史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它并未成为真正的爱情的乐章。但却反映了在他年轻的心里,依然怀有对美好爱情的憧憬。两年之后,他终于落入爱情的漩涡,造成了一生中最后的一次婚姻,一次由相互爱慕开始,直至终生相依相随的婚姻。

  关于恨水伯的第三次婚姻,有文章说:春明女中的学生周淑云,读了《啼笑因缘》,竟至默默爱上了它的作者。她的母亲便到处托人说媒,不料找到学校老师张其范,正是张恨水的妹妹。于是张其范便将周淑云带去相见,张恨水一见钟情。如此这般。

  恨水伯在1939年出版的《夜深沉》自序中有一段话:“……可是内人所爱好的,却是这部《夜深沉》。我们的结合,朋友们捏造了许多罗曼斯,以为媒介物是《啼笑因缘》,其实并不尽然。假使《夜深沉》远在我们结婚以前出版,介绍人应该是它。”由此可以想见,上述文章所说,很可能正是“朋友们捏造”的“罗曼斯”。因为他们的结合,并非如文章所说。

  事情的开始是在一次游艺会上。恨水伯见到一位能歌善舞的少女,她就是春明女中的学生周淑云。几十年后,台湾女作家林海音还能回忆起她在春明女中念书时,那位比她低两年级的同学、被大家称为“乖乖妹”的周淑云,说她是个非常活跃、招人喜爱的女孩子。所以毫不奇怪,当时恨水伯一见之下,那娇小活泼的身影便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了。由于他的大妹张其范是春明女中的教师,在师生来往中,他与周淑云相识了。周淑云爱读张恨水的小说,爱唱京戏,偏巧恨水伯也是个京戏迷。虽然俩人相差近20岁,但在一起谈小说,谈京戏,却有谈不完的话。以至恨水伯竟将她引为红粉知己,而周淑云对他则由仰慕进而产生了爱恋之情。

  两情相好,议及婚嫁,恨水伯向周淑云如实说明了自己的婚姻状况及无奈的心情,她却表示,只要和他终生相伴,并不计较他已有了妻子。他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真正的爱情终于找到了归宿,他将开始人生新的篇章。联想到《诗经·国风》第一章“周南”二字,他便为周淑云改名周南。那是1931年。那个年代,男人娶几房妻室并不希奇,但他认为,与周南的结合,是他们由相互爱慕而产生的真正的婚姻,他必须按老规矩“明媒正娶”。于是,租房子、置家具,托人说媒,行聘迎娶,一切如仪。而后,又双双南游苏杭沪,度过了一个“新派”的蜜月。熟悉恨水伯的人都知道,在他的小说中,不乏潇洒、浪漫的爱情生活的描写;而在他的生活中,一辈子却只此一次“潇洒走一回”。

  这次婚姻,给恨水伯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感受。南游归来,他又全力投入写作。过去他曾说自己是“文字机器”、“新闻工作的苦力”,而现在,辛勤的笔耕成为愉快的享受。工作时,一个伏案挥毫,一个铺纸研墨;休息时,或夫妻对弈,或一人操琴,一人引吭,来一段清唱。这一时期,是恨水伯生活上最幸福的时期,也是他创作上的丰收时期。他在继续完成长篇小说《金粉世家》的同时,又开始创作《锦片前程》、《水浒别传》等几部小说。九一八事变促使他把笔锋转向抗日。据说他曾在26天里,完成了鼓吹抗战的三篇小说、一个剧本、一组笔记和两组诗。

  恨水伯与周南另组家庭后,对秋霞仍尽他做丈夫的义务,周南体谅他,并不干预。秋霞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心情更加不好,越发沉溺于杯中之物。但由于分开生活,倒也相安无事。这样一直到了1936年,恨水伯和我父亲在南京合办《南京人报》,便把家小从北平接到南京。秋霞的两个女儿都在1932年死于猩红热,此时,她身边的儿子晓水已经8岁了;周南也有了两个儿子,二水和张全。我就是在那时候初次见到他们的,而且至今还留下了一张我和张全儿时的合影。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恨水伯把家眷送到安徽老家,独自留在南京。南京沦陷前几天,《南京人报》停刊。我父亲应邀参加重庆《新民报》创刊工作,带着我们全家去了重庆。恨水伯只身一人,随后也到重庆,参加《新民报》工作。

  1938年,战局日趋紧张,在安徽的周南惦记远去的亲人,寝食难安。这时,她的第三个儿子张伍出世还不满周岁,可她决心不顾关山险阻,千里寻夫。她把5岁的二水托付给她母亲,自己便怀抱着张伍,领着3岁的张全上路了。在那战火纷飞的年月,一个20多岁的柔弱女子,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从安徽跑到四川,一路艰辛自不必说,光是她的那股勇气,也确实令人惊叹。可以想见,当恨水伯在重庆与她重逢时,是多么惊喜,多么感动。

