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部来了个年轻人】第十一章(倒数第3章)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雷立刚发表时间:2004-12-23 21:56
  【宣传部来了个年轻人】
              
  作者/雷立刚
  
  第十一章
  
  
  离春节还有两周,成光明要到省城开会,开车的自然还是老孙头,早早地把这消息告诉了小林,小林经得成光明同意,搭上顺风车,跟着回了新会。
  C省多数地区通常是不下雪的,因为元郎靠北,气候近似北方,每年都有一两场雪。从元朗到新会,其实就是从北部的高山峡谷到南部的万里平畴,一路风景区域性差异很大。这天他们出发时,北部的山地刚刚下了99年的第一场雪,车在成排的披着雪衣的柏树下前行,古柏的枝条上,积着洁白的雪,像裹着婚纱的新娘。风擦着车窗滑过,窗外的景色,每一寸都可以让心醉。坐在车上,小林突然感到一切恍然若梦,他才25岁,却仿佛内心已经暮气沉沉了,那最美好的十八岁年华,似乎已经隔世,甚至,他没下派之前在省委宣传部里的日子,也陡然都变得那么遥远,以至于有些恍恍惚惚,没来由地,小林突然想去一个成语——“黄粱一梦”,梦里不知身是客,奔波操劳,醒来之后,黄梁都还没熟,这让小林感到莫名的感伤。
  可是,车一进平原,两旁繁密的人烟,熙熙攘攘的市镇,便让小林不得不回到现实中去了,刚才的那点感伤,陡然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小林意识到自己老在走神,和成部长一路上没怎么交流,作为下级,这似乎是不太礼貌的,他想主动搭讪搭讪,多攀谈几句,可成部长早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小林想想也好,当部长的有当部长需要考虑的东西,说不定成部长也在一路想着他自己的心事,不希望有人打扰呢。
  
  回到新会之后,在家呆了两天,小林去了趟宣传部办公楼,他打电话给老童,得知部里发了点年货,小林的那份就堆在办公室里,等着他去拿;而且还有这三个多月的工资,也得他亲自到财务室领。一般来说,下派干部们为了防止别人说他们不安心在基层扶贫,所以即使回了省城,也很少在原单位出没。自从下派之后,小林本来就只在元旦回了一次新会,如今是第二次回家,至于回单位看看,这还是第一次。
  应该是星期四下午,绝对不是周末,可是,当小林坐着电梯来到宣传部十楼时,他有一种以为是周末的错觉——整层楼是那么的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如果不是那一扇扇半开或者虚掩着的门透出屋里的光线和人影,让你知道有人在办公,你简直会以为这是一层空楼。而门里的那些人,仿佛都在比赛谁能沉默得更久,他们都坐直着身子,让任何领导进来都不会怀疑他们不在工作,有的举着报纸,似看非看;有的徐徐吹着茶杯上的热气,若有所思;有的则看着窗外,半天也不扭脖子……这就是机关,每个人都似乎很忙,每个人又都似乎说不清楚究竟忙了些啥。小林感到一种完全的陌生感和隔膜感,他甚至很难相信自己竟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了整整两年多。
  
  从办公室领了工资和年货出来,小林有些郁闷。尽管,老童、旺正修等都热情有加,其他几个同事也比小林没下派前客气得多,但小林觉得自己有些像外人,像基层上来串门的干部,有些生疏,而那比他晚来得多的马脸小胡,却仿佛成了元老。此外小林还得知,春节前,宣传部最后分了趟房子,不仅小陈分到了,连马脸小胡这些刚来的人,也都分到了。这让小林有些莫名的失落感,仿佛他自己分到的那房子因此就贬值了似的。小林一边对自己说,“心胸要开阔,嫉妒是不对的。”但同时又隐隐约约地想,自己在宣传部里虽然是得到了一些好处,比如房子,可这好处,那些来得晚很多的人,那些工作轻松得多的人,同样都能有,而他,还在远离新婚妻子的基层辛辛苦苦地下派,凭什么他就要那么累呢?
  这么一想,小林就决定,自己下派也不能太认真了,既然连领头的钱小群都那么散漫,他作为小小一个科员,离提拔的阶段尚早,又不想当什么下派先进,何况说不定过两年就辞职,既然如此,他还成天老呆在元朗干什么?想着反正还有不到两个星期就过春节了,小林便给成光明打了个电话,说节后再回元朗,没想到,成光明一点都没犹豫,满口答应。放下电话,小林想,早知道假这么好请,以前就该多请几次。
  
