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有一次朝会的时候,问:你们知不知道西南联大?
大家都摇头。
当时,怎么会知道呢?
咱们并不是一群好孩子呀。
有打架的,有混黑社会的,有早恋的,有堕胎的,有骗子,有小偷,有跑场子的,有坐场子的……
有父母离婚的,有父母快离婚的,有差点做了爹的,有差点做了妈的……
有男同学手臂被穿了三刀六洞的,有女同学被打得嘴角发乌的……
大家被当成垃圾、乐色、LOSER,从各个学校被丢出来。
在这里,被强行凑在一起,成为一个又一个的班级。
重新认识,互相温暖。彼此试探,找到同道。
老师们,也差不多吧?七老八十,半截入土。
既不见容于主流教育体系,亦无钱无权,在校长的鼓动下,和我们打成一片。
海别曾经和俺就此展开过肤浅而幼稚的探讨。
他说:我们学校就像以色列,因为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们,所以,只好自己爱自己。
也许,正因为这点。
班级里,年级里,有再多的小团体和帮派,但是当与外界发生冲突时。大家都会猛然团结起来。
打!
老师们也一样。护犊子。
天大的事情,都是在学校内部解决。
在外人面前,绝对不说学生的一句不是。
高二那年,四十多个男生在宿舍抽烟被抓。
老教务主任偷偷摸摸溜进来,“啪啪啪”拍下N多照片。
学校张贴众人丑态在校内公告栏里。
校长宣布:挂你们一周!
但是,原定的家长会,却也推迟一周。
因为不愿意让家长看到这些。
老书记有句话,原话不记得了,大意是:
进了学校,你们的事情就是你们和老师之间的事情了,无关家长和其他人。
班上有个小古,坑蒙拐骗,无所不能。
大家都觉得没救了,突然有一天,公交公司送来感谢信。
众人大惊。
他在公交车上看见小偷,上去制止,被砍伤多处。
全身是血,还抱着小偷不松手。
课间,大家围坐小平台,一人一颗烟。
大佬们你一言,我一语:何必呢?你放他走嘛,你盯着他就是的,到时候,大家一起过去扑死他。
手臂打着绑带的小古吸口烟,缓缓吐出来:我有点神经。
《兄弟连》里,借用了亨利五世的话:
“From this day to the ending of the world,
But we in it shall be remembered;
We few, we happy few, we band of brother;
For he today that sheds his blood with me, Shall be my brother。”
大致也就是咱们那时候的感觉。
咱们并不知道西南联大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咱们知道:出去打架的时候,谁替自己挨了一刀,谁就是俺兄弟。
这个学校,就是这样,在那最初的几年中,在暴虐与文明中挣扎。
俺记得:咱们的校服是屎一样的红色。
可是没关系,混混也是会画画的。而且很好看。
老竹在校服的背面画的是风魔小次郎。
猴子画的是浪客剑心。
安崽在校服背面画的是寒羽良的美女。
小古画的是机器猫。
兽王画的是“小悟空暴怒”。
老师们看见,骂两句,并不管。
可有一天,地理老师来上课,T恤上画的是中华民国全图。
大家狂拍桌子,鼓掌。
等咱们毕业了,老师们死的死,老的也不能教课了。
这些东西就远去了。
最近听说要拨款几千万改造咱们学校。
俺心里想的是:啊!终于被纳入体制内了。
可是也许再也难找回那时候的氛围了。
俺慢慢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