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2)(ZT)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日落酒馆发表时间:2002-06-19 13:01
(三)
  
   总公司派了几个人来对前任总经理进行离任审计,顺带做一下政治思想工作,通知我们开全员大会,200多人把会议室都快撑爆了。会上一个太监模样的家伙絮叨了半天,告诫我们要忠诚,多奉献,少索取,不但任劳,而且任怨。有一句堪称经典,“对工作坚韧不拔,对利益淡泊宁静”,我想直娘贼的太监,还想拿我们当牛马使唤啊?都是打工的,你装什么大馅包子?然后就听见他点我名:“陈重经理是公司的业务骨干,这些年来做了很大贡献,血气方刚,敢作敢当…只要大家和董总同心协力,四川分公司一定会做出更大的成绩!”听得我心里一阵腻歪,我知道这都是董胖子的把戏,这厮肯定跑到太监面前装乖孙子,笔记本摊在膝盖上,脖子90°向前梗起,一脸肥胖的微笑,汇报完思想动态,再顺便踢我个撩阴腿,“陈重嘛,业务能力强,但和同事工作配合不太好。”我扭头看看他,这厮很风骚地穿一条背带裤,正伏在桌上记笔记。我暗暗骂了一句,日你妈,心想这也值得你往本子上记?
  
  散会后,董胖子把我叫到办公室,开始春风化雨般、谆谆善诱的思想工作,说他也对总公司的任命感到异外,先后拒绝几次,说自己能力不够,还推荐我作总经理。但总公司以为:“你能力虽强,经验不足,还需要再磨炼一下。”我心想放屁,这话要不是你说的算我瞎了眼。胖子说完后跟我装亲热:“我晓得你,你娃也没把总经理的位子看在眼里!”我说哪里哪里,卑职才疏学浅,嘴上没个把门的,正需要董总您这么成熟老练的人多多指导。胖子笑得那个灿烂,我乘机给他出了个难题:“您看我的工资是不是该涨一涨了?我现在正在供房,经济上实在困难。还有,我们销售部作了那么大的贡献,凭什么工资比内勤还低?”他肥胖的笑容一下子就冻住了,象一大滩晒化的冰淇淋。
  
  我召集销售部的员工开会,象江青一样挥舞拳头,“兄弟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已经申请给大家加薪------你奶奶的刘三,抽烟不给我?!”刘三笑嘻嘻地扔过来一支红塔山,杜卫刚点头哈腰地给我点上。“董胖子反对加薪,经我再三哭诉,他终于同意向总公司争取,我们就看董总的吧。”我故意把“董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心想董胖子,让这100多号人爱你我没什么办法,让他们恨你可就太容易了。这么多人同时加薪,至少使四川分公司的预算超支20%,你要敢跟总公司反映,不挨板子我跟你姓,你要是不反映,我看你娃还怎么管销售部?
  
  会议室里烟气腾腾,这帮家伙听见加薪比过年都高兴,汽修部主管赵燕大声说:“老大,要是真涨了工资,我们就凑钱给你包个二奶!”刘三说你想给老大当二奶就直说,别偷偷摸摸的,角落里有个家伙接过话茬,说就是就是,我看赵燕的奶也挺大的。一帮下流鬼都笑,赵燕看了我一眼,脸红得跟漆过一样。其实我早就感觉这姑娘对我有点意思,只不过瓜田李下,君子袖手,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好意思白天板着脸教训人家,晚上却伸手脱人家的裤子。
  
  吃中饭时王大头来电话,问我能不能搞到“川o”的车牌,我说搞是搞得到,就看给谁搞了。大头说你就当是我要的吧。我说那行,晚上叫上李良,咱们到皇城老妈喝两杯,酒桌上再谈。
  
  王大头毕业后去了公安局,刚报到就坚决要求不坐机关,非要去当片警。当时我和李良都骂他傻逼,他说你们才是傻逼,然后发表了他著名的“权力论”,说权力就是拿来腐败的,腐败的程度决定权力的大小。当片警就是因为片警可以腐败,而机关干部只能“夹着鸡巴作人”,在演讲的最后,他表现出一个怀疑论者的素质:“机关里的科长每月拿千把块钱,片警据说可以拿几千,你说哪个官大?”
  