  不去元朗,留在新会,那段时间,潘婷经常过来。其实小林不在时,潘婷便常过来与简潞一起吃晚饭,如今小林回来了,晚餐便常常是他们三人一起吃,俨然成了一家人。冬季,天黑得早,一天饭后,他们突然来了兴致,各骑一辆自行车,从省委宿舍附近骑到华西大学一带,先是三人并排骑,而后潘婷独自骑到前面,新会的冬天不冷,如果穿上保暖内衣,只需要毛衣加一般的外套,便可过冬。因为骑出了汗,潘婷便把外套脱了,只穿着毛衣,小林发现,街灯下骑在车上的潘婷,毛衣紧紧裹着的身子像一个葫芦,浑圆的肩,细细的腰,然后是一个硕大的臀部,随着她蹬车的动作,臀部微微地颤动……小林心里也跟着颤了两下,赶紧收回目光。
  到了华西大学那边,有很多镭射厅,价格低廉,看一场镭射每人只需三元钱,可以轻松打发一个夜晚。正好在放有点惊竦的美国灾难片《狂蟒之灾》,简潞吵着要看,于是就进去了。因为简潞急着进去,所以坐在最里边,中间是小林,外边是潘婷。本来,应该简潞坐中间才好,但这时候再换,似乎反而有些不好,于是就这么坐着了。
  可能是由于骑车太累,身边的两女孩子都有些气喘嘘嘘。潘婷的胸大,又只穿着紧身的毛衣,起伏得尤其波澜壮阔。小林一边似乎很认真地看着镭射,余光却忍不住滑到身旁潘婷的胸上,而潘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似乎犹豫着穿不穿外套,但是,可能因为镭射厅里很热,她终究还是把外套放在了一旁。整个看镭射的过程里,小林一直有些心猿意马,同时,他有一种很真切的直觉,就是感到潘婷也与平时有些不一样,虽然,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触碰,甚至故意坐得开一些,避免碰到对方,可是,他与她之间的空气,真的和平时有了点细微的不同,只不过,却又无法描述。
  
  春节里,小林陪简潞回了双庆,潘婷也回了老家。春节过后,大年初八,省直机关便开始上班了。元朗历来有个土规矩,要过了元宵节才上班。所以小林可以多呆一周。潘婷晚了三天才回到新会,下午下班时间,她直接敲开小林简潞的家门,说:“告诉个好消息,庆祝一下,我解放了!”原来这次回去,多方努力,她终于将婚离了。
  “你不早点通知,” 简潞说,“我们家刚把饭做上,要不然我们就出去庆祝了。这样,你过来好了,就在家里吃点,我马上去市场再买点好菜。”不知为什么,小林有些莫名紧张,赶紧说:“我去买菜,我去买菜。” 简潞说:“你买菜,价钱要多一半,你还是在家里呆着,陪潘姐说说话好了。”
  简潞一走,就剩下小林和潘婷在屋里,气氛一下子又微妙起来,其实他们之间,确实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两人却都有些不太自然。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着DVD里的碟片,时不时说句不痛不痒的话。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小林想给DVD换一盘搞笑片,他把机器里面的碟片取出来,交给一旁的潘婷,潘婷赶忙伸手去接,完全不是故意,小林从碟片中间圆孔伸出来的手指戳在了潘婷手心里,两人都一麻,像微微被电了一下,静止在那里。
  那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而已,小林脑袋一懵,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他是有意试探,那么既然潘婷没有表示反感,他就该马上更进一步,把一种暧昧的关系立即确定下来,然而,小林尽管内心深处对潘婷早有欲望,但他并不老练,而这次触碰,在小林而言,又确实是无意,所以,他陡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呆在那里。反倒是潘婷的手,微微地紧了紧小林的手指,但看到小林没有进一步的反映,潘婷移开了手,很平静地将碟子放到了茶几上,他们的手一旦分开,便不好再接触在一起了,小林换好碟片,和潘婷一起坐在沙发上,他隐隐感到潘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是,她的意思又很不明朗,让小林下不了决心。就在这么双方的迟迟疑疑之中,门响了,简潞已经买了菜回来。小林知道,这天是不会发生任何故事了。他仿佛有些放心了,却又有些隐约的失落。
  如同为了逃避什么,其后的几天,潘婷来玩时,小林多数时间都是在书房里看书。正月十五,闹完元宵,小林便立即动身去了元朗,远远地逃离了新会。
  
