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等分(无忧王别传3)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6-12-16 16:11

  我离开驿站,到三里外的小镇购买一些日常必备的米面油盐,在闹市在人群,一切突然飘忽起来,眼前的一切在过去,在过来,这些画面就像是回忆中的画面,我还没有经历却觉得自己已经经历,甚至是再次再三的经历。这么说吧,我看见一个卖炭翁把自己的马车牵在柳树边上的时候,同时看见了他把马车拉到柳树之前的情形,也看到他把马车牵离柳树的情形。
  过去未来和现在同时叠在了一起了。就像明月光照在雪上,难以分辨。
  买完了该买的东西之后,走进了蒋四郎蒋检阅开的“清乐茶馆”,要了一碗酸梅汤,进门是客,坐下是爷,很快有一个小伙计过来,高声喊:爷,您来了,花茶、绿茶、乌龙茶,柜上样样都有,用壶沏还是用盖碗沏都随客人意。”我摆了摆手,让伙计别挡着我看窗外,茶馆外有个大栅栏,我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一个喝醉酒的人,他抬起头,对着太阳,好半天终于把一个哈欠打出来。那架势就好像要把太阳从天上打下来。那人打完了喷嚏之后,又手舞足蹈了好一会儿,甚至双手握拳,猛打自己的胸口,又好像要把自己的胸口打穿。
  一碗酸梅汤都快喝完了,伙计跑过来续水,铜壶在他手上起伏了三下,我其实以往每次来,都看到,这次索性问是什么缘故,伙计笑呵呵的说——爷,您是常客,别人我还不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叫做凤凰三点头,一谢客人光临,二谢客人捧场,三谢客人花钱。
  “哦”的一声,我点了点头,这时候小伙计对着栅栏,“咦”的一声,小声嘀咕道:“他们要走了啊?”
  “谁?”
  “一个要去蒙自县上任的孔目,你看都六十多岁了,还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仆人上任。咱们这南方是瘴疠之地,这三个北方人不晓得死活,居然在五色雾中走了一天。一到了镇上,就腿软脚软,一起病倒,都在茶馆隔壁的客栈养了有十几天了。”
  瘴气轻一等的,无非是毒虫身上散发出来的毒气。有所谓的“黑蛙瘴”“蜈蚣瘴”“黄鳝瘴”“长虫瘴”。更有一种“仙女瘴”,那是幽灵鬼怪前生怨念累积而成的毒气。这类毒物,伏在地下,年深日久,成为精怪,吐出来的气,便是瘴气。气如烟云,散布空中,呈不同颜色:黑色之雾最毒,中人必死;五色雾,多现于日出日没时,其毒次于黑雾;白雾是最常见的,毒最轻。
  我听伙计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来,看见三个人互相搀扶,勉力而行,看着他们的脸色,明显瘴气未除,想起自己的驿站中有历年自己炮制的“祛瘴丸”,站了起来,要请三个行人进来,问问朝廷的消息,只是到底又坐下,苦笑着想着自己的生命也不过七天,还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我又在茶馆坐了很久,直到这条街道再没有什么人了,茶馆的伙计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了。

  在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死亡是一条分界线,或者说,一个考验,有些人因此上天堂,有些人因此下地狱。我现在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接近去抚摩死亡的面孔,事实上我想象不出,我闭上眼睛,仔细数算那些生命中甜和美的瞬间,我注视着四季在我身边缓慢的流转,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恐惧。
  沿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了尽头,我姑且这么想象死亡吧。想象中,道路两旁的光线越来越弱,越来越暗,除了脚步声,自己的脚步声,便什么也不能听见了。我伸手,一伸手,面前便是一座巨大而虚无的宫殿,死亡的宫殿,宫殿的大门,大门厚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顶去推去撞,撞不开。
  都到了这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说服自己要有耐心,我开始抚摩厚重的大门上,那些精巧繁复的花边,每一朵花边,在黑暗中,我努力用心灵熟悉它们,重新组合起它们,组合起它们的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弧线,每一个棱角。终于,我找到花边的起源和尽头,那是我的左掌和右掌。
  是的,这是个比喻。

  当我们畅饮生命之杯的美酒,满上满上再满上,就好像美酒永远不会被饮干。就好像生命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支配生命,使用生命,用各种各样的欲望装满它。生命是有这样一种能力,对事物喜悦的能力,以为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用的,助益于我的。我认识到了,所谓喜悦自己的生命,不如说是喜悦窗外的竹林,喜悦摇动竹林的那些风还有竹林下面慢慢生长的竹笋,等等等诸如此类这世间每一样具体而微的事物。喜悦它们的同时便错觉的以为它们同样也悦纳着我们,
  我们花了多少的时间才忘记了,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或者是一百年,忘记了自己只是暂时寄住在这世界,只是一个旅客。却一厢情愿、痴心妄想的想着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
  所以,死亡是好的,提醒着我从那里来,曾住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促成这次遥远的旅行——多么简单的问题啊。我这时候我发现,我无法回答这些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
  我要死了,窗外的竹林依旧存在着,被风摇动着,就是这样。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