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男青年的画像(上)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5-11-30 10:04
  一个文学男青年的画像


  一、

  当王威遇见好姑娘易矜,并爱上……
  除了王八蛋,没有人会认为自己的爱情和别人一样,也就是说,这篇小说之所以写出来,只不过是王威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王八蛋。

  男人搞女人,或者女人搞男人,不过是个谁勾引谁的问题,比如王威和她的前女友,这对狗男女第一次见面就上床了,换成文学青年的说法,就是一件钟情。前女友和王威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上半生谈完了,她是广州人,父母从小离异,在她十岁的时候离开广州前往成都投奔自己的母亲,因为父亲又结婚了,她是父亲是个玩具厂的老板,她的后妈就是玩具厂的一名女工。前女友说起自己的后妈,显然义愤填膺,说:“我永远不会晚上三点起床为一个男人熬粥。”这句话的掌故来自于她的父亲有一晚上三点醒来,匆忙的叫醒她的后妈,让她去熬粥。
  王威连连点头的时候,当然不会想到一个月后,前女友会一直挥舞这句话,像挥舞一件致命而笨重的武器砸向他,以拒绝他一再提出同居的请求。王威试图从这件事情上学到一点经验,恩,比如当女人愤怒的时候,你千万别随随便便的点头。其实,王威之所以要求和前女友同居,爱情倒不是什么重要的因素,因为王威二十九岁,心里总念叨着,爱情,鸡巴爱情,王八蛋才相信爱情,他之所以一再要求和前女友同居,主要是想解决性生活问题,倒没有想过让女人伺候自己,再说,他长这么大,只习惯一个女人的伺候,就是他的母亲。别的女人真想伺候他,他也未必稀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书面语的写法叫做历史,每个人不忘记自己的过去,也就叫做尊重历史。前女友显然是一个尊重历史的人,她总是随时随刻的拿王威和她的前男友、前前男友、前前前男友比较,因为王威是个文化的人,所以,这一课又不妨称之为“比较文化学”。她比较的结果往往是:
  王八蛋是一个聪明的人,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但是走进我生活的就只有这么一个;那么,在我遇上另一个聪明人之前,先跟王八蛋在一起吧。虽然,王八蛋是最聪明的人,但是却是对我最不好的,看在他聪明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王威回忆起前女友的时候,有时候会想起这些话,对于自己在前女友独立撰写的历史书的地位,他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他不喜欢被比较,至少不愿意听着前女友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的比较。
  前女友和王威经常讨论爱情,她喜欢讨论爱情,王威也只好做出喜欢讨论爱情的模样。毕竟,这是一个男朋友的基本义务之一,就像王威认为前女友的义务之一提供稳定的性生活一样。

  前女友会这么说:王八蛋啊,爱是有两种的,一种是远远的看看就可以了;一种是非要得到手的。
  王威会这么说:你对我是哪一种?
  前女友说:这种问题最好不要问。我想,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不好的。都会导致我失去他的。

  看到了吧,这样的讨论,永远不会有什么像样的结果,因为答案都在女人的手上。王威认为,其实,讨论爱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是最好是在适当的时候和适当的人讨论。当一个女人在热恋中,而且爱的是你的时候,和她讨论爱情,那就是拿起对方的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二、 



  一个夜晚,在深圳深南大道旁一家豪华酒店的写字楼,《中国证券期刊》杂志社上班的好姑娘易矜显然是没事情干,就在灯火通明的杂志社里头,一个人,抽着烟,一边打开一个又一个博客,然后迅速的痛骂博主是个王八蛋。她心下痛骂的时候,一个烟圈就从鼻子喷出来,这让她很像一个文学女青年。

  后来,她看到一个名叫王威小说集的博客,博客上头有两句很狂——
  小说中的小说,作者中的作者;
  卡夫卡之上,博尔赫斯之下。
  易矜的两个眉毛顿时站立了起来(事实上,易矜两条眉毛竖起来的时候比躺着的时候好看多了,至少看起来像两条好斗的精虫,当然,这样的比喻放在好姑娘身上不合适,只是,二十多天后,当王威在火车站第一眼看见易矜的时候,他只想到这个遗憾的比喻。)
  王威目前在写一个《大国师》的系列小说,正像王威的两个月刚刚分手的前女友总结的:“这个王八蛋有一种慑人的气势在里面,丰富的想像让世界观没有了边际。作者在飞翔的时候,阅读者也在空中了。看他的小说,很像在阅读那些童话。所以我叫作者为赤子。只有赤子才能写出这样真诚的作品。”不过,当前女友通过电话告诉王威的时候,王威当时在刚刚从一家图书公司辞职,正在找另外一家图书公司的路上,他接到电话,显然把“赤子”两个字听成兔子了。