  
  元宵过后的元朗,慵懒地躺在群山之间,如同冬眠后的小虫,迟缓地舒展开来。经过一个春节的喧嚣,重新回到远离现代都市的小城,小林简直有些时空错位的感觉。元朗的一切,至少都比省城慢几拍。而街头小录像馆里放的录像,居然是80年代的香港武打片,这种片子,即便新会郊区的小镇,也是十余年前就放腻了的,而在元朗,却放得正酣。
  
  唯一跟全国保持一致进度并且与时俱进的,只有色情业。据说,越是贫穷的地方,色情业越是发达,在一些地方官员眼里,这也算“无烟工业”,可以搞活经济,解决就业,甚至增加地方财政收入。更关键的是,人心已变——元朗这样封闭的地方,保守起来往往特别保守,而世风一变,堕落起来往往也就特别堕落,曾经过于顽固的道德观念,摇身一变,以180度的大转弯,成了笑贫不笑娼的实用主义至上。
  小林记得有一次,坐在元明开往元朗的中巴车上,天色已黑,估计是收班车了。因为天晚,车上没几个人了,司机和售票的便开始闲聊。两个都是三十出头的乡间汉子,看起来都十分憨厚朴实,一问一答间,却让小林一惊一诧。只听司机说:
  “今天累了一天,要不晚上收了车,就在路边随便找个鸡店,放一炮轻松轻松?”
  “今天算了,要去你自己去,我老娘今天过六十大寿。” 售票的说。
  “那就过两天去,其实今天我也不是很想去。”
  “好嘛,那就后天嘛。”
  他们两人,就像谈着街边买菜或者天气状况一样,语气平淡,态度随意,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无所谓地聊着,而车里其他的人,就像在听普通家常一般,谁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倒是让省城来的小林,听得一楞一愣的。弥漫于整个车厢里的无所谓和麻木,让小林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时的小林,毕竟还只是耳闻,却没有亲历。等春节后回到元朗,不期然地,却有了一次亲历的机会。
  钱小群擅长折腾,回到省委宣传部活动一番,春节过后,还真给元郎争取到一个“千乡电视工程”示范县的名额,别小看这小小的“示范”,它意味着省上将拨下一笔不小的款子,表面上看是用做修建电视转播基站,但实际上具体使用,却完全由县上安排。这钱还没到,县上的各局,已经活动开来,都想分一杯羹。
  广电局的徐局长,历来自高自大,没把下派干部太放在眼里,以前不仅对小贺爱理不理,甚至对钱小群,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如今看到有了款子,生怕少了广电局的好处,立即将三位下派干部请到元朗大酒店,陪了一顿公款吃喝。饭后,在小贺暗示下,一行人又径直走到了“金梧桐夜总会”。这个地方,是元明一个私人老板在元朗搞的,据说很有后台,夜夜歌舞升平,不少外地牌照的豪华轿车从老远的地方开过来消费,是元朗的纳税大户。小林记得刚来元朗时,在接风宴上,基层干部老田说的“招商引资,栽好梧桐树,才有凤凰来……还有私人开的,更豪华呢……”当时小林想要细问,老田却故意说起了别的。后来,小林多次经过“金梧桐夜总会”,自然明白了老田的意思,但从来没有进去过,直到这次跟着钱小群和小贺,才终于头一回走了进去。
  
