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觉杂记十——十五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是不是我越软弱就越象发表时间:2003-02-25 05:36
让我在变老之前死去让我在死去之前变老
——关于KURT COBAIN的五个呓语

一、那一道灰飞烟灭的眼神

《死了》

坐在这里
我突然想---
我是不是在某个时候
早已经死了
而长久以来的一切
都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因为我希望自己活着
宁愿把世界设计成这副德性
也不愿意承认自己
已经死了

那是1996年的夏天,那个夏天特别冷,因为几乎天天在下雨。我躲在老L家的小屋里和他一边烤着电暖气一边一遍遍的听着“Smells Like Teen Spirit”狂暴而优美的声音。老L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他告诉我说,躲在音乐后边咆哮的那个男人叫KURT COBAIN,他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正好27岁。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老L为什么要用“正好”这个词。可是我记住了NIRVANA,一个佛教的名字;记住了“Smells Like Teen Spirit”,一首狂燥又优美的歌,也记住了KURT COBAIN,一个死于27岁的男人,还有他那道灰飞烟灭的眼神。

二、生于2月20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海子《以梦为马》

我无意于为COBAIN做传,因为那即不是我的专长也不是我的爱好,我想说的不过是我的一些感受,或者说,我想说的是我对他的一些猜度。

COBAIN的遗书里曾经说过,“自打我7岁以来,我总的来说就对人类充满了仇视”我们可以说是他从小受到的伤害,可是,谁的成长过程不是一个伤痕累累的过程呢?与其说COBAIN的性格是他小时候的经历造成的,不如说是因为他是一个敏感的人,而一个敏感的人他活着就是一种苦难,这种敏感是一把双刃剑,没有他的人不会成为艺术家,而有他的人在拥有华美的光辉的同时也就划伤了自己,就象武侠小说的铸剑人一样,只有滴上自己鲜血的剑才是有灵魂的剑,COBAIN的音乐就是这样的一把宝剑。

还记得《INCESTICIDE》专辑的封面画吗?一个经受创伤的孩子正在爬上父母模样的骨架人体,后者显然不愿搭理那个孩子,于是孩子充满渴望的目光投向了一束花,而那赫然便是美丽而致命的罂粟花。这里的罂粟花显然不仅仅是毒品,更多的指向应该是音乐,有时候,将自己隐藏在音乐之中要比隐藏在毒品之中要更能麻醉自己,所以,你就常常能听见COBAIN的音乐,是那么的暴躁不安危机四伏,而COBAIN就在声嘶力竭的喊叫,可是,当他稍微慢下来一点,你就可以听见他柔软的心跳。毫无疑问,COBAIN的声音是动听的,而一个有着动听歌喉的人如果不是受到了伤害是不会发出这样的一种声音的。

海子以诗为征服世界的武器,COBAIN以音乐做自己的避难所,他们都在因梦为马,在梦里他们是自己世界的主人,但是现实去送给他们一个噩梦。于是,海子没有活到27岁。

三、文化什么,还英雄



Only hurts a night, until I pee
Only hurts a night, until I sleep
——Smells Like Teen Spirit

小的时候,我喜欢吃手指头,我把自己的左右手不停的放在嘴里吮吸着,然后拿出来看看他们会不会象冰棍一样变短,出乎我意料的是,不论我怎么吃手指头,他们都不会变短,而是一天天的变长。

小时候也最爱看打仗的片子,那里面经常有个人,冒着枪林弹雨往前冲,最后,他死了,死的特别壮烈,往往还给我们留下一句激动人心的口号,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叫“英雄”。

北岛说“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COBAIN是英雄还是人呢?如果是英雄,那他的死是什么,如果是人,那他的音乐又何来这样大的力量呢。

许多人一遍遍的跟我念叨着Smells Like Teen Spirit是多么的伟大,是多么的经典,是多么能代表一代人的呼号。在他们的心里,COBAIN就是一个文化英雄,一个为所有对现代社会的异化感同身受的青年代言的英雄,可我要问,他是吗?

这个英雄和我们小时侯印象里的英雄差别太大了,他没有什么英雄气概,更多的时候是一脸颓唐;他没有什么英雄事迹,虽然很多人认为他的歌是为他们歌唱,但是他只为他的爱人写过一首“About A Girl”;他没有英雄应该有的完美人格,而是一个酒鬼加瘾君子加人格分裂症患者;他更愿意把自己看做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傻子”,这样的人是英雄吗?

