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踢球骨折(ZT)

论坛:江湖兵器作者:乔治发表时间:2003-12-24 11:40
轻风妹妹转的,大家看看,我回头加评论
**********
蛇骨记


本应为“折骨记”,避“折”字讳,用“蛇”字代替。

(一)

早晨九点半,电话响了。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到床头的电话,看清显示的号码,睡意立时消去多半。
电话拿进被窝,再把头蒙上。一片漆黑之下编的瞎话可能更加有欺骗性。

“喂?”
“吃药了吗?”劈头就是一个疑问句。
“吃了。”
“干吗呢现在?还没起床吧。”
“起了起了,现在正做广播操呢。您听不见?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哪有?我还真没听见。那什么,你姨出差到上海,跟我要你的地址,说要去看看你。”
“别,千万别,告诉我姨我现在好好的。反正过年那会儿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这趟就别麻烦她老人家了,都挺忙的。”
“行,我跟她说说吧,她听不听我可做不了主啊。昨天请刘医生吃饭了,人家对咱多好。你年初一去到他家,给人磕个头,听见没?”
“这都什么年月啦,还兴磕头那!给他鞠个躬成吗?”
“废什么话!叫你磕你就磕。你忘啦人家是怎么救你来着!没事挂了啊。”
“行。天儿挺冷的您出门多注点意。”
“知道了。哎对了,最近又踢球了吗?”
“没有没有,我这身子想踢也踢不了哇。再说这冷天儿也不适合。”
“哼,我还不知道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挂了啊。”
“恩。”

好了伤疤忘了疼。嘿嘿,真应了她嘴边上常挂着的一句名言,“知子莫若母”。
其实这伤疤都还没好呢,昨天又在操场上耍了一下午。
不过这疼,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只不过是假装不在乎。
10月3号,到现在还不到80天。

回忆应该从那次突破开始。

脚底拉球,扣回来,加速,变线,趟,再加速,起脚,球进了。
对方的后卫太菜了。
隐约听见他们在身后商量:“把他盯死了。他的速度快。”
盯死了?好啊,试试吧。
边线处再拿球,一对一。我脑子里根本没有传球的念想儿,过丫的!
上身虚晃,----妈的这就中招了?球趟出去,加速突破啦!
来个补防的?假动作也甭做,球往前一踢,拼速度呗。
丫不行,被我挤在身后啦!刚想冲出去-----
丫急了,扫堂腿。结结实实踢在我正在迈出的右腿上。
我的身体在半空中马上与地面平行了。感觉这是我有生以来脱离地球引力,滞空时间最长的一次,长得足以唱一句:“I believe I can fly”。
当我回过神来,感觉到降落时最先接触地面的会是脸时,右手伸了出去----
“呵嚓嚓”,三声轻响。这声音是如此之大,大到足以穿透我的耳膜;这声音又是如此之小,小到除我之外,周围再没有人可以听到。
当桑兰在友好运动会上动作失误落地时,当曲乐恒穿过张玉宁的车子挡风玻璃飞出去时,他们也听到了这般的声音了吧。


在地下翻滚两周之后,我左手撑地弹了起来。回身吼道:“谁?谁他妈在我身后下绊?”
众人纷纷围过来,一通废话,“不要紧吧?”“没事儿吧?”
我不理,通过指认找到凶犯,左手指着,“你小子会踢球吗!哪儿的你是?”
旁边我一哥们儿说,“这人我认识。”
“认识就好办了,回头说事儿。”我对我哥们说,“走,上医院。”
“走?不踢了?”
我上衣一披,“还踢?老子胳膊断了!”
“没那么严重吧!”没人信。他们不相信胳膊断了还能在这锁定事主追查元凶。他们好象觉得胳膊断了就应该在地下左三圈右三圈滚来滚去鬼哭狼嚎。


哥们儿出主意,“要不先去一下医务室?”
其实我知道学校医务室根本帮不了我什么忙。但我还是心存侥幸。万一是脱臼呢?万一只是挫伤呢?
医务室白大褂只扫了我胳膊一眼,就说出了感人至深的一句话。
“你这个我们这没法治,上医院吧啊。”

