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上一眼望去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东方不亮发表时间:2004-11-18 20:30
现在已经是午后,阳光从西面将建筑工地楼房的阴影推倒在小区前面的草地上。楼房只垒到了第四层,所以只淹没了三分之一的花圃,若是早晨,那草便喝不到阳光,因为对面就是十八层的“雅苑”小区主楼。

杨威戴着墨镜,右手挽着公文包,左手一甩一甩地走了进来。左手甩到跟前的时候停住了,杨威看了看腕上的“西铁城”,星期一。下午3点45分。

花圃石椅上坐着的两个老太太狐疑地盯着杨威看,杨威也看着她们,虽然她们的身体埋在阴影里,但脑袋上还顶着白花花的阳光。杨威朝着她们笑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伤害她们的比喻,那阳光从她们的脑袋上一线线地向西收去,直至淹没了最高的一根头发,她们的身体就将轰然倒下,寿终正寝。

是88路公共汽车把杨威带到了“雅苑”小区。在这之前,杨威刚刚逛完了植物园,在路边的小摊吃完了一碗兰州拉面。其间他还看到了一次打架,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他们一直在吵,时间的长度比他碗里的面还长还溜。杨威一度怕他们打不起来,但好像是一个女的先动了手,然后就像一个上链的玩具车松了手,他们横冲直撞地群殴起来,细节难辨。

再往前追溯就是早上了。杨威在一个城中村的路口遇到了一个江湖骗子,杨威混在一群放学的学生中在那个骗子开设的场地上抛圈,一次一块,杨威花了十二块钱,终于套到了现在脸上罩着的墨镜。这样,阳光才不会毫无廉耻地刺痛他的眼睛。

杨威还在步行街跟踪了一个女孩的屁股,他的脚步随着女孩的扭停一顿一紧,最后那个女孩终于到了家,是那种老式的旧楼房。间着琉璃柱的阳台栏上还养着潮湿的花。杨威仰头怔怔地盯着那盆花良久,终于感觉到了压迫,那花似是要轰然砸了下来。

要知道今天是星期一,街上游荡的都是无所事事的闲人和护着行李包,一脸愁苦的外地民工。杨威感觉到了一种陌生和丝丝释放的轻松。杨威甚至是想不起来,今天如此自由是因为放了年假还是因为他上次负责的项目成果不错,公司追加的奖励。

是88路公共汽车把杨威带回“雅苑”小区的。其实今天的游荡是杨威设定的一个游戏,从公司出门后,百无聊赖的杨威随便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杨威想要试一试,如果不是刻意的中转,并且在到达的地点停留一下,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到“雅苑”小区。在离开植物园的时候杨威还想在市图书馆睡上一觉,但一辆88路公共汽车呼啸而来,停在他身边的车站,杨威想,要不那就回家算了。

所以杨威现在就站在小区的草坪上。

小区很宁静,间或只听到一些碎碎的脚步,向上望去,有一些窗户迅速的打开又被拉拢。杨威穿过一排生锈的邮箱,捅开铁门,闪身进去。铁门在他后面钝钝关闭了,就像一个句号,隔开了外面的细节。

过道上的灯亮了起来,杨威在电梯门口怔了一下,想起现在回家了也没有什么事可干。可是杨威现在很亢奋,不像刚刚在图书馆前那么昏昏欲睡。电梯门已经打开了,杨威只好进去,那门就刷一声抿上,声音如同“吉列”的刀片在脸上扫过。杨威是个有络腮胡子的男人,每天都需要收割。

而现在实在是太早了,于是杨威想到了第二个主意。

这个想法抄袭了上一个想法,杨威想,如果我不主动按那个电钮的话,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到达11楼的家?杨威气定神闲的停留在电梯的一角,他的眼线匆匆地浏览了壁上的广告。在“麦当劳”的汉堡包上停留着一只苍蝇,这个景象让杨威联想起精神与物质诸方面的问题,但着只是一瞬间,那电梯就颤抖着上升了。12楼。

12楼进入电梯的是一个中年的胖子,进入电梯后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声音宏亮,内力深厚。他正在约晚上的一个饭局,地址好像就在杨威公司的附近。杨威一直盯着液晶屏看:6→5→4→3……

