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多事发表时间:2005-10-25 07:04

凯风

一、翅日

琳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尤其没有见过这么多看到她的翅膀就要伸手抚
摸两下的人。她从这个人的手中逃到那个人的手中,听他们夸奖她的羽毛是如何
的洁白,夸奖她的相貌是多么的美丽,夸奖她的父亲、母亲是多么的杰出。琳嘉
有些焦急,她急着从人群中穿过去到后面去看弟弟的第一个翅日,想知道他翅膀
的颜色。

“琳嘉!”魏先生远远地看到她便招手。魏先生的身边站着一个河络,长长
的胡子直拖到脚面,在垂地的尖端套着两只美丽的玲珑筒护着胡须不被地下的尘
土染脏。翠绿的筒身上雕刻着七个劳作的河络,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琳嘉用指尖提起硕大的裙摆迈着碎步走过去礼貌地屈膝行礼:“魏先生。”

魏先生指着河络给她介绍:“这是龙渊阁的麻木先生。”

麻木的个子很矮,琳嘉虽然只有七岁却也高出他半个头。于是琳嘉在行礼的
时候便深深地弯下了腰,以便他能够亲吻自己的额头。麻木轻轻地吻过她的额头
:“当年幼小的婴儿长成了美丽的姑娘,我真的认不出了。”

琳嘉礼貌地点头:“是。”

麻木望着她的眼缓缓地松开手:“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的焦急?”

琳嘉的脸一红:“今天是弟弟的第一个翅日。”

麻木笑起来:“你想知道他翅膀的颜色?”他啪地拍一下手,一个即使在裂
云城也算罕见的蒙延族夸父大步走了过来。“卡特,送小姐到后院去。”

十八尺高的夸父单腿跪下来,琳嘉穿着圆裙却无法蹬上他的膝盖。她试图使
用翅膀让自己飞起来,巴掌大的翅膀噗啦噗啦努力地扇着,她的身体却只能一点
一点地向上升。麻木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翠绿的玉石塞进琳嘉的口袋里,
琳嘉觉得身子突然一轻,只一扇便高高地飞起来坐到了巨人的肩膀上。

魏先生的脸色不由一变:“记得把淮玉还给麻木先生。”

麻木轻轻地摇手:“我退休了,她比我更需要那块石头。”

琳嘉不知道淮玉是什么东西,但坐在卡特的肩膀上,看着平日里高大的银鹰
武士们在自己的脚边晃来晃去,别提多开心了。蔚蓝色的大海在自己左侧的悬崖
下面,喧闹的裂云城在自己右侧的山谷之中,娇艳的麦绒花和翠绿的缠根草在蓝
天白云下绵绵勃勃地延展开来,便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飞翔的感觉真好,琳嘉
这样想着,边祈祷自己的翅膀快一些长大。卡特大步跨过摆满食品的长桌,穿着
节日彩衣的人们大笑着躲开,只三五步就来到了后庭的门前。琳嘉从他的肩膀上
跳下来蒲扇着翅膀忽悠忽悠地飞过院墙,周围的人群看到那样一双弱小的翅膀竟
然能载着她平稳地飞舞都兴奋地鼓起掌来:“哈啦耶!哈啦耶!”大家用羽族最
传统的语言为她加油。琳嘉兴奋地飞过院墙落下地去偷偷地笑。

“小姐!”一个使女吃惊地叫起来跑过去抓住琳嘉的肩膀上下地打量,“不
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琳嘉的心一颤,连忙用手提起裙子低着头向屋子里跑。使女狐疑地望着她奔
跑的背影想不通她飞翔的秘密。

琳嘉悄悄地推开卧室的房门,七八个仆从围住了巨大的圆床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生怕被赶出去招呼客人。燕翻天回过头看到了女儿便向她
伸出手:“快!要出来了!”

琳嘉兴奋地跳进爸爸怀里向床上看。弟弟脸向下爬在床上,赤裸的皮肤嫩嫩
的如一张绵柔的绢毯。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一根透明的绒毛唏嗦地从皮肤中探出
来遇到空气便瑟瑟地抖,半透明的羽翼在明亮的阳光下慢慢地凝固,变成纯白的
颜色。

一根根、一丝丝、一缕缕,小小的翅膀点点滴滴地凝固,琳嘉兴奋地叫起来
:“白色的!是白色的!”