(二)

出门打车,直奔岳阳医院。
挂号处小姐特善解人意,长的就救死扶伤。
“以前来过吗?”
“没有。”
“没有?那得办张医疗卡。喏,给你一张表格,旁边填去吧。那个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联系电话都填清楚了啊。”
右臂已经肿起来了。哥们儿替我填的。
“你这写的什么啊怎么这么潦草?重写重写!”又扔过来一张表格。
小声骂着,哥们儿用仿宋体返了一遍工。
“等会儿啊,正在输入资料。工本费,八块二。怎么一百块的?没零钱吗?真是的。我去给你换啊。”
“大夫您能快点吗您看他胳膊现在摔的挺严重的----”
“你着什么急比他严重的有的是,我们得按规章制度办事。”
在默念墙上写的“让患者减轻痛楚是我们最大的快乐”二十遍后,挂号窗口里伸出一只手,一把零碎钱夹杂几个硬币和一张卡拍在了台子上。
“这是卡,这是钱,数数啊。完了旁边窗口挂个号。”
哥们儿一把抓起钱,领着我直扑另一个窗口。

为什么岳阳医院的挂号处和大夫的办公室离的这么远呢?要去穿过两个小门的另一幢楼?而且外科大夫还在三楼?假如摔到的是腿,都要找人背上去面圣吗?
大夫还是很好的。先看了我一眼胳膊,问道:“拿手撑地了吧。”
“是。”
拿捏几下,问了几句,“这里疼吗?这儿呢?”
都疼。
“走,我带你上楼拍片子。”
我撑不住了,问道:“大夫,您看我这不是骨折吧。是脱臼还是其他的什么吧。”
大夫拿起病历表,什么也不说。
我一低头,这回连自己都骗不了了。右臂明显畸形了,整个小臂自肘关节处和大臂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拍片子的是个实习生。他要求我右臂采取各种姿势以使拍出来的片子效果更好些。
“往这边来点。还能翻过来一点吗?对,再来一点。”
我整个身子几乎都翻了过去。两张片子拍完,我已经汗流浃背。
片子十分钟后出来。

我坐在X光室门口,呆呆的等。右臂肘关节处一阵阵麻木的感觉隐隐传来。
小时候不老实,好好的楼梯不一级级走下,想一跳了事。那次伤到的是左手腕。
和这次感觉差不多。骨折刚开始并不十分疼痛,伤处只是有些麻木,皮肤还会有肿胀的热辣辣的感觉。至于疼痛,那会在以后的时间里给你留下深刻印象。

大夫出来招呼我进去。
进屋,大夫看了我一眼,问:“小伙子,外地人本地人?”
“外地的。”
大夫拍拍我肩膀,尽量轻和的对我说:“你这个,要动手术了。”
动手术???!!!
大夫带我看片子。“你看,你的桡骨小头已经脱落了,而且尺骨也有些断裂。”他又翻出一张片子挂上,“这是正常人的,你比比看。”
医学术语我听不懂,不过对比墙上的两张X光片,我看到我的上臂骨和下臂骨之间已经没有连接,一片漆黑。
“做手术我们用钢钉给你固定住,然后打石膏,等它长起来之后再拆除石膏,把钢钉拿掉。”大夫详细给我介绍施工过程。
“这要多长时间?”
“你年轻人身体好,快一点的话半年多一点就可以痊愈了吧。不过可能对你以后生活会有些影响,太重的体力活可能做不了。我看你也不象做体力活的人。”话里话外,我听得出医生在尽量安慰我。

我那哥们儿都傻了。我却平静的对大夫说:“大夫,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儿,我一时做不了决定。我想想看好吗?”
“好吧。我去那边病房看看。考虑好了就来告诉我。”


(三)