  易矜手上的鼠标移动越来越慢,恩,看到了一些光滑的象刀锋的句子,比如——

  那些目光纯粹、笑容开朗的日子,总捕头花了整个整个下午,伏在桌上用最细的毛一根一根地描着仕女浓密的发丝和飘逸的长袍、似有似无的祥云…… 如果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听着别馆外的云和雨,和教授自己茶道的女茶师仔仔细细做过爱,然后,在幽暗的灯光下,一笔一笔的将女琴师金黄色的阴毛描摹在画卷上……

  《黄金时代的笛声》

  这样的句子显然打动了她心房某一处最柔软的地方,她还从这个博客居然找到王威的手机号码。
  易矜回到了家,已经是晚上8点。她最近刚刚搬家!房子比以前住的不知道好哪里去了。还在养了一只流浪猫,这是一只整天抱着自己拉的大便跳舞的猫。易矜其实有给它的猫买猫沙的,可是这只猫显然是流浪流多了,就是一股坏习惯。不过它现在还不是很大。耳朵特别大!
  易矜是个爱干净的好姑娘,她打扫完自己的房间,然后给自己,还有自己的猫洗了个澡,然后靠着枕头,拿起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到底给王威发了一条短信,空信息。

  既然有人靠在枕头上发短信,就会有人躺在床上收短信。

  王威又失业了,他从一家图书公司辞职,到另一家叫做阅读时代的图书公司上了两个月的班,便离开了那家图书公司,
  王威目前住的房子的租金,是向一个网名叫练习曲的网友借的7000块钱。
  王威看到易矜空短信的心情,不好不坏,因为这个月,对他来说,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至于坏消息么,还有比眼前这种境况更坏的消息么。
  王威回了短信,只有一个字:谁。   


  三、

  易矜和王威在交流几条短信之后,开始给王威打电话。易矜开始和文学青年王威在电话里头暧昧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发短信之后十天的事情。
  王威是个福建人,他说话很慢,就像口中含着一块痰和一块糖,既不标准,也不好听,但是,通过电话线,他的声音就变得那么的既标准,也好听了。
  王威常常会说:我在人多的时候,在看书的时候,沉默、腼腆,和陌生女人通电话的时候,健谈,特别是在暧昧的时候。
  众所周知,暧昧是谈恋爱的特定历史阶段,总是在特殊历史时期承担特殊的责任。这时候,王威会问易矜,你的胸大不大。在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后,他又会问,那到底有多小,C、B、A。易矜就开始故作愤怒,这种愤怒对调情显然有助益,可以生动形象的揭示这个时代,一个正常女人的道德观。
  王威作为一个著作等腰的文学青年,当然熟谙各种修辞手法,比如拟人、排比、比喻。于是,这时候,王威会说:馒头、小笼包、烙饼。这时候,王威会说,每个时代,都有所谓的时代的精神,让每个人正视并尊重自己的身体,比如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或者说男权时代,女性对自己形体的基本要求就是小,小蛮腰、小脚、椒胸。至于在这个女权时代,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当然要有一对呼之欲出的馒头,要做一个成为男人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
  王威说到这里的时候,就会走到阳台,在他站立的这个方向望出去,北京的天空的很大,他打开阳台的玻璃窗,伸出手去,一遍遍的抚摸空气,就像是要在水里头捞回一尾活鱼。然后,他在电话里头,很夸张的叹上一口气,说:手感真不好,怎么办。
  于是,电话那头,易矜就响起一阵小母鸡一样的笑声,这让王威感觉到生活有了点像样的喜气。
  大家知道,王威是个文学青年,大家知道,王威已经二十九岁,也就是说,再过几年,他就是文学中年了。所以,他之所以老是问自己问别人怎么办,其实他自己并不想怎么办,他只是说说而已。易矜显然不一样,她才二十三岁,是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有着的,是再富贵不过的青春。她从来不愿意等待公车,有一次,她和王威一起等公车的时候,她着急的不断破口大骂。她是那么的着急,王威就问她,有很重要事情么?她说没有。王威又会问,那你急什么。她说,我为什么不能急。王威说:你这个逻辑不对。易矜就瞪起眼睛,说:逻辑不对,关你屁事。我就是着急,关你屁事。