燕翻天轻轻地叹出一口气:“随妈。”

玉莱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丈夫的手背:“下一个随你。”

燕翻天笑了:“城主大人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的威力不足啊。”

玉莱转身去拿梳子想为儿子梳理第一次生出的羽毛,燕翻天却把他抗起来放
在肩上。孩子看到妈妈和爸爸都跑到自己的眼睛下面便兴奋地叫:“呀!呀!”

玉莱笑着捶他:“我够不到了,把他放下来。”

燕翻天索性把儿子举得更高:“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能不能晒黑了。”

玉莱哈哈地笑起来:“胡说八道。”

燕翻天把儿子放下来抱在眼前让玉莱梳理他的翅膀边逗儿子:“你妈怕晒坏
了。”说着话他把手指放在儿子的眼前摇动,“噜噜噜噜噜……”孩子盯着他的
手指张口便咬,燕翻天迅速地抽开手再逗。

魏先生向前走上一步轻声地提醒:“城主,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

玉莱慢慢地把梳子从小小的翅膀上收回来握在手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哦。”

燕翻天有些扫兴,停住手指让儿子抱在嘴边吭哧吭哧地咬:“连儿子都不是
自己的啊。”

玉莱白他一眼:“本来就够扫兴的了,讨厌。”

燕翻天耸耸肩膀:“行行,谁让我娶了城主大人,我活该行吧。”说着话他
把手指慢慢地从孩子的嘴里抽出来,把他轻轻地放进妻子的怀里,然后将他第一
次生出来的,不足手掌大的翅膀小心地整理好,让它们看起来展翅欲飞。玉莱看
着丈夫温柔的样子忍不住向他怀里靠,燕翻天一手抱住妻子,一手抱住了女儿,
只觉得暖暖的自豪澎湃在胸口,温热、幸福的泪浸润了眼边。生活真好,他这样
想着。

魏先生推开前庭的大门,前庭中焦急地等待公子第一个翅日的将军、官员和
商界名流们全都把头转了过来,穿着整齐盔甲的夸父卫队豁然举起明亮的巨剑,
魏先生高声唱诺:“燕男翅日得羽,柔若棉、白若雪、状若天鹰!”

“好!”人们哗哗地鼓掌。

玉莱抱着儿子缓慢地向前走到十方大师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恳请大师
赐福。”

十方伸出手轻轻地梳理孩子小小的翅膀:“把水给我。”

一个白衣修士将金盆净水呈上来放在大师的面前,十方将手伸进盆中提水抹
在孩子的翅膀上:“愿上苍赐福你,我的孩子。愿你能像你的父母那样带给裂云
城永恒的安宁。”

玉莱和燕翻天跪下去替儿子磕两个头表示感谢,人群向他们洒下蓝心草籽,
祝福孩子一生平安。燕翻天扶着妻子从地下站起身来,高举双手大声宣布:“开
宴!”

人们哄笑着鼓掌,散到长桌边去吃喝。

十方将孩子还给玉莱:“名字想好了么?”

玉莱回头看一眼丈夫:“还没有。”

“翅日该起名字了。”

燕翻天搔了搔头:“我们想给孩子取一个夸父族的名字。裂云城有一半的人
口是夸父,大家却都推崇我们夫妇,所以,我们也想给大家一个回报。”

十方点头:“这到是个好主意。夸父族常用的名字有大卫、彼得、巴布,都
是英雄的名字。你们想选哪一个呢?”

“卡罗。”

“啊!”听了这个名字十方惊讶地叫起来,“这是老城主的名字啊。太好了。”

“可是,听传闻说老城主过世遇凶,我们又怕对孩子不吉利。”

十方沉默片刻才回答:“我不知道你们听说的故事是怎样的,但是,严格地
讲他并没有过世,只是离去了。”

“红袍城主还在人间?”燕翻天和玉莱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十方轻轻摇头:“麻木正好回城了,老城主离去的形式是他帮助筹划并实施
的,还是请他来讲吧。”