几年前读北岛的诗,“从星星的弹孔中将流出血红的黎明”,激动万分,今天再想想,如果弹孔中流出的不是黎明而诗更长久的黑夜,那将是一场多么恐怖的梦魇。

COBAIN是一个左撇子,这很容易让人想起音乐史上另一个有名的左撇子——JIMI HENDRIX,这个神奇般出现又神奇般的消失的吉他之神似乎比COBAIN更适合坐上“文化英雄”这把交椅。可惜的是,他也死了,死的时候也只有27岁,只留下WESTWOOD上那激情的《星条旗永不落》。

没有什么文化英雄的说法,生活在这个陈词滥调的世界,我们都是各自为战的,坚硬而又柔软的蜗牛,从这个意义上说,COBAIN和HENDRIX到底是蜗牛的领袖蜗牛的英雄还是蜗牛们心心相通的战友甚至是蜗牛们的敌人呢?这是个问题。

四、RAPE ME



Where do bad folks go when they die?
They don’t go to heaven where the angels fly
They go down to the lake of fire and fry
Won’t see them again till the fourth of July

——Lake Of Fire


自从有唱片工业以来,歌手就不停的挣扎在婊子与牌坊的悖论中。COBAIN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如果这么算下来,他不过是一个商业机器下的可怜虫,一个商业音乐哄出来的骗局,事实是这样吗。

COBAIN痛苦的根源就是来源于他的敏感,他的清醒,如果他能够象其他的人一样“欺骗人们,装模作样,做出一副我100%地快乐的样子。”并且能够乐此不疲,他也就不会觉得如此难受了。但是他无法欺骗自己,所以也就无法组织自己的悲剧。

COBAIN也愤怒过,也呐喊过,甚至自渎过,可是最终他发现,他的所有努力都被无所不融的商业体系所消化,成为流水线上又一道精美的产品,成为人们餐桌上的一道开胃点心,而他不过是被唱片工业摆布的木偶罢了。唱片工业就象如来佛的手掌,无论你有多大的神通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1981年,那个被捧成“性感的小猫”的JIM MORRISON死在了自己家里的澡盆里,死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目光呆滞的胖子,虽然他只有27岁。没有多少人知道仅仅还在一年多以前,这个胖子是多么的光彩照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得少女们幸福的尖叫。而这个胖子似乎并不知足,他对让他成名的商业体系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结果就是他碰的头破血流,被踢出了局,最后默默无闻的死了。而他死之后,商业体系又发现了他的价值,把他变成了一个神话,一个传奇,一个可以继续卖钱的机器。奸尸,这就是商业体系对死人最好的利用,换成我们初中就学过的文明的说法,就是榨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显然COBAIN非常了解自己的处境,不然他就不会借题发挥的写出那首反讽的“RAPE ME”,被商业音乐强奸的滋味如何呢?也许就象《火湖》里唱的那样,有罪的人在火湖里受着煎熬,直到7月4日他们跟着仙女飞向天堂。也许他就是《NEVER MIND》封面的那个水里的婴儿一样,当他张开纯真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只能是钱。

KURT COBAIN以为自己能以一死换来一个天堂,不料最后还是落在了火湖里,这是他个人的悲剧还是这个时代的悲剧呢?

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小说《香水》里的主人公格雷诺耶没有嗅觉,最大的追求就是造出能迷住所有人的香水,最后,他的尸体被追求香水香味的人们分食了。这是COBAIN最爱看的一个小说,和格雷诺耶的命运一样,COBAIN最后被哪些热爱他的人从精神上分尸了。

想想哪些为COBAIN守灵的虔诚的歌迷吧,是他们/我们造就了COBAIN还是我们/他们毁了COBAIN,没有人知道。

五、这些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惧


马为了呼吸而咬开自己的血管,人割断自己的血管为了永恒的自由。——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

让我们再想象一下一群死刑犯吧,他们之中天天会有一些人在其余的人眼里被枪决,哪些活下来的人就从他们同伴的命运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充满悲哀而又毫无希望的面面相觑,都在等待着轮到自己,这就是人类境况的缩影。

好了,我东拉西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该说点正题了,说说NIRVANA的音乐。我敢跟你打赌,赌十块钱,至少在我们中国,大多数人是听了《Unplugged In New York》才喜欢上NIRVANA的,不错,NIRVANA的音乐就是种种矛盾的集合体,他们有着最悦耳动听的声音,最上口的旋律,也有着最距人于千里之外的噪音与嚎叫。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披头士与地下丝绒的完美结晶。NIRVANA的音乐外皮是开放的,听他们的音乐你可以带着脑子听也可以不带脑子听,正着听反着听倒着听无论怎么听你都能听到自己希望听到的东西,当然,绝对比F4的猪哼哼要好听,假如你不是猪哼哼的爱好者的话。