  小林感觉,钱小群应该不是第一次进去了,看那样子,似乎有点熟门熟路。进去之后,徐局长便要了个大包间,不一会儿,便有五六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人,鱼灌而入。最漂亮的那个,自然被安排到钱小群身边,另外一个漂亮的,则被徐局长拥在怀里。而小贺与小林,则被胡乱塞一个凑数。她们先是陪着一起唱歌,而后跳舞,小林本来不想跳,但盛情难却,只好起身。包间面积很大,又有好几个屏风隔来隔去,角落里没有灯,黑黑的。那个女人和小林一边跳,一边往角落处带。小林看了一眼这女人,长相和简潞、潘婷实在差得太远,而且没有气质,浑身散发着劣质香水的气味,自然全无胃口,拒绝往角落里挪。小林拿眼睛往周围看,一对对都开始跳舞了,其中小贺显然也看不上分给他的舞伴,正在嫉妒地盯着钱小群搂着的女人看了又看。小林不禁也随着小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美女的确风情万种,却还有一丝闪烁的纯真,像个偶落风尘的女大学生。小林看得心里也是一荡,隐隐约约地想,要是搂着她那小蛮腰的是他的手该多好。同时,小林几乎立即想起了省城的女人,然而,令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是,那一瞬,他想到的竟不是简潞,而是潘婷。
  正在走神,钱小群突然对徐局长说:“我看,今天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我们这些下派干部,不能什么都入乡随俗啊。” 徐局长先是一愣,随即会心地打着哈哈说:“是,是,今天到此为止,各位都早点休息吧。”一行人随后就走了出去,一出大门,徐局长便对小贺与小林说:“我还有一些关于修建电视转播基站工作的计划,要向钱书记汇报,要不我让车先送你们两位回去?”小贺小林说:“这么近,我们自己走回去就是了,今天多谢徐局长盛情款待了。”
  话是这么说,走回去的路上,小贺满肚子不高兴,嘴里嗯嗯啊啊的,想等小林开口问点什么。但是小林倒无所谓,什么也不想问,于是小贺忍不住主动说:“钱小群也太不够义气了!”小林说:“怎么这么说,那笔钱是他拉来的,今天这顿饭,其实完全可以不请我们的。”小贺说:“你以为他们都散了吗?钱小群是怕人多眼杂,所以装做是都要走了,他和老徐稍微转一圈肯定就会再回去,那么漂亮的小妞,他才不舍得放过呢!”
  回到寓所,小林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他突然又想起了潘婷,想起了他的手指戳在潘婷手心时那触电般的感觉,感到自己下面的某个部位,一下子就硬了。都说,“摸着老婆的手,就像左手摸右手”,对于简潞,他当然依然是爱的,但是,可能因为彼此太熟悉,反而不容易有性的冲动和幻想了。
  