“麻木大师回来了么?”燕翻天高兴地抬起头来,“怎么没人告诉我?”说
着话他便走进人群中四处寻找。麻木个子矮,一坐到椅子上就看不到了。燕翻天
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还要接受客人对儿子的祝福,没找几张桌子便急出了一身汗。
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胖胖的阿笛抱住他大声地笑:“大哥,做了城主夫君没忘
给船帮的兄弟们发请帖,兄弟服了你了。”

燕翻天见是一同混迹的好兄弟,反手搂住他抱在怀里:“想死我了!你们他
妈的也不来看我。”

“身份不一样了老大。”阿笛攥住他的肩拼命地摇两下,“兄弟们都念着你。
你是我们的榜样。”

“去你的。”燕翻天轻轻踢了他一脚,“少收渔民的保护费。”

阿笛用力地点头:“早就不给大哥丢脸了。现在是渔民自愿给我们的,年老
体弱的人抢海争不过人丁兴旺的家庭,我们现在只收调节费。合理得很哪。”

燕翻天哈哈地笑起来:“等我给大家找个稳定的营生,干这行不是长远之计。”

乒!乓!震席上的乐班喝足了酒,抓过锣鼓乐器来弄声音。宾客们听见了都
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一把嘴跳起来跟着音乐摇摆。矗立在墙边的银鹰仪仗队趁着队
长不注意哗啦一声涌进了庭院,三百多个雄壮的夸父战士彻底阻挡了燕翻天的视
线。飘荡的彩带满天飞舞,喧嚣的锣鼓震山响,姑娘们唱、汉子们叫,人族、河
络和巨大的夸父们四处寻找生翅的羽人抱住了跳舞。非羽族的孩子穿着带翅膀的
服装到处去捉同龄的羽族孩子向她们的头上丢红棉线,希望她们的心和娇媚的容
颜会被红线缠住,做自己终生的新娘。

一个夸父男孩捉住了琳嘉的翅膀,将整整一桶红线全倒在了她的头上红着脸
用稚嫩的嗓音唱起来:“青山静、秀水满,相逐笑玩骋姰暖。”

周围的人们听到了全都停住自由的舞动跟着他一道唱起来:“拾莲摆骋、鞠
叶列姰,月溪潺尽香荔绽。”

夸父武士们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噼里啪啦地跪下去,三百多个沉重的身躯将
地面砸得当当响:“呦哆!”他们敞开粗框的喉咙粗豪地喊起来。

“结发牵缘!”人们跟着叫。

“呦哆!”

“结发牵缘!”

乐队的伴奏跟上来,嘹亮的号、清澈的笛、威武的锣鼓和细腻的丝琴承载着
千百人合唱的羽族儿歌响彻了裂云城堡:“雎鸠过砦天门北,翎羽互傍、相携相
偎。涰日君观舞蝶破,伴雪调歌、九愿寰斓。伴雪调歌、九愿寰斓。”

琳嘉被围在人群中间羞红了脸,她慌忙地用手扯下缠在发间、膀间的红绳,
转过身去慌张地跑。彩衣、园裙、飘飞的发。她振翅一扇,弱小的身型向着湛蓝
的天空明亮的阳光广阔的海洋腾跃而起。一个羽族的男孩在先前的夸父孩童头上
狠狠地捶了一记,展翅跟上琳嘉的背影。一个、一个、又一个,纯白、鹅黄、艳
红、墨黑的翅童从草地上纷纷涌起,如一波翻滚的浪、又如风中的花海,向着比
太阳更明亮的地方、向着比天空更广阔的地方,汹涌而出。

山腰上舞蹈的人们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羽童从院落、门厅、绿色的青草平
原上飞起;城里欢庆的人们看到了,一群又一群的孩子们从屋脊、房梁、城墙上
飞起;海滨徜徉的人们看到了,成片的孩子从金色的沙滩、碧绿的海水、翻飞的
浪花尖头腾跃而起。上万个羽族儿童布满了天上天下的每一个角落,色彩缤纷的
翅膀在空中织一网绚丽的虹。

玉莱向丈夫的怀里靠过去,儿子在他们的怀里望着天上飞舞的身影张着小小
的翅膀拼命地扇动。他,也要去飞翔。燕翻天抱过孩子交给夸父队长,克拉尔挺
直胸膛、高举双臂将小城主高高地举在风中。“啊!啊!”刚满一岁的男孩大声
地叫起来,体验着爽朗的风吹过羽翼的感觉。