其实有什么好想的呢?还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吗?
我突然想到小时侯那次受伤。那次也挺严重,手腕处两根骨头都断了,不过也没有动刀子。我叔父的医院里有一位刘医生,治骨伤远近闻名。把我带到他那儿,他让三个人攥住我前臂别动,一边和我说闲话一边按摩,突然用力,也是两声轻响,就成功复位了(过程中疼得着实不善)。打上夹板,第二天再拍片子,吻合的一点不差。吊了俩月胳膊,熬点中药擦擦,就又可以骑自行车了。
如果说有神医,他肯定能算一个。我在他那经常看到几个人架着过来的脱臼患者走的时候没事儿人一样自己溜达着就回去了。锦旗挂满了一屋子。
辗转找到叔父的电话号码,通过叔父又找到刘医生的联系电话。我千叮咛万嘱咐叔父,这事儿先别告诉我爸妈。
刘医生还记得我,我一提叔父他就想起来了。情况一说,他有点急。
“那医生呢?你找他我跟他说说。”
找到这边的大夫,他接过电话说了一通医学术语,什么“多少度”“桡骨小头”我全不懂。说完了电话又交给了我。
那边刘医生说:“孩子,我现在看不到片子。不过听他的说法,看来是要做手术。你不如先回来,我看看能不能复位,不能复位再手术。反正这手术咱也能做。”
“行,我听您的。”

这边医生也在说,“我看你还是回家吧。你就是在这里做手术也不是说马上给你做,总要等个两三天的。整个手术下来大概要五六千块钱,还不包括调养恢复,补充营养,也没人照顾你。我这就给你用石膏裹上,路上只要别碰到,没事!”
电话又响了,从里面传出的声音特别大。
“哪个医院?我跟你爸明天去!”叔父泄密的速度超过了我的预料。
“您别来了,这边大夫建议我回去治疗,刘医生也这么说。”
“怎么回事?你这样还能出门吗?有多严重?”
“没事没事,医生都说了没事,小毛病,我现在一点都不疼。您别急啊,情况没那么糟。”
“怎么到哪都不让我放心?路上别关机!”
右臂一热,大夫已经给我敷上了石膏,里里外外好几层。这个护臂可比Iverson的长多了,从胳肢窝一直到手腕,木乃伊也就这程度了。
走到门外,大夫从里面追出来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点啊!”
心头一热。“大夫,您贵姓?”
“姓余。”


通过研究,发现乘火车是最快的途径。
火车站。我拍着哥们儿的肩膀,“兄弟,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你回吧过会没车了。”
“我过会打车走。再抽你根烟。”

“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代你跟老师请假。这个,估计考试你是没戏了----”
“那正好。我一点书没看哪,要考也是狗屁不通!”
“咱学校的SB规矩,考试不过可是要重读。”
“留级算甚!我学生还没当够,还指着下一届学妹里能多出俩人才。”
“你小子!回去我找那孙子算帐,废了丫挺的你看中不?”
“不中。你别碰他,万一我这要是残了还指着他养活我下半辈子哪!”
临走,我把剩下的半盒骆驼拍给了他。

(四)

原来火车上没有照顾残疾人这一说。
我把胳膊棍子伸到乘务员面前,好话说了一车皮要求中铺换个下铺。丫楞是拿腔捏调得装大瓣蒜。
后来我一看,跟他费这劲干吗!车厢里总共就仨人,整个一专列。得,我爱睡哪儿睡哪儿!
从凌晨一点发车,到抵达目的地,要十八个小时。


我直塄塄的坐在床沿,回想这七八个小时发生的事情。耳边的嘈杂突然远去,只剩下车轮滚动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声响。球场,医院,站台,那一切仿佛那么遥远,又仿佛全在身边。我想这只是一个噩梦,天一亮所有的事情都会象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右臂隐隐约约的疼痛又将我拉回现实。天香断续胶?我甚至想到了恒山派的这剂跌打良药。俞岱岩手脚全断,又给人装在轿子里运来运去;我这胳膊骨折,还乘火车奔出一千里地开外,也差不了多少。
“今夜无人入睡”,那是谁唱的?多JB高昂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疼痛开始肆无忌惮的向我袭来。
不是剧痛,不是酸痛,也不是涨痛,这种深入骨髓由内而外的感觉,就象一个蒙面黑衣女子手持一根蛇皮鞭(这是什么比喻!),一下下向你抽打,还仿佛是按着《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三乐章》的节奏,刚开始柔声倾诉,后来高潮迭起。总有叫你起立鼓掌的时候。
静静的体会痛苦真令人恐惧。有些后悔拍出去那半盒骆驼烟。
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我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希望那冰冷的感觉能够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夜秋凉如水,触之销魂蚀骨.