  事实证明了王大头的英明,五年以后,他已经是一个繁华商业区的派出所所长,有车有房,比毕业时胖了整整四十斤。我常常打击他,说四十斤啊,要是猪肉都够你吃一个月的。
  
  下班后开着公司的桑塔纳赶往市中心的皇城老妈火锅店,看见王大头正坐在包间里跟女服务员吹牛。王大头也算是文学青年,藏书万卷,以欧美文学居多,王自诩过目不忘,但不止一次说道格拉斯写的《物质生活》和《情人》如何如何,写《海底两万里》的凡尔赛如何如何。我走进包间,这厮正跟小姑娘痛说家史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我喝了口茶,说还不如改成君生日日被君操,君死又被人操了。小姑娘红着脸出去了,我说大头,你他奶奶的又想祸害良家妇女。大头憨厚地拍着肚皮,说他那天看见赵悦跟一个帅哥走在一起,表情暧昧,“你娃头上冒绿光了哦!”
  
  保全了赵悦的名节,我和王大头达成共识,绝不将此事外传。过了几天,赵悦请我们吃饭,她那天衣着朴素,不施脂粉,从始至终一直低头不语,我说你老不说话,我们哥俩也喝不高兴。赵悦眼含泪光说她只想说一句,她对我们俩的恩情没齿不忘,但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她就立刻自杀。我和王大头异口同声地发誓,说我们如果说出去了,就是狗娘养的。回宿舍的路上,王大头有一句话将我深深打动,“赵悦其实挺可怜的”。我说就是就是,想起她含泪的眼睛,心中有点异样的酸痛。
  
  李良推门走进来,一边挥手一面大声嚷嚷:“赶紧补仓,赶紧补仓,能买多少买多少!”这个投机分子今天穿得十分齐整,西装笔挺,分头锃亮,大头说龟儿子看起来象个坐台鸭王,李良说没办法,一切为了丈母娘,他下午去女朋友家相亲,打算五一结婚。我问是谁家的闺女那么倒霉落入你的魔掌,他说你认识的,叶梅。我心里格登一下子,说我操,然后就盘算该不该将那天的事告诉他。
  
  喝光了李良带来的五粮液,我们又一人叫了一瓶啤酒,李良的表情很兴奋,说他打算在府南河边买一栋别墅,“楼上我们两口子住,楼下就是咱们麻将房和活动中心,”我说你结婚后还去不去换妻俱乐部了,她脸红脖子粗地摇头,说:“你要是拿赵悦来换,我就跟你换!”有一次我们从歌厅里找了两个姑娘,伪造结婚证混进那家叫“同乐”的私人俱乐部,李良大开眼界,啧啧赞叹。后来董胖子告诫我们,说他那个朋友黑白两道混,别再去招惹他。
  
  吃到一半,叶梅打电话来,李良那个肉麻,躲到角落里咕咕哝哝地又说又唱,过了半天把电话递给我,说叶梅有话要跟我讲。
  
  电话里声音嘈杂,王大头正剔着牙看球赛,坚决不允许把电视声音调小,我只好走到走廊上,听见叶梅说:“我那个没来。”我没反应过来,问她:“谁没来?”她说不是谁,是那个,我说倒底是什么呀,叶梅一下子火了,“日你妈,老子这个月月经没来!”我说会不会是李良惹的祸,叶梅又骂了一声日你妈,说他连老子的手都没碰过。我也有点火,这几年还没有人这么骂过我呢,我冷冷地问她:“那你说怎么办?”她一下子哭了,说我要是有办法还找你干什么。我脑子飞快地算计了一下,想这事不能在成都解决,就跟她说我们礼拜六去乐山作手术,让她想好怎么跟李良说。
  
  (四)
  
  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每个人都似曾相识,每一个微笑似乎都含有深意。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间的回首,都会使记忆的闸门汹涌打开,往事滔滔泻落。有一次在杜甫草堂门口买烟,卖烟的老太太叫我的小名:“兔娃儿,你现在也长这么高了!”她说多年以前是我的邻居,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曾有过这样一位邻居。还有一次我酒后坐上一辆人力三轮,车夫说你娃现在混得不错啊,我说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他说我是你小学同学陈三娃,跟你一起偷过女生的书包,你都忘了?
  
  我想一定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从某个时间起,生活开始大段大段删除,我曾经偷过谁的书包吗?我曾经在府南河边跟谁牵手同行吗?我曾经在某一天,为谁的微笑如痴如醉吗?
  
