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薛涛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青青陌上桑发表时间:2004-12-13 14:16

--------------------------------------------------------------------------------

我就是薛涛
文/青青陌上桑


  我就是薛涛,八岁会吟诗。父亲薛郧踌躇满志时,立在中庭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我便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据说,抓周能看出人一生的轨迹,第一首诗也起这个作用。父亲愕然于迎送、往来、南北、鸟、风这类模糊概念的词汇,他摇摇头,长叹口气。

  成名要趁早。长到14岁,我已经出落得极美。我的身子饱满纤柔,我的性格温软坚毅。在郊外踏青,蓦地吟出: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父亲似乎略有察觉,回头看着我的一字眉一字一顿地说:“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这一年,父亲薛郧溘然长逝。作为官宦家女儿的幸福生活,从此结束。

  16岁,我不得不开始新的人生。喜乐不由我,入了乐籍,开始出入节度使府。我遇到生命中重要的人,剑南节度使韦皋。我的精神过于自我,过于茁壮,只有大才情的人才入得我眼,这几乎成为一世凄清的原因。我的才艺、辞令、见识、智慧深得韦皋赏识。他把我奉为参政的幕僚,才子及官吏以与我和诗或交往为荣。我想,我就是裙带政治中比较重要的特殊部分。我麻木向往又无奈,除此又怎样?

  韦皋曾奏请授我“女校书”之称,我在乐籍,自然难以破格。之后,官伎家妓都被她们的恩客或枕边人笑称为“女校书”。这几乎成了笑话,也让我许久不肯释怀。韦皋到底爱不爱我呢?这不重要,我太想脱离乐籍了。我收了企图想靠近韦皋的人贿赂我的黄金。我心惴惴,又希望韦皋能宽我一念,凭5年窗帷军帐推心置腹的分忧与恩情。

  然而,他定是不爱我的,一怒发配我去松州。我没有流一滴泪,只是一再拨弄弦索、在松花笺上写字。以往在闲雅之余,我会将乐山特产的胭脂木浸泡捣拌成浆,加上云母粉,渗入玉津井的水制成粉红带有松花纹路的小笺,提上自己的诗,以示清雅别致。此刻,雅兴全无。父亲去后,我孤身一人,逢场作戏,少人疼,没人爱,身在乐籍犹如宠物,不敢怨不敢恨。深怕怨恨招来更深的厄运。

  临行前向韦皋告别。韦皋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微微笑,盈盈拜: “大人,薛涛想去松州,您怎么知道?”韦皋大笑。我从袖中取出一叠松花小笺,递与韦皋后转身去。我能想到韦皋那时的怜惜,《犬离主》、《笔离手》、《马离厩》、《鹦鹉离笼》、《燕离巢》、《珠离掌》、《鱼离池》、《鹰离臂》、《竹离亭》、《镜离台》,这十离诗让韦皋心中阵阵酸楚地回想我的好和我们的好,果然,他看到第十遍时,召我回了成都。

  随后,我重金脱离乐籍。住在浣花溪畔吟诗作画。韦皋因镇边有功受封为南康郡王,即将离开成都。他问我是否跟他走。我以兄相称:“没有您,成都会寂寞,涛也会。”无拘无束的心胸不愿失去得之不易的自由。况且,韦皋只是需要我,并不爱吧。要知道,即使找一个如此才情美丽的女子坐而论道也是难的。我说:“涛无父无兄,涛只有您......”韦皋深深动情,遂与我结拜兄妹。之后的十任节度使都曾拜访过我,天下闻名的才子也都拜访过我,如果没有韦皋,单凭我一个女子,也是不能。

  时光没有停滞,尽管我的容颜依旧美丽如昔。多少感情淘洗都成为过去,我不记得爱过谁被谁爱过。人们揣测打捞这流淌传奇的井,淘出的都是一地清冷月光。转眼,我在浣花溪畔生活了十载有余。

  日子并不肯轻易轻松过去,40岁时我遇到另一个重要的人,元稹。现在,我想,我的生命里若没有这个人,凄凉和痛苦都将不再完整。

  稹小我9岁。是京城的御吏,奉命来成都查案。节度使在席间巧言相和,希望我能润滑此事。稹是大诗人,英年俊貌,他心许我,我心许他。我知他在年轻时,和良家莺莺恋爱,命她深夜带枕来眠,同年又将莺莺抛舍。后来走了官场老路,娶了太子少保之女韦丛为妻。而我,我是薛涛,这又有什么要紧?

  在蜀地,我和稹携手过了一年。神仙眷侣的一年。稹说我是他的扫眉才子,我在心中暗叫他官人。那年,韦丛病逝。那年,稹说:“涛,你注定是我的。”我拥着他心底宁静如水。

  第二年,稹离开蜀地,贬至江陵。我在松花笺上郑重写下《赠远》: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第三年,慕名来访的人见我不理诗酒花事,道:“稹在江陵贬所纳妾安仙嫔。”说罢讪笑离去。我起身抚琴,却弦断人无声。

  第六年,听人说,稹迁到唐州从事。

  第七年,听人说,稹正月从唐州回到京城。三月出任通州司马。又听人说五月续娶裴淑。

  第十一年, 听人说,稹转到虢州为长史,遂又回京城,做了膳部员外郎。

  第十二年,听人说,稹做了祠部郎中。

  后来,我听说,稹每到一地必结情缘。稹是大丈夫男儿汉,爱就爱了,走就走了,难过的是那些女子,经年的委屈,红颜劳顿,别人说,竟然,连薛涛也如是。

  后来,多少年过去了,稹却作了《寄赠薛涛》给我。他把我比做文君,又说“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那年,我已经51岁,一切恍如如云烟。

  我和稹相识21年后的某天。有人又是拿稹与我旁敲侧击。我问:稹可是去了?来人说:正是。我心一沉、一惊、一冷。忽然觉得自己变的极微极小了。四处辗转找来稹的诗片断句,看到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61岁的时候,我被这句诗刺得体无完肤,在红尘中仍艰难把持的清高骄傲彻底撕碎。我多想问个究竟。是写给莺莺还是韦丛还是谁?究竟谁为沧海谁为水?我到底是妓女还是诗人?

  稹去了,我也不该再留。62岁,我穿起道袍。在江畔的吟诗楼里,我将写在松花笺上的500多首诗,一一看过,一一焚烧。那上面,我写给自己、写给别人的、这些年真真假假,一一去了。想起父亲轻声说的那句话:“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我就是薛涛,我宁愿没有爱过没有盼过。却不敢怨,也不敢恨。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   如果
  • 13 
  • 2004-12-13 21:30
  • 113
  • 684
  • 0/0
  •   13
  • 青青陌上桑 
  • 2004-12-14 07:08
  • 436
  • 680
  • 0/0
  •   Re: 13
  • 13 
  • 2004-12-14 12:55
  • 157
  • 592
  • 0/0
  •   Re: 13
  • 青青陌上桑 
  • 2004-12-14 07:11
  • 523
  • 657
  • 0/0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