从第一层进来的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朝杨威友善地笑了笑,因为杨威帮她按开了门。她的手上拎着从附近菜市场买来肉菜,双腿之间还夹着一条哈巴狗。那狗朝杨威疵了一下牙,女人忙不迭地说:“不咬人的。”为了表示歉意,女人费力地从大包小包中选出一袋血淋淋的排骨,举在杨威面前搭讪说:“多好的骨呵,才卖九块钱一斤的。”杨威点了点头。

女人在9楼闪身消失了,电梯获得了长达十分钟的平静。杨威很满意自己的游戏并没有被人打断,本来刚才那女人可以对他下到底层了而不出来表示怀疑的,可见现在的人都很忙。想起很忙,杨威突然就感到十分的空虚,幸好那电梯及时的上升了。

15层进来了一对母子,他们看来是要出门做客的,女的还十分年轻,屁股结实,蹲下给小孩整理鞋带的时候把牛仔裤爆得十分撩人。这臀部勾起了杨威美好的想象,牛仔裤在他少年时代开始流行时,看着女孩子鼓鼓囊囊的屁股,杨威一直有个羞涩的想法,那就是,用一把气枪从那里打进去。子弹在逼近的时候瞳孔要收紧,然后会是噗一声闷响,绷紧的屁股上会翻出一朵肉花来,就像一个气球的骤然萎缩。可是眼前那个屁股已经迅速地站起转身,反端出同样肉溜溜的胸部来。王威对乳房不大感兴趣,收起眼线,看了看表。

电梯在17层孤零零地悬了十几分钟,王威抽了一根烟。在第三分钟电梯没人用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第五分钟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点上了,仰着头朝着头顶的排气扇吹气。电梯突然一颤,向下溜去。这一颤在杨威的心上也划了一下,想起了小的时候作梦,经常梦见掉进深渊,一身冰凉的醒来。后来经过他锲而不舍的观察琢磨,终于明白是睡梦中弯起的腿突然在竹席上的滑行。

提到梦杨威还想到了近期跟同事之间的争论,内容涉及到了往生前世以及高科技。

缘起是因为一个同事提到了一些关于记忆的问题。同事说他有时会对一个陌生的场合产生熟悉的感觉,恍惚想了一下,原来曾经在梦里出现过。他的说法得到了杨威的赞同,但是杨威的梦更邪,他是这样的,有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吃火锅,突然感觉所有的场景、灯光都是如此的熟悉。在一瞬间,杨威想,差不多要进来一个穿着褐色风衣的人了,刚想着,那人就走了进来……

同事们听了他的叙述就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其中包括几个一直嫉妒杨威的老职员。杨威听了不服,又给他们讲了另外一个梦:有一次趴在办公桌上午休的时候,梦见了一个追逐他的鬼魂。他在极度惧怕中努力睁开眼睛,于是梦就被他撕破了一个缺口,在这个缺口里,正对着办公桌的那盆花还沐浴在阳光下。在同那个鬼魂的斗争中,他终于慢慢地把缺口挣扎大,最后把整个梦撕掉了……

杨威讲完那个梦的时候发现同事们已经走了,刚好是下班的时间。杨威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了一会,坚决地确定了自己那个梦的真实性,然后才闷闷不乐的走了。

后来杨威上班时把他的这两个梦发表到了一个他常去的论坛,又诱发出很多梦来。这些梦被杨威收集了过去,在夜里做了加工,又繁衍出更好的梦来。那段时间杨威乐此不疲地混在这个论坛,也发现了几个无聊甚至无赖的人对他的攻击。有一次从上洗手间的时候发现一个同事也在盯着那个网站,杨威勃然大怒,却没有发作,阴在心里。对他们的盯梢行径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电梯还没有在11楼停过。下班的人多了起来,杨威被挤在一角,开始在楼层之间高密度地穿梭。那种感觉很自由。

杨威有一天早晨打开了一个网页。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跳了起来,不计前嫌地抓住旁边女同事的肩膀,尖声说:“我的梦!这是我昨晚梦的内容!我做的梦原来在这里!”女同事白了他一眼,转身工作了。

这是杨威的新发现!其实每个梦都有梦址的,关键是如何寻找,如何以简便而快捷的方式进行链接。如果找到这种方法了,以后将不会把梦丢失在清晨。而梦是一种多么自由有趣的东西啊!