   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我问自己。
  
  一些色彩绚烂的往事如飞鸟般不请自来,我看见我在不同的场合端起酒杯,看见无数似曾相识的笑脸,看见形形色色的女人凌晨睡在我的臂弯。有一些细节如此生动,我看见1998年的我西装革履地坐在钻石娱乐城,搂着浓装艳抹的坐台小姐,把手伸进她的裙底,让她猜是几个手指,“三个”,她说。“错,”我哗的一声掀开裙子,“是四个!”
  
  董胖子敲敲门走了进来,他自从当了总经理,肚子越发腆得象汽车的前杠,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象个大干部。我说董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他说你娃少整酸的,告诉你个好消息,销售部涨工资的事总公司批了,但不能全涨,最多20%,你自己斟酌个名单,明天交给我吧。
  
  我看着他臃肿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句,这胖子面带猪相,心头嘹亮,我确实低估了他的智商。现在不管我给谁涨工资,剩下的人肯定都要怨我。如果董胖子再给我添点酱醋,说涨工资的都是我的亲信,没涨的都是我的眼中钉,那么我在销售部辛辛苦苦确立的威信就要泡汤。造谣诽谤是董胖子的拿手好戏,前任总经理就是因为他的一封信下台的,据说信里罗列了几大罪状,有男女关系,有贪污受贿,还有奢侈浪费。
  
  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把汽修部、配件部和油料部的三个主管叫到办公室,把名额分配一下,让他们去分别给我报计划。赵燕说老大,这下你的二奶飞了,看来只够一次性消费的了。刘三对着我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我笑笑无话,看着赵燕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臀部丰满,双腿修长,肌肤如雪。
  
  回家后我跟赵悦说要5000块钱,她问干什么用,我说最近不小心,让一个良家妇女怀孕了,要打胎。这是我对付赵悦的绝招之一,每次我说真话,她都以为是开玩笑,而越是遮遮掩掩,她越要盘问到底。我们家的很多碗都是这么碎的。赵悦恶狠狠地说了句你要真敢胡来,我一定把你割了。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赵悦顿时软作一团,我心里叹了口气,想你真要割的话,就把两条腿加上也不够你割的。
  
  赵悦问究竟要钱干什么用,我说周末要去乐山出差,拜访客户。赵悦问为什么不从公司借钱,我说上次的借款还没报销,前款不清后款不借嘛。说到这里我心里一麻,想这些年我欠公司的钱该有二十几万了吧,要想个办法才行。上次太监们来审计时,就对我的欠款问题问了半天。
  
  叶梅怀孕的事情让我无比烦燥。我以前也让几个女人怀过孕,比如我的油条情人,还有一个四川大学英语系的学生,那些都好处理,给她们几千块钱,她们就心满意足地做掉了,根本不需要我出面。但这次,竟然是好朋友的未婚妻,我真是觉得愧对李良。
  
  周六中午,我开车到锦绣花园接叶梅,她穿一件粉色的无袖紧身衣,胸部高挺,脸带红霞。我说你怎么跟李良说的,她哼了一声,说你管老子。我暗骂了一句“贱婆娘”,往CD里放了一张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一直到乐山也没跟她说一句话。
  
  我每次到乐山都住在就月峰宾馆,这里景色优美,走几十步就到大佛,更有个好处是,这里几乎集中了乐山市所有的美女。96年桑拿部刚刚开业,乐山的客户带我来潇洒,上百位环肥燕瘦的美女在浴池里玉体横陈,任人挑选。他问我:“小陈当过皇帝没有?”我说什么叫当皇帝,他说就是有后有妃,前后不空啊。那天我们两个人花了不下5000块钱,出来后我咂着嘴想当皇帝是挺好。
  
  我和叶梅一人开了一个房间,我说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陪你去医院。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她好象有点疲倦,我突然又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在我解开她的衣服时,她在想些什么?赵悦那时早该睡了,她会梦见些什么?
  