  在电话里,王威努力想像易矜的表情,事实上,他想像不出,想像不到。一想像,就觉察到易矜实在是和他毫无不相干的一个人,易矜离他是那么的远,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深圳。可是,王威又觉得,这毫不相干,并不是因为远。
  当然,想像不出想像不到,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王威在第一次强奸易矜未遂之前,实在是想像不出易矜挣扎的表情。在第二次强奸未遂的时候,更想像不到第三次易矜被顺奸成功的表情。
  王威总是告诉易矜,我的小说是世界一流的,中国第一。易矜就会说,别人写得不错啊,比如余华,比如……,等等等等,王威就会说,他们写的是什么啊,他们写的就是一堆屎。易矜就撇着嘴笑,说,为什么他们是一堆屎。王威就说,因为我不是一堆屎。
  易矜说:你写的那么好,一定会出名的。
  王威说:是啊是啊,我怎么还没有出名。
  易矜说:恩,你死后一定会出名。
  王威说:那你一定会发大财的。
  易矜说:为什么。
  王威说:你是我的未亡人啊。
  说到这里,王威就会很深情的叹上一口气,反反复复的问易矜:易矜。
  易矜说:我在。
  王威说:阿矜。
  易矜没有作声。
  王威又说:小矜。
  易矜用手指敲了敲手机壳,就像是敲王威的脑袋,嗔道:毛病。
  这时候,王威身下就硬邦邦,好想好想和易矜做爱。
  于是,很快王威就问易矜,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做爱。
  易矜想了想,问,你多久没做了。
  三个月了。
  你觉得是长还是短。
  我很长的。
  正经点。
  我很正经的啊,我在问你,我什么时候能够搞你。
  搞,搞你妈的头。



  五、

  和易矜通完电话。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雨、然后是大雨,王威的目光穿过这些那些的雨水,就像在深夜的火车上,一个人穿行在一节又一节的车厢。
  在抽屉里,有着前女友曾经给王威写的一封信:

  我要给你写一封信,在我还能写的时候
  亲爱的,我要给你给你写一封信,在我还能写的时候。我害怕当我们分开的时候,我们已经彼此忘记,所以,在我们还记得的时候我要给你写一封信。
  很难想像我们的相识是这个样子的。更难相信的是,我会爱上你这个丑八怪。你一直让我说你帅,我偶尔也会不咸不淡的应着,但是我心里面还是在一遍遍的叫着你是一个丑八怪。但是感谢公平的上帝,他给了你一个聪明的大脑。很多人长着人的脸却装了一付猪脑,而你,长着一付比猪好多了的脸的同时,又装着一果天使才拥有的大脑。很幸运的,你这样的人被我这样的人遇上了。
  今天外面的雨很大,你无处栖身。我却在空调房子里面上网。我在北京这个鬼地方有两个住的地方,却不能为你提供一片挡雨的瓦。我很想出去跟你呆在一起,即使淋雨;但是也仅限于想想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做法。我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的思想是一致的。原谅我没有跟你一同站在街上吧。我已经过了淋雨的年龄了。如果我出来也只是跟你一起淋雨的话,我会宁愿在空调房子里面给你写信的。
  其实,我在这个鬼地方也没有朋友。

  回到电脑前,前女友在qq上的头像跳了一跳,和王威说,她现在已经回到广州父亲的家,家的感觉真好。她漂了那么久,一直在找一个家,其实,这个家,十年前就有了。
  王威回应道:哦。
  就哦嘛。
  哦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发生什么事情。     