  过了二十来天,小林终于又找了个搭顺风车的机会,回到了新会。这次,他内心深处,希望与潘婷之间能够捅破那曾窗户纸,可是,每次当潘婷出现的时候,她脸上那端庄的样子,又使小林吃不准究竟该怎么办。小林甚至担心,上次手指的触碰,也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敏感,如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那该如何收场呢?这么想着,于是小林也只好满脸严肃,不敢把他那隐秘的想法显露出来。
  直到回去后的第四天,晚餐过后,潘婷和简潞想打麻将,喊来汪小丁,加上小林,四个人搭起一桌麻将,在家里打开了。小林左边是汪小丁,右边是潘婷,打着打着,他突然感到右腿膝盖一麻,有什么,轻轻地挨了过来。小林心里一慌,他想低头去看桌子底下,但桌上铺着长长的桌布,膝盖那里都被遮着,看不到。想来,应该是潘婷的膝盖轻轻地挨了过来,可是,挨得又很含混,不是那种直率地顶过来,也不是那种反复地磨蹭,而仅仅是轻微地靠着,并且一动不动,让小林无法确定:到底潘婷是有意试探,还是误以为小林的膝盖是桌子的腿?
  这么一犹豫,小林又有些不知如何着手。把膝盖挪开?小林不舍得,而且那便表达了拒绝的信息,是小林所不愿意的;学西门庆,故意掉下一张麻将,而后弯腰下去拣,顺便碰一碰潘婷的腿或者膝盖?这又让并非风月高手的小林,有些缺乏贼胆。正在犹豫间,汪小丁说:“潘婷,你怎么还不出牌?” 潘婷像突然被叫醒似的,一边将牌打出去,一边说:“昨晚睡太晚,很困,有些瞌睡了。”这么说着,同时将膝盖挪开了。那一刻,小林确信潘婷刚才必定是有意的,否则她不会走神——当时,她或许也像他一样犹豫和紧张,所以才可能连牌也忘了打。小林想,早知如此,刚才就该果断地反馈一些信息过去。
  于是,小林边打牌边等待潘婷的膝盖再次到来,然而那膝盖却似乎缩得很远了。他正想等机会过一阵主动将腿伸过去传递信息,潘婷却打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夸张的哈欠说:“确实累了,今天不打了,我要回家休息去了。”
  
  过了两天,潘婷都没有再来。小林心神不宁起来,实在忍不住,只好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问简潞:“咦,潘姐怎么突然不来了?” 简潞好像开玩笑地说:“你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她前几天跟我说,他们文艺处派她跟随副部长去北京开文艺工作会议,要十多天才回来呢。”小林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主管文艺的副部长是叶啸,那么,这十多天,他和她将朝夕相处。小林突然涌起一个直觉——他可能将永远地失去潘婷了。
  周末过后,小林回了元朗。他的心情一直不舒畅。在元朗那些静谧的深夜,他一想起潘婷,一想起那么多机会曾在摆他面前,而他却不懂得把握,便有些懊恼。但同时,小林又不断自我安慰说:“这些可能都是天意,老天要让我不能对不起简潞,老天不让我做一个出轨的人……何况,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潘婷,因此也就不算永远地失去她——我怎么可能失去一个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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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因为有些神不守舍,小林在元朗只呆了两个星期,估计着潘婷应该开会回来了,便坐火车回到了新会。走之前,向成光明请假,成光明笑呵呵地同意了,好像是怕小林担心似地,还说:“你们下派干部啊,一般就是刚下来时在下面呆得久点,地皮稍微踩热了,人混熟了,多数就见不到人影了,小林啊,你还算好的,这么久多数时候都守在元朗。”小林赶紧说:“哪里哪里。” 成光明话锋一变,接着说:“你以前在研究室工作,我知道《C省宣传》就是你们研究室在编,我这里有一篇文章,你看看能不能帮我通通路子,争取发表了?”小林说:“《C省宣传》虽然放在我们室,但毕竟相对独立,而且我以前只帮着校对,在编务上基本插不上手,不一定能帮得上忙啊。” 成光明说:“那些编辑笔记是你同事嘛,人熟好办事,你先试试,有难度时给我打电话,我再疏通疏通。”小林只好说尽力而为。成光明一直把小林送下楼,拍着小林的肩膀说:“这次你回去,干脆呆他个把月再来,这篇文章虽然署名的是我,但如果发表了成绩属于县委宣传部,同时也是为了咱们元朗扩大影响,所以,你尽管去办,这一个月,是我们派你去省城为县里工作,不算请假,不算请假……”
  
