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河》大结局了,要盖棺了《往事是兰花指》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米米七月发表时间:2006-08-31 13:45

小手河近况
往事是兰花指

洪水过后,妈妈卖掉了那顶小手河边的鸭舌帽,那只她扬言要炸毁的鸭嘴兽,搬去了大拥。大拥人干什么,我们就去干什么,大拥人往哪里挤,我们就往哪里挤。成为正宗的大拥人,爸爸就像摘掉了一顶绿帽,趾高气昂。爸爸老觉得住在河垓,名不正言不顺,抬不起头发。

搬家的时候,我从一只火盆里翻出了一本大拥县志,这个应该是卜算子所说的那本,那只火盆我冬天曾经烤过红薯,却不见里面有纸张。怎么跑到我家,也许是中山装爷爷的。妈妈也不知道是谁遗留下的,我们家从来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宦官世家。对不起,是官宦世家,都宦官了,怎么可能还有世家。据说这本县志发行量很小,老班子手里,要在什么级别以上,才会拥有到一本。

我花了很多时间,一页又一页,生怕错过,又倒着看,没有找到那页小手河的地形图,显然卜算子是谎言,我该出面指证卜算子、或者过背勒索他。可是不想助长了匹四的气焰,就忍下了。

在那本县志上,记载了河垓当年是大拥最繁华的地方,有渡口、酒肆、茶楼、青楼、青石板路,非常的边城,非常的清明上河图。文明最早是从水爬上岸的,还浑身湿漉漉的,递给它一条毛巾,揩都来不及揩,就执意朝大拥爬去了。就像那架俯瞰大拥的直升机,从河垓飞向大拥,阴影从河垓上空掠过去,掠过去。像燎原的火,烧过去,烧过去,身后是灰烬。河垓反而成了大拥的死角、臭水沟。看到这里,我把县志推得老远,愤愤不平。可是我并不是那文明,自己都不怎么讲文明,又如何说服那文明、操纵那文明,让它再次爬回来。

小手河大堤修好以后,因为名字不雅,小家子气、败家子气,改了名字,像改了嫁。河水滚圆、饱涨,我们全家作为搬迁合作户受到表彰和邀请,被大拥宴请了一顿,那一顿真丰盛,是我整个少年时期吃的最好的一顿。

吃完了就统一坐着观光的游船顺流而下,举办得真周到。分配我们坐的是一只鸭子船,有一个自行车一样的踏板推动船身前行,到了河心,船出了点问题,踩一脚就进来一碗水,踩一脚就进来一碗水,水都漫过了爸爸的新皮鞋,我爸爸气急败坏,赶紧脚朝天蹬着。

领教过小手河的厉害,吓得我们脸色苍白,全家急忙从一个小口子登陆。妈妈在宴席上打包的几盒子东西也落在船上,来不及拿,十分惋惜。两岸的河堤高大雪白,像一座坚固的坟墓,又像一只洪水里扑翻过来的船,把船上的人都扣在水里,却不诺亚方舟。两岸终于平起平坐了,河面不再倾向、不再偏心。小手河的边缘都重新修整过,就像一个女人新描的唇角眉梢,另有相好、另有投靠。

两条沿河大道终于握手言和。

之后,我去外地念书,我还记得我离开的那个晚上,在很多电线缠着的路灯下面看见其中一条细电线鼓出来一截,像我看的动物世界里蛇吞食水牛以后那种腰子细和肚子鼓。我站在下面仔细地看着,是条小蛇趴着,一尺左右,在等着吃蚊子,靠近灯泡,难道就不热。我拿个小石子掷了好几回,好多石子安然钻过电线划分出的格子,终于有一颗打动了电线,它就簌得一下逃进墙壁去了,像一只箭射进石缝那么飞快。它趴着的时候那副懒样子,没想到逃起来那么快,真不可貌相。

家里飞进来一只大知了,白天没叫够,晚上继续叫,叫得人心里很慌乱,我顺手摸到妈妈的一根毛线签子,把它从门框里刷了下来,掉落到地上,它变成一只蟑螂,三两下逃走了。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我突然想起有鱼,扑克牌一样的身形,他手里经常拿的那只柳条或者晒干的缸豆条,或者是一种像梨子的树,它的枝条天生没叶子,专门用来抽。河垓里长的有,只要在地上捡,很多小把戏都是被大人这种枝条抽打。他多余的手指跑到缺少的位置,得到了补充,有了一双完整的能演出的手。他不能自已,比向日葵还喷薄而出,险些成了一位音乐指挥家或者一个魔术师,要不是及时雨一样的垓坊们泼他的冷水,一杯隔夜茶泼向他,及时劝阻,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了。