  隔了好一会儿,王威在几个求职网站发出自己的简历之后,看见前女友还在qq上。
  王威说:我累了,想睡睡。
  去睡吧,我想,我不回北京了。
  知道了。

  王威突然想,自己和前女友到底分手多久了,一年两年,不是,不过是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就这么陌生了。以前不是有说不完的话么,怎么会这样。这时候,他有了大恐慌。他想起自己和前女友分手的情形。
  那一晚上,他们通宵做爱,做了三次,一直到了凌晨,一起去吃了早餐。
  出租司机问前女友,你去那里。
  前女友说了机场两个字,眼泪就涌出来。
  前女友摇下车窗的门,问,问一个她昨晚一直在问的话题:送我么。
  王威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他盯着对面草地一个舞着太极剑的老头,想着自己实在是太累了,累的不行了。怎么会这么的累。
  王威回到自己的家,才躺下,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电话响了,前女友的电话。她晚点了,然后,一直哭。
  王威一边接电话,一边起床找毛巾。好不容易赶到机场,看见前女友还在掉眼泪。
  王威问:不是你提出要分手的么。
  前女友点了点头,然后将嘴唇递了过来,两个人就在机场接吻,吻了好久。
  王威问:不走了。
  前女友摇了摇头,说自己已经补票了。
  前女友拉着王威到机场候机厅门口,两个人不断的抽着烟,不断的说话。
  其实前女友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话:我爱你。
  其实王威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话:我也是。

  有些话刚开始情真意切,说的多了,重复了,就有点像彼此调戏了,慢慢就有了纠缠的意思。前女友就说:算命的早说过了,我们是孽缘,孽缘啊。
  王威想,我还记得那个算命还说我们有六七年的缘分呢,怎么现在只有三个月。
  终于到了登机的时间,王威看着前女友强忍眼泪的笑容,想着,这么多年,有那么多的女人来到的怀抱,又离开。他是努力的,用心的去记住一个个的体温。但是,很显然,都忘记了。
  王威在离开机场,躺在回程的出租车上,不断的掉着眼泪,眼泪就横着流了下来。这时候,王威多么的想告诉自己已经坐在蓝天白云里的前女友: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我为什么不喜欢送人。
  王威是个文学青年,在这样的时候,他会用蒙田的一句话来总结自己的多愁善感:我可以真心的说,我发觉自己内心有着无限无限的深度和广度。马上的,他又会想到,应该在内心后面加上括号,括号里头填上:就像女人的阴道。


  六、

  有些话题,今天说过了,明天就不想再继续。
  比如王威常常呆的一个论坛,今天一个叫王崴的文学青年死了,他是专门写影评,他一样,特别喜欢在论坛上说话。如果王威和他有什么不同,就是王威在论坛上喜欢骂人,随便随意随时的骂人。而王崴呢,则是随便随意随时的在论坛上谈人生谈理想(在王威看来,任何喜欢写影评的人,都是喜欢随便随意随时和别人谈人生谈理想的人)。
  可以这么说,文学青年有两种光芒照耀人间,一种是在骂人的时候,一种是在谈人生谈理想的时候。
  王威对易矜说:算了,王崴既然死了,看来以后我只能又骂人又谈人生谈理想了。
  你和他很熟悉嘛。
  不熟。今天我上线的时候,好多人小心翼翼的问我,怎么还活着。我其实对这件事情不想回帖的,但是有那么多人问,为了避免引起误会,就在一个帖子下面,发了一个聊表同情的帖子。
  聊表同情。和你一样名字的人死了,你不伤感嘛。
  伤感有屁用。
  也对。
  说起来,好多次有别人约他写影评,约稿信都发到我邮箱里头。不过,他死了也不错,我在想,我今年运气那么差,终于有个人帮我挡过去了。
  他是怎么死的。
  说起来好笑,是给自行车撞死的。谁知道呢,就像你随随便便发个空信息给我,我们就可以聊个通宵一样,总有些事会随随便便发生,总有些人会随随便便死掉。  