   小林回去之后,潘婷果然已经从北京回来了。那些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潘婷不时来小林和简潞家串门,可是,小林却真切地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今天的潘婷,和以前的潘婷,已经有些不同了。暗恋或者曾经有暧昧默契的人,是最容易感受到那份默契存在与否的,小林感到,潘婷对自己,变客气了,也变遥远了。
   小林将成光明的稿件拿去给老金“斧正斧正”,老金因为小林在他得病期间守护多日,一直觉得欠着个人情,加上这么多年来,小林很少求他,以前倒是求过一次变换内务工作,却又没被允许,所以,这次老金满口答应,当场就说:“只要不写得太差就一定发表,如果写得水平稍微低点,我们帮着修改修改,照发不误。”小林十分感谢地回去了。
  因为成光明准了一个月假期,小林每天便躲在新会,8点钟,别人上班的时候,小林继续睡觉,等到了9点,院子里人去楼空,小林就溜出来,他们那个院子里,绝大多数人都是省纪委的,而非宣传部的,这使小林在新会呆得更为安全,宣传部没人知道他没下去。
  但是,呆得久了,也很无聊,小林只好每天到股市打发时间。他对股票,自从再度套牢之后,很久以来都没了兴趣。如今没事,每天泡股市,在那现场气氛的感染下,不禁又手痒起来,正是99年4月初,股市在持续低位徘徊之后,开始有见底迹象,部分强势股开始反弹,小林受不住诱惑,终于忍不住将当初高价买入如今跌了很多却死不见涨的股票卖了,换成了当时正在反弹的强势股票。
  谁知道换票之后,卖了的股票开始走强,新买的股票却开始下跌,小林旧套未解,新套又生。不禁心情无比烦闷。这天,下午三点,他从股市往家走,正在垂头丧气,突然看到一辆奥迪停在不远处,从车上走下一个娥娜的女人,看那姿态,十分熟悉,竟是潘婷。小林感到身上的血一下子就凝固了,他立即躲到树后面。
  因为担心被同事看到他没有下元朗去,平时走在街上小林就十分小心,总拣树荫下走,而且一旦出门,就换上通常不穿的衣服,所以,很不容易被熟人发现。小林确信,潘婷刚才也没有发现自己,因为她神情异常亲密地和汽车里的人在挥手告别,一点没有见到熟人的拘束。小林没有挪步,继续躲在树后面,终于等到那车掉头开了过来,靠近的时候,小林赫然看见,里面只有一人,开车的正是叶啸自己。
   这车,并非叶啸平时的坐驾,甚至不是宣传部的车;而叶啸,又是亲自开车,没有司机;此外,停车的地方,离潘婷居住的院子,还有两个街口,假如当真正大光明,完全可以送到家门口,只送到这里,显然为了避人耳目,何况,还有潘婷那亲密的神情……所有这些,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小林:潘婷,确实已经和叶啸走到了一起。
  
  无意中看到潘婷的秘密,小林本以为自己会很痛苦,奇怪的是,当他在猜疑的时候,确实是痛苦的,而一旦真相大白,反而不痛苦了。他也清楚,自己与叶啸,实在差得太远,几乎没有竞争的可能。然而,尽管没有痛苦,另一种感觉却惊醒了小林——他有一种偏执的对自己的质询——他问自己,假如前段时间,在潘婷和叶啸一同开会之前,她对他似乎有些特别的那阵子,他抓住机会,对潘婷勇敢一点,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这个质询,使小林对自己以往的不够进取充满了失望,他决心改变,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回想这两年在股票上一错再错,小林突然感到极度的厌倦和无聊,他没去股市,打了个电话,便把手中的全部股票割肉卖了,居然只有一万三千元钱了,小林惟有苦笑。
  此后的每天,小林都呆在家里,也不出门了,成天看书,而且看的都是他曾最不爱看的宣传杂志和党报党刊。看着看着,就有些手痒,竟开始写起理论文章来。念大学的时候,小林曾发表过一两法律论文,在学术上是有些功底的。后来进了宣传部,没认真想过要挣表现,就没再写什么文章。如今回头收拾就山河,倒也有些乐趣。简潞对此十分高兴,她说,“只要不炒股票就好,写写理论文章,终究是宣传干部的正经事,也算长醒了嘛。”小林看着简潞浑然不觉的样子,感到有些内疚,他想,自己有这么好的妻子,却还不知足,无论如何都该悬崖勒马了。这么想着,面对简潞,小林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于是干脆没满一个月,4月底就回了元朗。
  