杨威运用了大量的搜索引擎输入做过的梦的内容进行搜索,但很沮丧地一无所获。他想出了各种的方式,用阴历和阳历的时间输入了做梦的日子,但内容似是而非。杨威想,问题的关键是在于时辰,要精确到分、秒、瞬、刹那。这个世界上一天要产生多少个梦,如果没有精确的分类,肯定是会混乱的。

晚间低质量的睡眠使杨威整天精神恍惚,他在椅子上不停地站立坐下,端着杯子大口地喝水,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走动,仇视地盯着他经过的每一个冷冷的显示器……


底层。
两个老太太走了进来,杨威认出了她们,一截枯黄的草根还留在一个人的屁股上。她们也认出了杨威,用打击推销员的眼光看着他,嘴里吱吱咕咕地闹着方言。在4楼,走出去了一个,另一个,紧抿着嘴,随着杨威爬到了13楼,狐疑满腹地走了出去。电梯又迅速地上升,液晶屏不断的上跳,在18楼一闪一闪地开了门,门口没有人。杨威突然想到,整个下午,除了11楼,没有来过的就是18楼了,于是杨威将就着走了出去,发现下午的光线已经被掺入了夜的黑,成了瓦瓦的灰了。

杨威爬了几级台阶,推开了管理处疏忽忘了关闭的铁门,18楼天台上的风一下子向他罩了过来,兜一圈后又收了回去,夹着沙土向四周散开,整个城市的黄昏在眼前展了开来。

马路上蠕动着一队队的甲虫,人们像虫儿般扎推搅拌或者只影孤单。建筑工地上的大型起重机旋转着轰轰作响,一架闪着导航灯的飞机转入了一个山头。

天台上的风裹着杨威一步步地向着楼沿走去,直至在边上被筑起的围栏阻住。再远处已经点上了夜的灯火,一盏一盏互相呼应燃成一片了。杨威把头往围栏外探,目光垂直倾泻而下,感到了一阵昏眩。在昏眩之中还携带着极速下坠的快感,在心窝上冰凉地揪上一下,然后嗖嗖地掠过耳朵的后垂。

杨威试探着把身体尽可能的前倾,以保证更为准确地捕捉到这种感觉。他看到楼下的广场上有三五成群的人在朝他指指点点,五官模糊。杨威更加坚定地,慢慢地攀上了围栏,当风嗖嗖地穿过他裤管的时候,杨威激动地哭了。在这个白天黑夜暧昧不清,危险与安全拥抱战栗的时候,杨威在天上的云朵,影绰的远山,燃烧的灯火里找到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每一个梦。那是确凿无疑的。

天台上还留着尚未撤退的黄昏,可是地面上已经完全黑暗,所有的人和物都糊成了一团。后来灯光突然亮了起来,杨威看到下面紧挨着马路的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群。他们无一例外地仰头惊叹,站立得十分有秩序。他们对杨威的体型像是十分熟悉,预谋般的在面前留下了数百倍的蜷曲杨威的空地。

杨威把墨镜朝人群扔了过去,引起了一阵骚动,移动的队形在杨威面前成了无数的蠕动数字和字母。杨威看了看表,微微一笑,张开双臂滑翔而下,在脚后跟仰起的一刹那,杨威记住了那一刻的时、分、秒,那个梦已经在杨威的俯视之下了。

星期一下午我接到了老婆的电话,她说她下班后接了孩子在39路的车站等我。我转车到那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路边遇上了一个小贩推销所谓的红外线军用望远镜,在他和我孩子联合的软缠硬磨下,我掏出80块钱买了一个。

后来我们转上了88路的公共汽车,过了几站就遇上了严重的交通堵塞。于是,我们决定下车步行过去。走了一站路后看见前面围满了密集的人群,好几辆警车闪着幽蓝的灯光停在路边。有一些人仰着头兴奋地叫嚷:跳楼啦!跳楼啦!

刚买的望远镜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我兴致勃勃把眼镜对着望了过去,在一栋大楼的顶上,一个男人像一只大鸟飞翔而下。

我还发现这个男人跟我一模一样的打扮,这是我们公司统一的制服,而我们公司住在这一块的,只有早上刚刚被辞退的同事杨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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