  从此,恨水伯与周南在重庆海棠溪的茅屋里共同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八年。这八年间,他们又有了两个女儿,明明和蓉蓉。他们的生活是清苦的,感情生活却是丰富的。在明明的《回忆我的父亲张恨水》一书中,《养猪》、《吃“平价米”》、《〈山窗小品〉和我的童年》等篇,对他们当时苦中有乐的生活,做了极有情趣的记叙。当年周南曾以“南女士”署名,在《新民报》上发表过《早市杂诗》,从诗中之句“嫁得相如已十年,良辰小祝购荤鲜,一篮红翠休嫌薄,此是文章万字钱”,以及“朝霞沾鞋半染衣,街头浓雾比人低,晓凉敢说依辛苦,昨夜陶潜负米归”,可以看出她与恨水伯甘苦与共的生活,也可以看出她对恨水伯的体贴、挚爱之情。应当说,周南的慰藉和关怀,对恨水伯至关重要,使他安贫若素,在战时生活重压下,笔耕不辍,写出了如《八十一梦》、《水浒新传》等许多好作品。

  抗战胜利后,恨水伯带着周南和两双儿女到安庆探望久别的老母,而后为北平《新民报》的创刊独自去了北平。他在北平购置了一所大房子,于1947年底将周南、秋霞和孩子们都接了来,大家一起生活。

  八年的分离,使秋霞和恨水伯的思想距离更远了,她并未感受到重聚的喜悦,虽然1948年她又有了一个女儿,但她心情一直不好,而且喝酒成为习惯,动辄吵闹。没有办法,恨水伯只得另置一处房子,安顿她和她的两个孩子。他每个月去探望一次,送去生活费。从此,他们再也没有在一起生活。

  1948年秋,恨水伯辞去了《新民报》的工作,专事写作。不料,1949年6月,他突患脑溢血,送医院抢救,醒来时已是半身不遂。周南侍奉汤药,日夜守护,还要应付一家人的生活。为了支付昂贵的医疗费用,她卖掉了仅有的一点首饰。这一年,她的小儿子张同出世,家中六个孩子嗷嗷待哺;老家徐文淑那里,每月还需要寄赡养费;秋霞和一双儿女也要生活。不得已,1951年他们卖掉住了三年的大宅院,那是恨水伯为周南所置的惟一不动产,换了一个小院落,也就是后来周南和恨水伯相继度过生命最后时刻的西四砖塔胡同43号。

  经过一段时期的疗养,恨水伯病情逐渐好转,1953年恢复了写作。1955年,他竟然只身南游,由北京至合肥,回到阔别10年的故土,又经南京、上海、济南返回北京,但是,就在他重获生命的第二个春天,周南却病倒了。

  从抗日战争起,周南与恨水伯就开始了他们忧患半生、相依为命的生活。她本来身体单薄,加上孩子多,长期过度操劳,身体越发瘦弱。1956年,她被发现患了癌症,自知凶多吉少,常常背地里暗自饮泣,但在恨水伯的面前,还要强作欢颜。虽然经过两次手术,到了1959年终于卧床不起,在她44岁时离开了人世。

  周南的病逝,对恨水伯的打击太大了。他不能没有周南,他在床头挂满了周南的照片,好抬眼就能看见,犹如周南仍在身边。他写了一首又一首悼亡诗和词,追忆他与周南同甘共苦的往日,倾诉他对周南的无尽思念。这些诗词已经收进了《张恨水全集》的诗词集《剪愁集》中。在他的书桌里还有未完成的封笔之作,那就是他1965年写的三阕词,字迹难以辨认,但可以看出,他是以颤抖的手和颤抖的心,在呼唤着周南。

  秋霞并未忘情于恨水伯,她常去看望他。周南去世后,她曾表示愿意陪伴他度过晚年,却被他谢绝了。他不愿承认周南已经离开了人世,他要保留他和周南共同生活的一切,守着周南的照片和遗物,直到他自己离开这个人世。他是在子女们的爱护和老朋友们的友情中,于1967年逝世的。

  秋霞虽然失去了恨水伯的爱,但她的晚年还是幸福的。她一直守着儿子晓水、女儿张正生活。晓水执教于北京外语学院,1955年结婚,有二子一女。恨水伯去世后,周南的孩子们也常去看望她。她儿孙绕膝,1982年病逝。

  恨水伯与他的三位夫人都已长眠于地下,恨水伯的作品却长存人间。一代小说大家,用他的笔写出了20世纪上半叶我国社会的形形色色,写出了那个时代人们的悲欢离合:而他自己的爱情婚姻生活,也和他的作品一样,深深地打下了那个时代的烙印。恨水伯的婚恋史与他的创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它们都是历史的镜子,带给人们的是对历史的了解和思索。

199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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