二、卡罗

喧闹的白天刚刚在欢笑中过去,喧闹的夜晚便跟着欢笑降临了。城堡的宴席
依旧大开着,除了几个贪酒的巨人和零星醉倒的宾客,人们都趁着皎洁的月光下
山去换夜间的礼服。玉莱为丈夫选了一身纯黑的武服,宽大的外衣随风飘逸,紧
收的袖口、宽厚的腰带、金丝镶嵌的战靴让燕翻天看起来英姿飒爽。她自己选了
一身红色的公主服,艳丽的胸衣、贴身的皮裤将自己玲珑的身躯在火焰般的服装
下放射出炽烈的热情,燃烧着夫君的心、燃烧着夫君的眼、燃烧着夫君的唇。燕
翻天张开双臂将妻子搂在怀里,在她艳色的红唇上深深地亲吻。玉莱用臂缠住他
的肩、用手勾住他的头,把他银色的发、蔚蓝的眼和尖削的下颌拢在怀中。

“妈妈!妈妈!”琳嘉一头撞进卧室,用手扯着月光服在地中央旁若无人地
转着圈子,“他们说我好美!”

玉莱松开缠住他颈部的手臂,把他不忍松开的、自己的腰枝从他的身下挪开,
笑着推开燕翻天僵硬的身体抱起女儿举到空中:“琳嘉好美,琳嘉是今天的公主。”

燕翻天裂开嘴接过女儿:“麻木先生睡得早,我们早去,早回。”他有意把
最后两个字咬得清晰、说得明亮。玉莱用含笑的眼缠结着他的目光轻盈地飘开。
燕翻天低下头在女儿的发上亲一下:“走,抱弟弟去。”

“他的翅膀落了。”琳嘉急急地发问,“人家说我第一次生翅留了一夜呢。”

“你是明月星属,所以在月值夜会得到足够的精神力。弟弟是印池星属,今
夜印池很暗所以他的翅膀到了晚上就脱落了。”

琳嘉扇动一下自己的翅膀,觉得还足够的有力:“我的翅膀会留到天明么?”

“今天是少有的仑慧夜,明月的光芒不是最盛的。只有妈妈的精神力才是最
强大的。你的翅膀能不能留到天明就要靠自己了。”

玉莱到隔壁抱起熟睡的儿子,四口人推开庭堂的门走出去,皎洁的仑慧斜挂
苍穹,明亮的星斗大如磨盘,将其他主星的光辉全都遮掩住了。亮亮的绿色光芒
将天空和大地涂一层幽深的颜色,从屋子里走出去便似踏入了童话的世界。

琳嘉兴奋地跑到院子里,宽大的月光袍随着她的奔跑兜起两袖的微风,小小
的翅膀大大的袍袖,从后面看起来臃肿可爱。金色的发在绿的星光下闪烁着淋漓
的光芒,小小的翅膀努力地张着,偶尔扇动一下她的身体就会离开地面在草尖上
轻盈地飞翔。燕翻天看着女儿在草丛中自由地奔跑,追逐着满天满地绿色的光芒。
他在山路边的摊床旁停下来买了一袭玫瑰风为妻子挂在肩上。玉莱惊讶地望着丈
夫,燕翻天自幼生长在夸父聚居的裂云城,为满翅男童的母亲佩戴玫瑰风却是她
家乡苍茫山的习俗。想到粗心的丈夫能注意到这个细节,玉莱的心中涌起一股暖
意,她张开双臂让他把秀丽的玫瑰节缠上自己的腰枝。燕翻天将妻子肩头修长的
围叶小心地立起来让它们迎风飞舞,然后叫过在草丛中飞舞的女儿向彻夜不眠的
裂云城走去。