他用柳枝整理牌的姿势,他甚至竟然对我抛了一个媚眼,肯对我做一个兰花指,那个兰花指,缓缓的,编织的,辗转反侧的,缠绕着发梢和眼神,如此扑朔迷离,真让我想起花木兰。显然,他晓得一些梅艳芳却不了解任何梅兰芳。我想,我如果是女孩子,在河垓这种没有选择余地的地形里,他很可能会成为我的初恋情人,就像他妹妹成为我的初恋情人那样。当然,命运没辜负他,自然有五马六猴的去爱他,纷至沓来。

我到达的那个城市也有更大更宽的河流,甚至有海。我曾经向这个大河打听,知道有一条叫小手河的河吗。就像向一个大人物,打听一个小人物,知道它的下落与否,大河不屑回答,继续流它的。还大河,一点气魄都没有,孤陋寡闻。

那天,我有些闷闷不乐,因为想起了很多遗忘的事情。就象老想到一条巷子,去过,很熟悉,墙壁都抚摸过,却不知道它坐落于大拥哪个街道的分支里,什么时候拆除了。就像一片叶子,拿在手里,如此清晰,却不了解它脉络的走向。

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些陈年旧事牵着一匹白马,披头散发地朝我走来。我梦见梦里面的我要给梦外面的我讲一件事情,又不肯当面讲,怕见到面就合二为一了,没机会讲了,非要在电话里才肯讲,结果她们俩说好了一个时间打电话。我睡得浅浅的、迷迷忽忽的,听见电话响,去接,马上被挂断了,仿佛这件事情就此给我讲过了,讲清楚了。我至今还不记得这是件什么事情。我觉得那个电话那头那个挂断的动作,明明发生在我醒过来之后。

我头都想破了,还是想不通这个事情,如果是孕妇,羊水早就想破了。

比如还有一个梦,我梦见我有两双鞋子,一双黑的,一双白的,应该只有这两双。我经常轮流穿着他们,有一天,在一个窗口晒着,天晓得我为什么两双都晒着,又说了只有两双鞋子,那我脚上穿什么,难道打赤脚?天晓得怎么窗子下面是小手河。我家实际上靠河垓内侧,只有冉年年家,靠外侧的,才有这样的降落可能。每双鞋子各自打落了一只在河水里,而且是同边的,同边手似的。被冲走了,我到下游找了好久,还带着一个人帮我找,老是找不到。为什么不是打落其中两只、或者是全部。非这么交错打落着不可。

我替卜算子对自己说,这是个关于情感的梦,主喜不主忧。因为没给钱,他不肯讲给我再多。

我发现了自己一个最细微也最巨大的变化,我以前只吃蛋白不吃蛋黄,现在只吃蛋黄不吃蛋白。还有我妈妈类似的变化,我出生的时候,她右边的汁儿包子要比左边的大,到了晚年,她左边的汁儿包子却大于右边的。这是从她贴身衣服上就可以看出来的,是怎么转化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观察我妈妈的胸部。就像一把伞,明明在现实中是撑开的,却在记忆里收拢了。过去的种种躲在我身上,路过回忆的关卡,还要被搜身,还要被盘查。

想起初中的一只破书包,线头随处冒出来,被拉链的牙齿咬住,像剔牙似的,难以拉拢来,要打上蜡,等线头从缝隙里滑脱才罢休。只能抱着回家,那些书在怀里扑闪,像一袋子饼干,一背就是三年。

常常觉得我们被一双手揉搓,不知道要捏成什么花样才罢休,我们从未知情,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如今,写下什么,什么就被拦截。

日后,就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双手,肯为我挑拨往事、擦拭童年。从挖沙船头接过河岸边的我,伸出有弹性的双臂缓冲从栏杆上跳下来的我,我的脚重重跺在甲板上,小手河里纷扰的鱼群为之眩晕。如同从马车上接过受惊的公主,一些被压伤的裙幅。

那时候,我是一个乡巴佬,是唐掌和年年之间的和事老,我还没机会见过一个外国佬。那个时候,我的心里面,没有一丝遗憾,一丝危险。



我所总结的写作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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