  有些话题,今天说过了,明天可以再说,后天可以接着说。这样的话题如果不是很无趣就是很有趣。比如今天天气不大好,北京开始变冷。比如说:搞。
  易矜抗议道:你们男人真贱,除了搞,就不会说点别的什么。
  我是文学青年啊,不说搞,说什么。女文学青年卫慧说过,搞和写作一样,是随时随地可以发生的行为。
  为什么是男人搞女人  
  因为女人喜欢被男人搞啊。
  易矜在电话里头,隔了好久没说话。
  王威问:生气了。
  没。走神了。
  哦,想什么呢。
  忘记了。
  王威给了易矜一个网址,泡网的网址,易矜慢慢地看帖子,说,王崴是个很好的人啊!王崴的老婆好好,王崴很爱她的老婆。大家现在给他捐钱呢,还要给他出书。
  我还活着呢,怎么没人给我捐钱,给我出书啊!人死了,才来这一套。操他妈的鸡巴蛋,你看这个论坛,有交情的没交情,一篇篇悼文写出来,简直是屎一堆一堆的拉出来,他们想干什么呢。他们真和王崴有那么深厚的情谊。没有,就别说不本分的话.人死如灯灭. 再JB甜言蜜语都是扯淡 我就是 看不惯他们这般人扯淡 反省的问题只有一个: 人活着的时候都干嘛去了
  不是,死了,大家才看得见,活着的时候,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的。
  易矜的这句话,显然大放光明,打动了王威的心,有好一会儿,王威恍惚了起来,整颗心软弱的要让整个人蹲下来。他想着自己花了二十九年的时间,在江湖上,网络上,到处胡乱找男女关系,或者爱情——这个事该怎么结局。又想,我牵挂的人多,爱的少。别人爱我太多,我又会不自在。这时候,王威就感激易矜,就说谢谢。
  易矜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道:谢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天上来来去去,滚着白色的云、红色的云,王威说:我这里的云很好看。


  七、


  是的,王崴死了,今天有一个人死了,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死了。易矜说:这个时代多数人是这样的,总是为了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掉眼泪,这没什么啊。
  易矜的声音很好听,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午夜性心情”的女主播,声音既缠绕又动人,而且还有点色情。王威这时候的眼睛呢,正在抚摸自己书架上的书,想着,像他这样一个文学青年,之所以喜欢书,便从中得到一种忧郁而隐秘的快乐,无非是因为好像在一个私人的花园里头,听见某个人的声音。是的,书之所以一而再地打动我们,是因为作者的声音,作者独特、放荡的语调。

  一个毫无相干的人。恩。
  这时候,王威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已经死去了母亲,在这个时刻里,母亲是活在他世界里的少数几个人。
  那是去年的事情了,母亲出事的那天晚上,很高兴,因为中了奖,六合彩,中了两块钱,高高兴兴地进了洗手间洗澡,哐当一声,摔倒了,母亲被扶到床上,妈妈是天生爱干净的人,在床上的时候,想吐,但是,害怕脏了床,努力的转侧身子,结果,整个人又从床上掉下来,然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或者一直在说,但是,没人听的清楚了。妈妈吐的,全是血,那时候,她一定很痛很难过,但是,很快,意思模糊了,知觉失去了,大小便也失禁了。
  送到医院。妈妈的运气真不好,到了医院,ct坏了,ct前天其实是修好的,但是,等到妈妈用的时候,又坏了。等到再修好,已经11个小时过去了,医院的院长、外科大夫先后赶到,会诊之后,得出结论,没有救了,因为脑中的淤血,如果六个小时没有吸出来,再开刀也没有用了。
  真是难过,又不平,王威的心中是有着无数的委屈。甚至,在某一刻,愤怒地想,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难道,我不是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的人吗?
  只是,王威到底是个再软弱不过的人,挡不住哀凉来袭,又是吃力,吃力着自己到底哭不出来,身周,是站着很多的人,等着他的眼泪的,他又何尝不知道呢。他吃力的听着妹妹在我的旁边失声痛哭,我拉过妹妹的手,握住,妹妹的手很冰很凉,终于,王威口中干嚎几声,眼泪到底滚了出来,只是,眼泪还没有淌到嘴角,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王威二十八岁,他的眼泪是那么少,少得无法回报妈妈的深恩厚意。
  王威想着:妈妈,你是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最爱我的女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像爱自己一样的爱过,再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这样爱我远胜于爱自己。妈妈,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直想告诉你,我以前,虽然,带着好多女孩子回家,在你面前进进出出,言语亲热,实际上,我真正爱的女孩子,你从来没有见过,妈妈,我爱那个女孩子,一直追了七年,追到她和别人结婚才放弃,我真是给你丢脸了,妈妈,那个女孩子,眼睛大大,脸圆圆,很像年轻时候的你。


  真是难过了。
  一晚也没有睡着。
  王威是个感应缓速的人,翻来覆去的在深黑的夜里,想自己的母亲,眼泪下来了。
  只是,每一滴是那么的轻。便弹指,也听不见响。
  人世真是大空虚了。
  祗园精舍的钟声, 发出无常之响; 娑罗双树的花, 显出了盛者必衰的道理。
  一切的爱恨,从来,毫无凭据,就像风吹树叶,我们听见了叶子响,响动的声音,却永远不能察觉这风是从那里来,又到了那里去。