街道两旁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床,有展北的根雕面具、雪云的蓝晶玉梳、霍
山的真毛人偶还有百里溪的青雷石。琳嘉向爸爸要钱买了一支巨大的棉花糖伸出
舌尖去舔,只舔了一口,鼻尖和额头便沾满了粉色的棉糖。玉莱注意到女儿漏在
月袍外面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棉线的百岁结,知道那是用白天搜集到的男童丢给
她的红线串成的骄傲,便用手肘搥一下丈夫的腰。燕翻天裂开嘴笑起来,翅日,
是孩子们永恒的回忆。咚!咚!咚!码头上的安航炮响了,两长一短,说明最后
一艘返航的渔船受到了风浪的袭击,但却平安无事。又一个美好的翅日。玉莱轻
轻地松了口气,放下心中最后的一丝责任。

麻木见到他们夫妇来府兴奋得不得了,他忙着对蒙延夸父招手:“抱我起来,
快点抱我起来,我要祝福满翅的母亲。”

卡特笑着握住他的两胁将他举高,玉莱把自己的前额凑到河络老人的唇下。
麻木轻轻地吻过:“我美丽的女儿,裂云城平静的明星,愿上苍眷顾你的生命、
你的容颜、你终生的幸福。请用你的能力保卫这座城市的平安,让这里成为九州
的骄傲。”

“是裂云城给了我亲爱的丈夫,我爱这座城市犹如爱自己的母亲。我会用我
的生命维护这座城市的荣耀,维护这里的每一个人民。”

麻木满意地点头:“放我下来。”他的脚落到地面便领着客人向内堂走,
“美丽的姑娘,你知道这次旅行中年老的河络给你带回了怎样的惊喜么?”

玉莱笑着摇头:“您一向神出鬼没,一定又去了什么传说中的圣地。”

麻木自豪地点头,雪白的胡须在地毯上拖来拖去,琳嘉想走过去踩上一脚,
却又害怕他收回那个能让自己飞翔的宝贝。要还给他么?琳嘉的心惴惴的,患得
患失。

在客厅中分宾主落座,麻木轻声地吩咐:“把那个盒子拿来。”

燕翻天忍不住了:“大叔到底带了些什么回来?”

麻木眯起狡猾的褐色瞳仁笑着摇头:“跟你没关系。”

燕翻天连忙点头:“我知道跟我没关系,好奇不行么?”

卡特擎着一只托盘走回客厅,长长的银盘正中摆放着一个长长的盒子。他按
照麻木的示意将盒子恭敬地摆放在玉莱的面前。玉莱有些吃惊,不知道这位神奇
的龙渊阁长老给自己带来一个怎样的礼物。

“打开。”老河络轻声地吩咐。

玉莱伸手打开盒子,在盒子打开的瞬间她吃惊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唇,短
促的惊呼在空气中沉闷地散开吸引着燕翻天的目光。透过妻子的手臂看去,黑绒
缎的礼盒中端正地摆放着一只百合法杖。法杖镂金的手柄圆润光滑,看起来不知
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把玩。泪水顺着玉莱的眼角滑落下来,她掩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燕翻天疑惑地回过头来望着麻木的双眼,麻木轻声地解释:“那是玉莱先祖
诚王的权杖,八十年前诚王在战场上驾崩,权杖遗失了。我在夜岭南旅行的途中
偶然看到便买了下来。”

玉莱颤抖着手指从盒子里捧起法杖,镂金手柄上刻着羽诚王叶昊楠亲笔书写
的一首凯风:稚鸟于天,其羽濯濯,明月得息,末品央伐。稚鸟于林,其羽眷眷,
风住淮水,其性乾良。稚鸟苍穹,其卫大嘉,毋倦吾田,毋穹吾廉。行道巍峨,
其秉自量,维恭维誓,敬悦凯风。

麻木轻声地说:“这是诚王年轻时刻在法杖上的字句,他立志做一位贤德的
明君,却将人羽两族带入了长达二十五年的战火之中。行道巍峨,其秉自量,维
恭维誓,敬悦凯风。这十六个字道尽了领袖的艰辛之处。裂云城是西陆上唯一一
座四族混居的城市,这里的人民不分种族相亲相爱,相携相依。希望有一天你可
以让它成为西陆上最大的海港,让这里的人民富足、自豪、平安。”

玉莱恭敬地跪下去把自己的前额再一次凑到老人的唇边,麻木在她金色的发
上轻轻地吻过:“红袍时代的裂云城结束了,那个自由、奋进、拼搏的时代。你
的时代开始了,列云城将写下你的品德,二十二万百姓,责任重大,但我相信你
会做得很好。有翻天的帮助,你们一定能做得比我们更好。”