  回到元朗,成光明少不了要问论文的事,得知发表的希望很大,十分高兴,将小林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小林其实也只提前回元朗三五天,成光明却小题大做,很给了一番表扬。没过几天,元朗县委要派个交流团到临近地区的一个县参观,成光明为小林争取到一个名额,让小林做了趟免费旅游。
  交流回来之后,已经是五月中旬。小林远在元朗,又无具体工作可抓,成天闲着,逐渐有“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的感觉。都说,“连最狂热的股票爱好者都对股市绝望时,大行情便诞生了。”就在小林全然忘却股票那几天,中国证券历史上轰轰烈烈的“5·19井喷”发生了,1999年5月19日,持续低落的股市陡然发力,当天涨停的股票多达数百只,自然也包括小林前期卖掉的那两只。随后一个多星期,股市继续急涨,有好些股票不到十日便产生翻陪行情……而所有这些,小林浑然不知。
  直到5月底,小林无意中看到几天前的《C省日报》,又在无意中瞟了一眼股票最近价,乍一看,他还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睛细看,白底黑字,给了他当头一棒,小林气馁极了,在无人的地方自己给自己打了一耳光。然而,不管怎么倒霉,生活终究还是要过下去的,小林化悲痛为动力,仔细分析自己,觉得他除了勉强还能写点东西简直就一无所长,既然如此,不能把唯一的特长也丢了,他连续熬夜,完成两篇宣传理论研究论文,投稿给了中*宣*部的核心宣传期刊。
  
  6月中旬,成光明的稿子确定发表了,并且是比较隆重地推出,打算发在第八期,由于编辑期刊都必须打提前量,虽然是6月份,但第8期已经排了版,开始进入校对程序,成光明那篇稿子,是老童校的。与老童通电话时,小林得知了这消息,立即转告成光明,成光明自然又是好一阵高兴。
  显然是为了投桃报李,6月下旬的一天,成光明主动问小林,是否愿意当元朗中学的副校长,自然,那个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还是继续兼着。没下派过的人未必知道,这小小的职务变动,其实是暗藏玄机的:下派到基层的人,除非那些真想干一番事业的之外,多数人都是希望能时常回省城的,但如果不是师出有名,老呆在省城,又怕别人告发,因此,往往都要想一些变通的办法。比如钱小群,之所以有持无恐经常不到元朗来,一大原因,是他以帮元朗争取“千乡电视工程”示范县为理由,兼了个元明地区驻新会办事处副主任的职,虽是有名无实,却为他呆在省城创造了条件。
  成光明作为宣传部长,同时又是县委常委,分管元朗的宣传文教卫生体育,为了对小林表示感谢,在其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了小林一把——中学都是要放寒暑假的,小林当了元朗中学的副校长,那么,长达两个月的暑假,自然是可以享受的了,这两个月,小林便可名正言顺地离开元朗,自由安排。
  对于成光明的好意,小林自然心领神会,同时也不便推辞,只好欣然从命,月底便在成光明和县教育局局长的陪同下,去元朗中学报了到。虽说每个人都知道只是个形式,却还是搞得一本正经。县教育局局长对小林做了高度评价,校长专门准备了发言稿,戴着老花眼镜认真地念了一遍,而后是吃饭,饭后领着小林在校园里四处看了看,小林便算走马上任了。
  还来不及熟悉新环境,七月初,学校就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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