  八、


  王威和易矜的谈话,已经是第五天了,每天,他们都从夜里聊到天亮,聊到易矜说: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王威身上没有什么钱了,一晚上,至少打完一张ip卡,打完了,去小区楼下小店去买ip卡的时候,心里就有点心疼。他就把这个心疼告诉易矜,易矜说,那就不要打了。
  不打就不会心疼了。那多没意思啊。
  那就打吧。
  王威觉得这样说话有意思,至少比说“你爱不爱我”“怎么爱我”“多爱我”好多了。有时候,卡上没钱的时候,正好是深夜时分,也就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王威就会急匆匆的下楼,到处找还在营业的小店。在路上的时候,易矜就会打过来追问:是不是没钱了。
  是啊!
  怎么办!
  买卡呗,我现在出来了,在大街上。
  天气很冷的,你快回去吧。
  天气不冷啊。
  还是回去吧,明天打,明天我到单位就给你打。乖,听话,有糖吃。
  我要电话,我不要糖。
  你别这样。
  要不,你说你爱我。
  易矜不做声,然后,爆笑。
  要不,你说,你想我。
  易矜说:你这是赤裸裸的诱导、唆使、勾引。
  说嘛,来,这样吧,降一级,说,说你喜欢我。
  喜欢你,就你个臭流氓。
  我不是流氓。
  就是。
  我真不是。
  那是什么。
  文学青年!!!  
  易矜听到这里,就在电话凄厉的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王威将手机与自己的耳朵拉开距离。


  王威到底没有买到卡,于是,就坐在书桌前给易矜写信:

  我和你说了太久的话了,因着各种机缘说话,你诚然距离远,诚然从未面见,对我,却是深恩厚意了。
  虽是感念你鼓舞的心,这时,不免想,彼此再说下来去,到底是无味了。
  这人世,有大厌憎,该沉沦我。
  一想,想到了伤心欲绝,想到这时光里再不能相见,一颗心,寒也来侵,冷也来占。
  …………

  王威写到这里,就放下笔,觉得自己很无聊,明明自己那么喜欢易矜,喜欢听易矜的声音,怎么一写到纸面上,就写出这样的东西呢。于是,他去洗了澡,回到床上睡着了。
  王威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易矜,其实,易矜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是,知道自己梦见的是她,后来王威和易矜说:恩,梦是最近的距离了。我们喜欢的一切人一切事,无非是一道道的脑电波。我们既然都能把心爱的人,一百多斤地装到梦里头,轻怜蜜爱,无所不为,也该知足,大大的知足。
  易矜说,会醒来。
  王威说:你怕什么,一天12小时,何等的易过。这时候,把梦翻出来,梦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封信了,看了忘了再掏出来,恍惚着,这一句是写给你,这一句又不是写给你。想到了一切的意思都是那么珠圆玉润,那么的体贴你的心。这黑夜也该不缓不迅的来了。
  王威再醒了过来,一抬眼,窗外大亮天光,他躺在床上抽烟,叹了口气,这人间世实在是无味。
  一个人寒,找不上另一个帮忙抵挡。



  九、

  是不是这样。

  在下午五点,社区,拥挤的小街上。
  那时王威正坐在高楼的窗前读书。那阵乐音,突然透过玻璃飘了进来。

  王威对易矜说——

  你听过那支曲子吗?圆润,温顺,相欢,在时间的低回里,没有棱角。
  和旧日是一样了。出租车和摩托车来来去去。下班的人们脚步匆忙。小生意人守着摊子百无聊赖。
  我在楼上。一伸手,就能捞起整个世界了。
  可是,那阵乐音来到了。
  我迟疑,我犹豫,我止住了自己伸出的手。反复的看着自己的手,好奇着,原来,自己的手是那么的短。
  曲子的声音是轻,轻的刚刚够着我的耳朵了。
  我去过云南,你们是在地图上、书本上抚摸过那个地方。我不是。云南,靠近我心房的左侧右侧前面后面,我要指点给你们看见,就得掏出我整颗心。
  云南的日子里,昆明街头的小店几乎家家播放这首曲子。而现在,我知道是有个来自云南的中年人,挑了一担葫芦笙,手里还拿了一支在吹。他想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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