第二天下午,对面来一对情侣.男的一米八多条儿挺直,穿一肥大运动裤;女的小鸟依偎楚楚动人,手捧一本<追忆似水年华>.
俩人归置好了东西,唧唧咕咕吃了一通泡面火腿.撤了饭局又铺上张报纸,书包里掏出一袋黑色物事劈劈啪啪
嗑个没完.
男的突然回身问我,"你吃栗子吗?我给你剥几个.”
“不吃。谢谢。”
“你那手,不是打架打的吧?”
“不是,踢球时摔的。”
“嘿,”他一下坐到我铺上来了。“踢球怎么摔成这样啊。你看我,我也踢球,踢了十来年了都。”
“您是专业队的?”
“不是,我是学校体育老师。我就是踢球踢进了大学,体育生,分出来当了教师。现在还经常带学生踢哪!”
“看得出来,您这身体。没怎么受过伤吧。”
“哪儿。我也骨折过,不过那是溜冰。踢球也经常弄点皮外伤。你那是怎么搞的?”
“手撑地。”
“哎呀,手怎么能撑地呢?当你在空中失去平衡的时候,一定要顺势转动身体,最好保持后背着地。”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扭动身体,试图给我表演一个高台跳水难度系数105B的动作。
“行,下回一定照您说的做。”
“下回?你没个一年半载的别说运动的事儿啦。好好养伤是真的。”这人说话倒直。
我忽然问他,“你说咱们这爱体育的,经常大伤小伤不断,不挣职业那份钱还得自己掏钱买药吃,值不值啊?”
他一时也没话了。过了半天,对我说:“这里面就没个赔赚,所以也就谈不上值不值。你只要是喜欢,只要是享受它带给你的快乐,你就得接受它带给你的一切。”
就撕!就撕!(东北腔RAP)
想起著名网文《肥熊和他的球鞋们》中的两句话:
------“一时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就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品尝吧!”
------“如果说改变意味着重新来过,So Be It!没问题!”


(五)

比疼痛更加骇人的,是麻木.
好象听到过一个古老的传说:断裂的骨头如果得不到及时复原,长时间压迫神经,就会造成神经麻痹;如果严重了,该处神经就会正式退休,残疾,不遂,没治,废了,以上种种说法都适合.
怪不得医生在给我敷完石膏后,问我有没有麻木的感觉;我说有一点,他立时色变,反复询问确认麻木的感觉来自皮外后,才长抒口气。
我不停的用手指甲,钥匙扣,暖瓶塞,牙签等各种刑具摆弄摧残我的右手食指,令我失望的是,我用力越来越大,疼痛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小。都说十指连心,可连接我右手食指的神经仿佛自打手背上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确认车厢里不会再有老虎钳和大头针之后,我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思索作为一个伤残人士的余生应该怎样度过。

------医疗保险,赔偿金;
------出门买火车票飞机票优先,干个体税收享受打折待遇;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保尔柯察金,冬尼娅;
------残联,邓主席;
------身残志坚,正面典型,郑智化,张海迪,霍金,王刚(后来据说丫是个熊包蛋),小鸟加林查(60年代巴西足球巨星,天生残疾俩腿一长一短),杨过,洪七公,王佐(自残一臂以打入敌人内部,实在可敬),独臂老人(霍元甲的死对头,陈真师傅的便是);
------伟大领袖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时至今日方见真谛;

我摸出纸笔,试图用左手规规矩矩写几个字。写出来的字让对面的女士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听到了。
妈的,不想了!爱谁谁吧!老子该见的见过了,该玩的玩过了,只是不能在一时间全记起来罢啦!!!