  一想起赵悦我就很难过,这么多年来,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很少关心过她。赵悦除了收拾家务,还要经常去照顾我的父母,爸妈跟她好象比跟我还亲。去年春节父亲给我们新房子题词,就是“逆子孝妇”。她工资比较低,但我们买房子的钱几乎都是她出的。昨天回家看见她正在吃九毛钱一包的方便面,我的心立刻就象猫抓一样疼痛。五年多了,我想我也差不多玩够了,该收拾好身心,正经过日子,好好疼自己的老婆了。这时候窗外开始下雨,江水滚滚,木叶飘摇,我看着天边的闪电发誓:这次帮叶梅打完胎后,回成都把欠公司的钱处理了,我就洗心革面,好好作人。
  
  跟叶梅出去吃了碗肥肠粉,我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抽烟,在心里检讨自己的前半生。叶梅推门进来,拿起我的烟点了一支,直直地看着我。我说你看什么,她不说话,就是直直地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说你不是神经错乱了吧, 叶梅把烟掐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说,日你妈,再跟老子玩一次。我哭笑不得,说第一,不许骂人;第二,你现在是我好朋友的女人,我决不会再碰你。叶梅说:“日你妈你开始装好人了嗦?你那天不是挺有劲的吗?”然后跳起来,猛然将我扑倒在床上。
  
  她的力气可真不小。

李良说他五一在岷山饭店摆酒,让我帮着张罗酒席和车队,我问按什么规格来,他牛逼了一把,“酒席五十桌,每桌2000块,车至少二十辆,最差都要凌志。”我说装逼犯,你有钱烧的?他嘿嘿地笑,说他这辈子只打算结这一次婚,所以一定要“华贵庄重,让世人侧目”。其实李良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不是简单的一句“庸俗”所能评价的。我甚至怀疑他知道我叶梅的事,打胎那天,他莫名其妙地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问他在哪里,他说正带着叶梅逛街呢。我几乎冲口而出就说他撒谎,心想你骗鬼啊,叶梅正躺在手术台上哼唧呢。李良嘻嘻地笑了几声,支吾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打完胎后我跟叶梅说起这事,她说:“李良的鬼心眼比谁都多,就你娃是个蠢猪。”
  
  那天晚上的叶梅极其疯狂,让我有种被强奸的感觉。窗外风雨大作,叶梅散乱着头发横跨在我身上,双手粗暴地撕扯我的头发,我说你轻一点行不行,她咬牙切齿地回答,“日你妈,不行!”我没想到这个表面斯文娴静的姑娘身上会蕴藏着这么惊人的力量,象一头死了崽子的母狼一样,一口一口撕咬着我的身体,让我心胆俱裂。
  
  云收雨歇的时候叶梅突然仆在我身上号啕大哭,她的头发柔顺飘逸,她的肌肤凝滑如脂,泪水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冰凉苦涩,让我记起许多往事。心中有愧疚、有怜惜、有一些说不清的柔情蜜意,我静静地躺着,直到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拍拍她的屁股,说骚婆娘该起来了吧,叶梅顺从地起身下床,穿戴整齐,在镜前作了一个无声的美丽笑容,然后推门而出,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回成都的路上我买了两只土鸡,对叶梅说回家好好补一补,叶梅的眼睛里有一些感动。我发现自己最近有一些变化,知道怎样体贴人了,可能是自己变老了的缘故吧,我想。在温柔的音乐声中,叶梅象个孩子一样沉沉睡去。
  
  回到家六点多了,我问赵悦:“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叫什么名字?我们晚上一起去吃。”赵悦很惊奇地问你今天不用应酬啊,我说不应酬不应酬,今天一心一意地陪老婆。她笑了一下,说可惜今天我要出去应酬。说完背起皮包,穿上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下楼了。
  
  我一个人在家里越呆越郁闷,还有点不被重视的恼火。电视遥控器快被我按烂了,啤酒也喝下去两瓶,我终于忍不住给赵悦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你先睡吧,我还要过一段时间。听得我无名火起,拔通了李良的手机,约他去洞洞舞厅跳舞,李良说烂人,你能不能有点高尚的追求,然后听见他跟别人说:“龟儿子要去洞洞舞厅。”我估计那肯定是叶梅。
  
  洞洞舞厅是成都一个著名去处,原来是革命年代的人防工程,改革开放后,一部分改作地下商场,另一部分根据成都的美女优势开了几十家歌舞厅,说是舞厅,但我从来没在哪儿见过正经跳舞的,一般都是挑一个姑娘搂在怀里,一边摩摩擦擦一边上下其手。一曲终了后给5块、10块钱小费,就算交易完毕,如果感到满意,可以进一步洽谈价格,根据我的经验,带出来的可能性是80%。
  