玉莱再次感谢这个珍贵的礼物,小心地把法杖放回盒子里抱在胸前。燕翻天
知道妻子沉浸在激动之中,便主动开口:“听说您回城了我们特别高兴,在城堡
里太乱没能遇见您,所以专程来为您请安。这是我们来访的原因之一。我们来访
的另一个原因是孩子满翅该起名字了。”

“哦?”麻木眯起眼睛呵呵地笑,“就叫升源吧,财源广生。”

燕翻天翻了翻白眼:“我们要给孩子起一个夸父族的名字,不是河络的。”

麻木哈哈地笑起来:“男孩子个子高才有人爱,夸父的名字好。”

“我们想给他起名叫卡罗。”

麻木把烟袋缓慢地从唇边移开:“红袍的名字么?”

“是的。他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城主之一,他造就了历史上最伟大的城市。我
们以自己能成为裂云城的一分子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所以我们想用这个名字纪念
他。”

麻木微微点头:“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不过,我们听说他是遇凶过世的,有些担心这个名字对孩子不吉利。玉莱
虽然是城主,但同时也是孩子的母亲,我们不能用孩子的幸福来换取臣民的拥戴。”

老河络微微点头:“孩子也是裂云城的臣民么。这样考虑是对的。”

“不过,十方大师说老城主,并没有死。但具体情况怎样他不肯说,只是要
我们来问您。所以,我们想知道老城主过世的具体情况。”

麻木深深地吸两口,让浓烈的烟从嘴里喷出来遮挡着燕翻天的视线不让他看
到自己的双眼:“红袍不死冰封大陆上的夸父和金草原的人羽联盟怎么敢靠近裂
云城半步?你们夫妻也就不能结合了。他过世完全是自然的,没有任何凶险。用
他的名字为孩子命名会大吉大利,你们放心就是了。”

“大叔不肯说么?”

麻木轻轻地挥手赶走挡在眼前的烟雾凝视着燕翻天的双眼:“那是龙渊阁的
机密,相信我,你绝对会后悔听说那件事情的。”

“哦。”燕翻天连忙道歉,“对不起。”

麻木点头:“那涉及到一项前所未有的科学实验,一旦传出去就会危害整个
世界。那个秘密会随着我的死去而消失,永不会被人了解。”

燕翻天有些不理解:“大叔为什么要做那种实验呢?”

麻木笑了:“也许,是野心吧。对自我价值的无限膨胀。自负,高傲,认为
自己无所不能,进而向无所不能的境界挑战。”

燕翻天笑了:“成功了么?”

“至少这四十年是成功的。”老河络黯然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成功的话,
那场耗尽人类智慧的研究就会成为毁灭人类的灾难。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担心,
都在懊悔,都在祈祷上苍,祈祷我们真的是成功了。”

玉莱把手从权杖上拿开,她的眼却无法离开那印刻着祖先名字的宝物:“听
大叔的话,就叫卡罗好了。”

燕翻天笑起来:“我看就算大叔要求我们一定要叫孩子麻木升源你也会同意
的。”

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全都笑起来。

一个身材玲珑的河络少女如水面漂浮般地从外面走进来:“十方大师求见。”

麻木升源高兴地叫起来:“在家里过翅日才是真正的节日。快快有请。”

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十方已经闯进了大厅:“桑卡罗出现了!”

燕翻天听了有些迷惑:“桑卡罗不是老城主么?他不是过世了么?”

十方这才注意到他们一家四口在场:“不是告诉你们他没有死么?”

玉莱抬起头用明亮的目光盯住麻木的脸:“怎么回事?”

十方看了看麻木,又看了看玉莱:“你们都听到安航炮了吧?有一艘船遇到
了灾难。”

大家点头。

“那艘船遇到的,便是桑卡罗。”

燕翻天缓缓地靠回到椅背里:“他们遇到了红袍城主?红袍城主带给他们灾
难?”说到这里他失声笑起来,“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红袍是决不会给自己的臣
民带来灾难的。不管他是死是活,那样一个伟大的城主都决不会伤害裂云城!”