七点十五。到站了。
运动裤大哥非要送我下车,想伸手帮我拿行李架上的包。我有些蛮横的抢先伸出左手,拉住包带一把扯了下来。
“走啦!”“走好!多保重!早日康复!”

本是一个小站,下车的人就我一个。
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列车装载了千百个人,也就承载了千百个故事,就象海边沙滩上的一粒粒紧挨着的细沙;每次海浪总会带走一些,又总会带来一些。谁也不知走了的将来会怎样,正如不知新来的又是来自何方。

天色已经很黑。空旷的月台上,只有一个披着棉大衣的锅炉工端一碗饭,站着埋头吃。几个在电线杆上高高悬挂的灯泡仅仅证明了它们自己的存在,那昏黄的灯光还不如萤火虫的屁股。列车开走,整个月台顿时陷入一片沉静,似乎能隐隐听到远处人家在阳台上做饭时炒勺和铁锅的撞击声,我还闻到了还有阵阵葱香味哪!

我边走边左顾右盼。路上早已接到家里无数个电话,父母全然不顾我充分说明反复论证打车回家比带车来接省事得多,一口咬定他们在出站口等我。直至听得出电话那头母亲似乎有声泪俱下的趋势,惟有遵命一句。

正走着,忽觉后背一暖,一件大衣已经披在了我肩上。
呀!说句该掌嘴的话吧!母亲,的确老了。
这是谁的手艺如此不堪,给她留了一个糟糕的发型?那皱纹,那眼袋,又怎么会如此的明显?
“怎么晚了半个小时?我刚才一直找,走到后面去了。你爸在门口。好不秧的踢什么球------”,母亲哽咽了。
“您别难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这大衣你穿着,我一点都不冷,不信您摸摸手。我说我自己回家就行-----,那什么,您说我爸在哪儿?”
“他在门口。检票员不让接站的进站,我跟他说了点好话人家才让进来的。”
“咳,这么大的风,您应该在车里等着。”
母亲不说话了,开始抢我手中的包。我不让。经过一番撕扯,母亲再一次屈从了在他面前倔强了二十三年的儿子。
顶着风,母亲搀着我一步步向出站口走去。那每一声脚步都象踩在了我的心头。知道吗?本应该是我搀着她呀!



父亲一看见我,先数落我妈,“我就说你不用进去,他自己能出来。回头他出来了你还在里面找不到,那不是耽误事儿吗?”
我妈说:“我准知道我能找到他。”
父亲对我说:“那边跟你叔父还有刘医生都说好了,他们都在医院等着呢。你回家先吃点东西,吃完咱们就去医院。”
司机扔了手里的烟,“那就快上车吧。”

“这是小枣粽子,今儿刚买的;这是面包;这是我出门前熬的细米粥,一直煲着呢,热热乎乎的喝两碗。”
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是为了增加点热量,还是喝了多半碗粥。因为我知道,过会儿将会有一场什么样的考验等着我。

(六)

医院早已下班,整个一楼还是灯火通明。车还没停稳,有人一声“到了”,屋子里面奔出四五个人。
这大概就是家的温暖吧。

刘医生拿X光片对着电灯看了片刻,把我叔父拉到一边小声商量。两人的表情都比较严峻。
没多久,刘医生过来对我说:“孩子,你这回摔的不轻。要按西医说,肯定是得开刀打钉子了;要按中医呢,可以先进行一下复位,复位不行再手术。不过说实话你这个伤的比较重,又是在关节这个地方,复位成功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母亲问道:“复位是怎么个办法?”
刘医生说:“他现在骨头已经错位了,复位就是给他扳过来。这会比较疼,-----不过好的快,不动刀子。”
“那要是复位不行再开刀,孩子不是得受双份儿的罪吗?”
刘医生不言语。
我说:“刘大夫,您怎么说我怎么做。”回头对我妈说:“您得听医生的。这复位小时侯我做过您忘啦?那回好得多快!”
母亲低头擦泪。

