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其实不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
那天听到远方有支箫在吹响,很幼稚的技巧,但吹的竟然是《
梁祝》,心就一动,许多的回忆也自然而然地流进了笔端……
小提琴协奏曲在我的耳边回响。是朋友送来的一张CD------《
梁祝》。我摇头说,听不惯,太硬,少了点儿人情味。我是已
不能在轻微发着吱吱响的留声机上听到这个音乐了。街上也早
没有那类密纹唱片卖了。
一
记忆里的《梁祝》,应该是在桔黄色的罩着旧报纸的白炽灯光
下,和着窗外淅淅溲溲的细雨,由一部老式的留声机吱吱吱地
缓缓送出的。那一个雨雪纷飞的晚上,父亲以从未有过的喜悦
捧回一张厚厚的油黑发亮的新唱片,同时带回一对很落魄的父
女。然后不无得意地指指他从系里借来的蓝色皮箱式的电唱机
问:"好不好?"那个瘦瘦的父亲马上眼睛发亮,熟练地打开唱
机,"好东西,好东西啊。"当时的我并不能从话里听出许多感
叹。当音乐从唱机里缓缓流出时,一直不出声的女孩的双眼立
即开始闪烁起了光彩。她情不自禁地又是自然而然地侧起头来,
左手向前斜伸,右手似乎拿着一根什么东西一样来回地拉动。
这种让我这个从没见过小提琴的孩子来说,应该是很古怪的姿
势并没令我感到惊奇,相反,我当时竟几乎确信了,飘荡在我
的四周的音乐肯定是因了她的拉动才能如此的动听,以致当音
乐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我落了泪。
这首曲子就是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
然而每每我向父亲提起此事时,父亲都露出极愕然的样子,"那
只是你的幻觉吧?"
他断然否认。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吗?甚至我的脑海里还
可以极真切地再现女孩瘦瘦的父亲是如何颤抖着手扶着如同发
痴的女儿离开我们家中的……
二
去年有机会上北京时,竟在王府井的书店中见到五六十年代的
唱片,卖价一毛三分钱。唱片极薄极透明,仅比CD略大张些,
有红、蓝、绿等色。买回家后,父亲见到,立即从箱子中翻出
一沓一模一样的旧唱片来。那全是以前《红灯记》《毛主席您
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幸福渠》《山村来了售货员》一类的
曲子和歌段。可怜的,父亲珍藏了这许多年来,竟只能在有闲
的时候,从箱子里取出来,认着唱片上印的曲目,自己高一声
低一声地唱着哼着。而每每此时,小时候在湖北应城的一间破
小的教师宿舍里,父亲一边在昏暗的用报纸罩着的白炽灯下缝
补着破衣裳,一边有滋有味地哼着《打虎上山》等戏段的情景
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父亲节那天,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捧回了一部早已停产
了的留声机回家,当着父亲的面取出那沓唱片来,也许是年代
太久的缘故吧,十几张唱片没有一张能够放出音来。 父亲已经
气得连连叹息:"是你傻气还是我糊涂呢?现在还花钱买这东西
干啥?"我这才恍然想起,年前父亲要我们买了一部VCD机,并
认认真真地向我们学习操作后,每天晚饭后都要开它一会儿。
而家中也不知何时多了许多的戏曲VCD。
父亲摇摇头,自己去摆弄VCD机去了。
电唱机是上海的朋友来修好的。朋友在修理的时候眼睛却盯着
我的唱机上的唱片。他说在上海现在已经有很多的人喜欢听过
去的留声机的声音,说比较温馨,不觉得生冷。他把父亲保留
的那一大叠唱片翻来复去地听。我问他能不能找到文革前后出
的一张《梁山伯与祝英台》?他愣了一下:你倒识货,这张东
西可是很值钱的了,不过能拥有的人已经不多了。你还是把这
些唱片拿到上海去吧,说不定会有人和你交换的。
三
也许,对现在的人来说,听唱片听的仅仅是心情,是意境,所
以往往是有闲人听的玩意。如果你有很多的闲情的话,你才可
以不用去想着明天的工作,昨天的不平。你可以一手托着腮,
歪着头看留声机上的唱片,一圈又一圈从容不迫地在转。而CD
的功用从现代角度看来,正是最符合都市人听的玩意儿,听的
人可以边谈着股市、谈着金融风暴、谈着巩莉,甚至谈着谁谁
谁在外面包了几个二奶、谁又被反腐反到监狱;,而这些话题
无需专门找什么对口的音乐,随便哪首"哥哥妹妹"的都行。听
的人呢,一般也是左耳入右耳出,CD就自个儿如都市人般忙忙
碌碌,拼命地旋转,旋转,一遍又一遍……
CD在转,留声机也在转。
但是若干年后的我们,听CD的时候肯定会如现在听着这留声机
一样了,因为那时肯定会有其他更加先进的东西代替这个了。
如今那台孤独的电唱机和那一叠的旧唱片只有在我和朋友有闲
情的时候,才有机会转上几圈。朋友是一式的猎奇,他们听着
如今已经很难再有的斗志昂扬的唱腔,听着电唱机缓缓转出的
嘶嘶的磨擦声,仿佛听着一个遥远的年代。他们都开心地笑着,
喝着可口可乐或者雪碧,踢掉脚上的耐克,在我铺着胶底的地
板上和着京戏的韵调跳爵士舞。而父亲是再也不会动这部唱机
了。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那么一个虔诚的女子,在旋转
的音乐中作自己的梦。昏黄的白炽灯下,留声机的嘶嘶声和着
窗外的雨雪声,在这些声音的交织下,勾勒而出的是一个全神
贯注着的音乐女孩的剪影。我也不知道在将来会不会有人捧着
很旧的CD机去回忆一段与之有关的音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