麻木矮小的身躯如同被抽空了的麻袋一样瘫倒在椅子里:“发生了么?”

十方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恐怕,是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莱豁然站起来,威严的霸气从她俊秀的面容下
蓬勃而出占满了整个屋子,长长的玫瑰风啪地一声倒立起来向着天棚飞舞。

十方望着麻木:“你还没告诉他们?”

“不说不行了么?”麻木似乎是在问别人,又似乎是在问自己。他很快地回
答了那个问题:“不说不行了。这座城市怕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玉莱和燕翻天不知道他们将要告诉自己一个怎样的故事,节日的喜庆似乎成
了缥缈的幻觉,虚无且不清晰。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跟着麻木
向楼上走。麻木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屋子,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紧靠床边一张被
白布蒙起的大床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红袍离开的地方。”麻木的声音很沉重,
他绕过大床推开窗,汹涌的海风澎湃的潮水和沙滩上喧嚣的人声鼎沸便同时涌进
来。麻木用手支住窗棂,矮小、厚重的肩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他在这里得到
了永生!”

“那是被禁止的!”燕翻天喊起来,“万物有生就有灭,没有人可以永生!”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麻木愤怒地转过身愤怒地吼叫,“两百个人二十
年的心血,人类超越自我的极限!向虚挑战!向荒挑战!向永恒的山、永恒的河、
永恒的海洋去挑战!追求永生是错误的么?为什么人注定要死去?为什么我们拥
有无限的智慧却一定要死去?神明嫉妒我们的智慧,神明惧怕我们的智慧,神明
怕我们终将有一天会与他们平起平坐,成为九州大地的主宰。这就是人类为什么
一定要死去的原因。我们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他们埋下了死亡的种子。摆脱
死亡的恐惧不是每一个人的希望么?挽留自己最珍爱的人不是每一个人的希望么?
我们那样做了,为什么会是错的?”

“我不关心那种事情。”玉莱冷静地回答,“我关心你们给我的城市带来了
怎样的威胁!”

麻木扑通一声坐在地下:“我们怎么可能要毁灭这座城市?我们在试图保护
他呀。”

“已经有人受害了,不是么?”玉莱提高了嗓音。

十方无力地靠在墙上:“我们真的是想保护这座城市啊,红袍捐献了他的生
命啊。”

“你们是为了追求永生!”她喊起来,“不是么?!”

麻木叹出一口气:“这片海洋被叫做澄海,是因为这里每年都会刮十几次飓
风。滔天的风浪将海底的沙都翻起来,将美丽的海洋染成血腥的颜色。裂云城从
建立的那一天起就饱受这种灾难的蹂躏,海风带着成吨成吨的咸水从天上落下来
将翠绿的农田打得支离破碎,颗粒无收。我们只能靠飓风停息的间隙到海中去网
鱼维持生活,但,能在飓风后生存的鱼群少之又少,又都潜没在渔网无法打捞的
深处。我们每年只能在城里驻留很短的时间,被飓风逼得搬迁、再回来。于是,
红袍致力研究一种能够平息飓风的装置,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十方,
“当时都很年轻,都想为百姓做好事,于是就加入了红袍的阵营。

我们首先对飓风的产生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发现地面上所有的能量都是星辰
散布下来的,澄海特殊的大陆架屏蔽了荒神吸取星辰力量的速度,那些能量在海
面上堆积,日子久了就会爆发成灾。于是,我们试图发明一种能够吸取海面散碎
精神力量的装置,将那些散布的精神力吸收并排泄。吸取精神力量的法器很多,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参考资料,但是,那些法器都是术士们自我修练用的,根本不
足以放置在海洋里去吸取广阔的星辰力。我们试图制作一个巨大的容器,但怎样
才能让那样巨大的东西浮在海面上却成为不可逾越的障碍。在研究陷入瘫痪的时
候一个幸运的巧合使我们遇到了云飞燕,一位人族的学者。她当时正在准备考察
苏兰德罗遗迹,我们无事可做,便想跟她一起去遗迹希望能得到上古的启发。
“说到这里麻木忍不住叹了口气,”也许,那个巧合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 凯风
  • 多事 
  • 2005-10-25 07:04
  • 19899
  • 1367
  • 0/0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