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的味道——评影片《蓝宇》

论坛:寻音觅影作者:刘忆斯发表时间:2002-03-29 10:47

我是不喜欢看同志题材电影的。这里没有丝毫对有此好者的不敬,相反我很尊重他(她)们,觉得他(她)们敢为人所不敢为,敢爱人所不敢爱,是值得敬佩的。还听说在万恶的中世纪,戒律森严的教会还对有同志倾向的人们施以火刑,这是和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老师一样的待遇啊,在我的心中,同志们的头顶因此更增添了些圣人的光环。然而,对于电影,我的理念就是不喜欢看就不看,说实话,作为一个具有最朴素的异性恋情结的男人,看到两个男人赤裸地搂在一起,我感到非常恶心。

在看《蓝宇》之前,我只看过一部同志电影,就是王家卫那部赫赫有名的《春光乍泄》。我的记忆里,那是一次很痛苦的旅程,窒闷、晦涩的气氛让我自始至终透不过气来,像在海拔超过自身体能范畴的高原上欣赏一次辉煌、残酷的日落,身体上、灵魂上都是一次损耗。当影片终结时,我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我终于知道了,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而我要做的就只能是——继续在我应该在的世界里,老老实实地呆着。

我讨厌那种哭天抢地、呼号千里的催泪影片,每当我在看这样电影的时候,我总是在一片哽咽声中独自干笑,我不相信这如此多的眼泪,在我的理念里,多就意味着廉价,多就意味着虚伪。关锦鹏的电影却与之相反,在看过的《胭脂扣》和《阮玲玉》中,感觉他真是一位超级煽情大师,总是能在平平淡淡的叙述中让你深陷其中,然后在最后给你的情感防线给以致命一击,让你在猝不及防中感慨万千、泪流满面。

《蓝宇》中有很多煽情的场面,也有很多哭戏,但同以往的感觉不同,它们总是很真实地刺激着我的泪腺:当从天安门广场上死里逃生的蓝宇抱着捍东号啕大哭,当捍东看到了蓝宇的尸体时的失声痛哭,我都能感到剧中人发自内心的痛苦和痛苦的宣泄,这跟我们小时候丢失了心爱的礼物,受到了莫名的欺负是一样的,是发自内心的、不加任何修饰的情感流露。是的,我不再感觉这是一份同性之间的畸恋,这同样是真挚的感情。

忽然想到了《大话西游》里至尊宝说得一句台词:“我不是斗鸡眼,我只是把视线集中在一点罢了,这可以让我更好地观察这个世界”,如果我们抛开了世俗的偏见,抛开了利益的联想,只是单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我们会感受到蓝宇与捍东之间的那一份可以致敬的恋情。不再有歧视,不再有恶心,不再有不理解和压抑;一时间,我豁然开朗,原来,爱的世界绝非我从前想象的那般狭隘。

同样,冲破狭隘的绝非我一人,关锦鹏平实、含蓄、点到即止的执导手法也冲破了以往港台导演拍摄大陆题材影片时,不从实际出发,只凭个人主观臆的局限,单从画面的简练和故事的叙述上看,你绝对以为这是一部出自大陆导演之手的影片。我一直都认为只有大师的作品才会具有包容,同时又不乏自己的特色,照瓢画葫芦或者画虎不成反累其犬的只能是匠人和庸才。关锦鹏电影的大背景没有夸张,更没有臆测,有的只是真实的描述和适可而止隐喻,全凭观众自己去回朔和体会。但就是这样,关于“六四”的桥段也造成了《蓝宇》无法在大陆公映。该死现实总不能允许真实,是这样的。

事实上,《蓝宇》的原著小说《北京故事》我很早以前就看过了,当时的印象只有大段对床第之欢的描写,蓝宇和捍东之间微妙的感情,由于作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文笔抑或是由于当时自己注意力被转移的疏忽,当时,我除了猎奇和恶心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其实我要感谢那位对我所看到的DVD删剪的哥们,正是由于他的删剪,我才能得以静下心来,仔细的揣摩蓝宇与捍东这两个人和他们的恋情。

我们可以这样来形容,人海茫茫,当像水般清澈、脆弱的蓝宇遇见了如酒般深醇、复杂的捍东,他们的融合,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我仍不愿意把一切归结到执着,我觉得执着对于片刻的鱼水之欢与残酷的现实是没有一点意义的,我宁可把一切用缘分这个模棱两可的词来解释。两个互不相识的男人,在人海中偶遇,疯狂地做爱,疯狂地维系那段旁人看似孽缘的感情,除却缘分,我们无法理解这份疯狂。

比起单纯的蓝宇,捍东是个充满了纷扰、矛盾的人物,他更立体,也更贴近现实。他沉浮在家庭、朋友、妻子、爱人(蓝宇)等诸多感情中,还要在商界乃至社会中充当他自己的角色,相比之下蓝宇倒更像是个隐士,只在他自己的感情世界里苦修,比较淡薄。这也是我一直觉得胡军(捍东的扮演者)比起刘烨(蓝宇的扮演者),在演技和表现上更应该得到认可和荣誉的原因,但在大多数人眼里,蓝宇这个角色比较讨巧。

谈到表演,关锦鹏体现了其细腻、含蓄的一贯风格。《蓝宇》中的演员不多,基本上大段都是捍东与蓝宇的对手戏。两个人的故事还能讲述的有张有弛、点到即可,实在是件很绝妙的事,这让我们可以在看似简单的故事里,联想和体会到更多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关锦鹏的陷阱吧,跟着他,你慢慢地也变成了蓝宇,变成了捍东,分享着他们的苦恋,分享着生命的喜悲。与电影一起分享,这是看电影最美的体验。

影片的最后,在《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背景音乐中,关锦鹏玩了个让所有人都难免伤感的长镜头:当捍东驱车在北京满是工地和高架桥的街道上穿行,一个个画面飞快地向后倒退着。我的理解——那是我们的回忆,再也回不去的回忆。捍东在自己的回忆里奔驰,往事历历在目,但也只有旁观的份,这种伤感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曾有过的。捍东是个自私、从不知在乎别人的人,他只有自己。我们何尝又不是呢?在形同流沙的生命中,我们曾经忽略、漏掉了多少人和感情,这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要为失去它们受尽多少后悔与遗憾的惩罚与煎熬,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一个人,我是说除去自己以外;但,我们却往往会失去他(她),永远地失去。我想,这,就是我们痛苦和寂寞的原因吧。当影片终结,演职员表缓缓而上的时候,我的眼泪也终于流了出来,我品尝出了那里面都是宿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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