叔父问:“有没有什么麻药?”
一位大夫说:“要不给他打针杜冷丁吧。”
叔父说:“对。打针杜冷丁好点。-----就是打完了会出现晕眩,呕吐--------那也打一针吧!”
我知道,一般的麻药对付皮肉小手术还可以,治骨伤用处着实不大,充其量也就是把周围的一圈肌肉麻醉了,里面的骨关节该怎么疼还怎么疼。这杜冷丁算是麻药里的厉害角色了,用在这上面也基本是无关痛痒。而且杜冷丁起作用后那种头晕目眩云里雾里的感觉会持续很长时间,谁都知道它的来历。医生们自然更清楚。
“别打了吧!”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肯定是特别有种。
母亲急了:“不打麻药你怎么受得了!”
我说:“刘医生医术这么好,一会儿就完事。我上次做就十秒钟,没打麻药,也不怎么疼。”
一屋子医生都知道我在说谎话。可是没有人吱声。
病床车推来了。我刚要躺,母亲赶紧脱下上衣,铺在上面,“垫上点,这冷冰冰的。”
刘医生他们已经去那边调试机器了,叔父推着我刚要走,又想起来点什么,回身说:“大哥,嫂子,那屋比较小,你们俩就不用去了吧,在这等着就行了。”

这不是手术床,没有无影灯。罩在我身体上面的是一个黑色的类似于相机镜头的东西,只不过大得多,能够通过机械臂移动。旁边医生通过显示器观察的,就应该是我全身各处的骨骼了吧。
一切就绪,刘医生过来拍拍我的额头,说:“忍着点疼。知道你是好样的。”
叔父不知怎么想起这么个主意:“有没有块湿毛巾?给他咬着。”
湿毛巾明显不现实了。还没等我想好应该是咬嘴唇还是后槽牙,叔父已经抱着我的头,一个人按住我的双腿,一个人按住我上身,另外两个人四只手攥住我右前臂。我浑身上下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左臂和眼皮。刘医生开始按摩我的右上臂,突然之间开始用力。

剧痛不由分说地向我袭来。我全身紧绷,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能感觉得到右臂的骨头在外力的施压下在缓缓移动,移动的无比艰难;它似乎已经不属于我,却又仅仅通过几根神经与我的身体相连。我试图大声喊叫,紧咬的牙齿却令我什么声音都不能发出;我想用力攥紧左拳,眼前无边的漆黑又让我想动一动也是万难。虚汗泉水般涌出,流进我的双眼辣辣的疼,我却不肯闭上,想努力看清这个世界毁灭前最后的景观。
刘医生好象停了手,吁吁喘气,问那边:“看看,差不多了吗?”
“还不行,他骨头好象比较硬。”
再来。
骨头与骨气无关。我开始憎恨我的骨头为什么这么坚硬,既然如此坚硬为什么又会在一撑之下就擅自篡岗。脑子也里开始胡思乱想,关云长刮骨疗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哥们这回不打麻药硬掰骨头,也配得在关二爷面前喝碗酒了吧!

(七)

阵阵的剧痛几乎要将我撕裂了。在我马上要昏迷过去之前,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刘医生你过来看看,这个位置应该差不多了吧!”
刘医生让另外一人使劲拉住我右手,跑去看了看显示器,大声宣布:“行了!赶快上夹板上夹板!”
听到周围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但是还不能松手。因为依靠外力刚刚纠正过来的位置,如果马上撤去外力,就会移回原位。前功尽弃。
三块夹板,半卷纱布,以肘关节为中心,上上下下的给我包了个结结实实。看着他们忙活着,我想这正骨的道理不也和修理桌椅板凳差不多。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我感觉好象度过了五个世纪。
虽然那种勾魂夺魄的疼痛暂时消失了,但是右臂阵阵劈裂般的感觉还是不断传来。我躺在病床上,不停的哆嗦,想要自己坐起来,非但一点力气使不出,右脚上一只鞋子也早不知道被我甩到哪里去了。
母亲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我努力得想做一个笑容,但是出来的效果肯定是无比难看。我说:“您看,这不是一会儿就完事了吗?”
母亲捧起我冰凉的左手,两行眼泪顺着脸庞,一滴一滴流淌到我的脸上。
只有在这一刻,我闭起了自己的眼睛。