  我刚走进舞厅,一个跟我有过一夜姻缘的高个子姑娘就迎了上来,说好久不见你了哦,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说哥哥今天不跳舞,就看看。她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被一个胖子搂在怀里,两个人象缥胶一样粘在一起,姑娘的腰肢不停摆动,用耻骨有节奏地摩擦胖子的裤裆,胖子叭达着嘴,双只猪蹄一样的肥手上下乱摸,那姑娘向我无可奈何地笑笑。我突然记起这姑娘背上有一块巨大的黑斑,十分吓人,顿时没了胃口。这时正是黑灯时间,舞厅中鬼影绰绰,暗无天日,我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象瞎子一样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旁边有个人轻轻拉了我一下,说过来坐。我循声坐过去,黑暗里一张脸渐渐浮现,我的油条情人正在对我微笑。
  
  李良毕业后在我家借住了半个月,后来就到锣锅巷租房子住,我在家里住得气闷,于是搬来和他同住。巷口有一家小吃店,我就在那里遇见了油条情人,她那时刚从农村出来,穿一件碎花的上衣,七月天都把扣子扣得严严的,全力对付油锅里翻腾的油条。我问她,“你不热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神情羞涩,让我想起了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湖南的丁冬冬。毕业前夜我和丁冬冬在假山背后拥抱长吻,我悄悄地解开了她的乳罩,丁冬冬沉迷地哼哼着,正当我准备进一步行动时,她忽然清醒过来,喊了三声“我不!”红着脸逃回宿舍去了。这成为我大学时代的三大遗憾之一,另外两件,一是四级连考三次都没过,最倒霉那次只差半分;二是承包学校的录像厅,半夜里放黄色录像被保卫处抓获,发财梦就此破灭。
  
  油条情人似乎一开始就对我有意思,挑给我的油条总是又大又肥,让李良十分吃醋。我背着李良去挑逗了她几次,她总是笑嘻嘻的,也不点头也不发火,让我十分着迷。后来有一天她问我能不能帮她租一套房子,我欣喜若狂,连说没问题。就在她搬家的那一天,我用近乎强奸的方式进入了她,她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挣扎,抓得我满身是伤。事毕之后我突然害怕起来,垂头丧气地说:“你去报案吧。”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拉拉我的手,说你再来吧,这次轻一点,“疼。”
  
  油条情人跟我同居了三个月,每天洗衣做饭,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看见我回来就红着脸笑。那段岁月平静如镜,我每天上班下班,看看电视做做爱,后来想想,那大概是我一生中离幸福最近的日子。有一次因为她吃了一瓣大蒜,我把她骂哭了,这是那段岁月里最深的记忆。赵悦来成都前。我对她说我女朋友要来了,我们分手吧。她怔了怔,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我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不出声,就是无声地流泪,哭了整整一夜,劝也劝不住,搞得我也很心酸。天快亮时她擦干眼泪,亲了亲我的脸,说陈重你给我些钱吧,我要去打胎。
  
  我承认自己不是个负责的男人,我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分手之后,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她。
  
  她说:“你跳舞吗?我不收你的钱。”
  
  我心一阵揪痛,鼻子酸酸的。眼前的男男女女互相紧箍着,用各位恶心的姿势互相顶擦,一只只奇形怪状的手在女人身上胡乱揉搓,我第一次觉得这里是如此肮脏。我转过头,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单纯的姑娘,她被这些男人抱在怀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想起我吗?
  
  我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低下头小声说,为了钱呗,还能为了什么。我说:“你不是要回家吗?”分手的那天,我问她将来怎么办,她说打完胎就回家,再也不出来了。
  
  舞厅里人越来越多,几个家伙伸手过来拉她,都被她拒绝了。她靠在我肩上,叹了口气说我不想下田,我吃不了苦,现在当农民也挺难的。
  
  她的手柔软光滑,我还记得刚认识她时,她的手上有一些硬茧,摸起来十分粗糙,是什么让这个单纯质朴的姑娘成了一个舞女,甚至是一个妓女?在那间阴暗龌龊的舞厅里,我想,是我,是这个城市,还是生活本身?
  
  舞会散场了,我拿出1000块钱来给她,她激烈地拒绝。我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家,她笑笑说不用了,我和男朋友一起住,不太方便。我问她男朋友是作什么的,她说:“他在工地上打工。”停了一停,她象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说:“他知道我在这里。”
  
  我打开车门,听见她在背后叫我,说陈重,我回过头来,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想起我,就给我打个传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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