可是,一旦你想由着音乐进入COBAIN的内心世界,你就会被一赌厚厚的墙挡的严严实实,COBAIN好象根本无希望跟别人做什么心灵的交流,他把自己包在硬硬的壳里,他写的歌词初看上去总是莫名其妙令人费解,他可以给你最华丽的旋律却不愿意把那一点点的信任交给你。

回到死刑犯的问题上来,NIRVANA的音乐显然是死刑犯境况的描述,他们会偏激的唱“RAPE ME”也会真诚的唱“Heart-shaped box”,更会无可奈何的唱“Jesus Wants Me For A Sunbeam”,但是,他们一切的歌唱,或者说COBAIN一切的歌唱,都是为了等待死亡的降临,只是COBAIN似乎更加心急而已。

这就说到了一个问题,COBAIN到底在为谁歌唱,其实很简单,他在为自己歌唱,至于我们觉得他在为我们谁谁代言不过是“与我心有戚戚然”的共振罢了。所以,我觉得COBAIN的音乐是自私的,他是个自私的人。也许他根本就不象我们想象的那样在反抗什么,只不过象一个玩耍累了的孩子一样把玩具丢在一边,冲所有人说——“我不玩了”。

不管NIRVANA的音乐暴躁也好婉转也好,他们其实都不过是COBAIN用来捅向自己的匕首,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喜欢那匕首的寒光,没有人敢拿起沾满COBAIN鲜血的匕首捅向自己。这就是我们懦弱而又可怜的面孔。

IAN CURTIS,这个英国小伙子从来没有想过活到21岁,所以他一直在活着的时候向我们描述地狱,当他活到24岁的时候,他把自己吊在了晾衣架上。我想,他和COBAIN一样,被自己竟然能活的比自己预想的长给吓死了。

六、死于4月8日


我们是陌生人,这样子已经很久。
我们是陌生人,这样子已经很久。
狂暴,狂暴,
是陌生的人。
在所有时刻变得虚弱,也许正好抛下时间
这样的时刻,是否可以过去?
我在我的世界,哦你在旁边,
这沟壑巨大,我们互相望着。
我们是陌生人,这样子已经很久。
狂暴,愈加狂暴,用手掌击裂扶椅, 在反作用下动作,然后跌落进绝望。 诱捕进一只鸟笼,没多久便举手投降。

——快乐部《陌生人》


如果你还有耐心听说胡说到现在,相信你已经和我一样明白了老L为什么说KURT COBAIN“正好”死在27岁了。

很多人都死在了27岁,有的人还没有活到27岁,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

大部分人活到27岁没有死,但是已经是行尸走肉,比如兰波,当他27岁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走私犯而不再是乘着逐日方舟的“七岁的诗人”,他对朋友说“我对他们(文学)已经不感兴趣了”这是他给自己开出的死亡证明,23岁的时候,黑暗诗人IAN CURTIS死了;25岁的时候,浪漫主义诗人海子死了;27岁的时候,象征主义诗人兰波死了,27岁的时候;吉他诗人JIMI HENDRIX;27岁的时候,60年代伟大的诗人JIM MORRISON死了;27岁的时候,KURT COBAIN也死了。

这终究是一个没有诗人的世界,所有的诗人,要么选择烂掉要么选择死掉,别无他法。

情况太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理想都破灭了,可我还得活着。在天鹅一样的哀鸣后,KURT COBAIN死了,而我们还得活着,活着,带着欢笑与泪水。活着,带着希望与绝望。活着,带着所有破灭的梦想。活着,带着所有实现的愿望。我们活着不过是淡然消逝,KURT的死才是轰列燃烧。

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悲哀。人其实就像一片树叶,秋天到了,就落了。但这并不是生命的消亡。却是落叶的永生。只是,我们真的理解这片永生的落叶吗?我越来越没有把握,纵使我已经把他的歌听上了百遍,纵使我已经把的传记读上了千遍,纵使我已经把他的名字回忆起了万遍,他也还是一个我永远不能了解的陌生人,我们不了解他就象我们不了解自己一样。他是我们的陌生人,我们是他的陌生人,他是他的陌生人,我们是我们的陌生人。

愿这个陌生人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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