刘医生擦着汗过来了。“小子,不错,一声没吭!”他哪知道我就是想叫也得能出的了声。
“这下就不用开刀了,要开刀俩月你也下不了床,即便养好了还得再开刀拿钉子。好好的保护别碰着,睡觉时候翻身别压到右手,不然压回去了又得重来。我给你开点药,多补充营养,小青年的身体有一个月就可以拆夹板了;再有两三个月,好人一个!不过有一条,好了之后再踢球,那可得多加点小心了啊!”
“再踢球伤着,咱都甭管他!”母亲恨恨的说。
“行,那我不踢球了,改打太极拳。妈你看咱祖国中医多神!”
“神什么呀!还是刘大夫神!刘大夫,隔天我们得好好请您坐坐,过年让孩子上家给你磕头去!你这算救了他一回呀!还有你们几位,”母亲抬起头,“到时候可都得去一块坐坐,这可多亏了你们了!”母亲还带着泪花的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通客气声。刘医生说:“行啦!客气话以后再说。赶紧带着孩子回家休息!”

一屋子人里,就是找不到我父亲。出门一看,他正低头在车旁抽烟,脚下的烟头横七竖八的。
母亲把我架进了车。叔父也跟了进来,“一起走吧,我安排安排他怎么睡觉。”
路上,叔父说了这么一句:“X光是很杀白细胞的。刘医生六十几岁的人了,在X光下面工作这么长时间,死掉的白细胞几个月也补不回来。”


为了让叔父放心,对于他给我设计的第六种卧姿,我连声说合适。“行了,挺好,挺舒服的。”
叔父又嘱咐了几句“睡觉千万别压着”,这才离去。
父亲搬着一张钢丝床进来了,摆在我床边打算守着我睡。
还没等我拒绝,母亲跟了进来。“你睡觉这么沉,还打胡噜,孩子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能听见吗?你走吧我在这睡。”
我说:“你们谁都不用在这守着。我没事。”
母亲干干脆脆的说:“不行!我必须在这儿!”
我急了:“妈!我都二十三啦!自己能照顾自己!”
妈也急了:“二十三也是我儿子!能照顾自己就别找这份儿罪受啊!你就没听过我的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

终于知道,所有关于我睡觉时翻身会压到手臂的担心全是多余。
我怎么能够睡着啊!伤处的疼痛象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的向我袭来;三十个小时以来我遇到的事、碰到的人,又纷纷在我脑海里过眼穿花令我目不暇接,最终混成一团;最令我心绪难以平静的是,我前所未有的体会到了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并不仅仅是为他自己活着,所以不要活得太自私。
母亲自然也睡不着。一阵翻来覆去后,对我说:“你要是实在疼,就喊两声吧。”
“我不疼,真的。我在想心事儿呢!”
“想什么心事儿呢?能说给我听听吗?”
“您有兴趣啊,那要看您想听什么样的了。”
“你呀,自打四岁学会说瞎话,我就再没听见过你一句真话!”
“真的?那我第一次骗您是什么事儿,您还记得吗?”
“哼,怎么不记得。给你五毛钱让买白糖,你只买三毛钱的回来,第二天你就多了几本小人书。你还当我不知道?我那是不愿意揭穿你,从那时我就知道你长本事了。”
“还有吗?”
“多了,你以为你瞒得了我啊。告诉你,我心里有本帐,一笔笔给你记得清楚着哪!”母亲有些得意。
哎呀,我的妈妈,您只知道您知道的,儿子的把戏您不知道的,该有多多!

于是,母子二人,回忆往事,彻夜长谈。从四岁时侯为丢两毛钱娘俩沿马路找到天黑,到五岁生日时为送我一副我心仪已久价值十二元的水彩笔,母亲加了半个月的夜班;从母亲询问我收到的一封女同学来信的来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