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的女高音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anne发表时间:2004-09-21 03:02

就象人们站在常德公寓六楼的阳台上看远处略有淡灯摇曳的碧蓝的潇潇的夜,继而转身进屋,闻见“一房的风声雨味”,又听着楼下“克林,克赖,克赖,克赖”电车声,仿佛才更懂得些张爱玲的上海情结一样;人站在布拉格的查理士大桥上才能体会到卡夫卡1903年在他故乡写的诗:
人们跨过黑沉沉的桥
经过一个个圣人们和微暗的灯

云飞过灰色的天空
掠过一座座教堂和阴沉的塔楼

有人靠在坚固的栏杆边
凝视着夜晚的水
双手按着古老的石头
……

早几年的时候,我和同学开着辆破车,趁着假期,在欧洲且走且玩。开到奥地利和捷克边境的森林里,他们准备穿过捷克,从德国绕回法国。我那几个同学因为各自国籍的关系,都不用捷克签证,而我就不行了。于是当天晚上大家在森林里搭帐篷,煎咖啡,商量下一步的行程。

虽是仲夏的黄昏,森林里却凉飕飕的,四周不见人影,空气新鲜干净,象是在一个专供纯氧的地方。边上就是一条小溪,溪中横着粗大的树干,怪石突兀,水流湍急,远远的有一座红色木桥,桥的那头就是捷克。他们几个说,把我放在后车箱里,反正这里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边境站,很容易混过去的,到了捷克德国边境如法炮制,一准儿没事。

我心里反复挣扎,思量了半天,想看布拉格又不愿冒险,还不愿扫了他们的游兴,最终严肃地说:“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你们明天还是把我送到附近的小镇,我自己搭车到维也纳去住几天,再说我的学校比你们早开学,我得早点回去。”他们不愿丢下我,几番规劝,最后还是随了我的主意。

也许正是因为那次离捷克一步之遥却没进去,我心里总拧着个疙瘩,次年的暑假早早地到波拿巴街上的捷克驻法使馆去办签证。在我护照上的众多签证里,除了埃及签证外,就数捷克的麻烦。即要来回飞机票,又要全程旅馆预定证明,差点就要警察局出无犯罪记录证明了,幸好我是铁了心要去的,多跑几次,也就签出来了。

我后来搭车去捷克南部小镇契斯基(Cesky krumlov) ,小河弯弯围着中世纪的古城,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重点保护对象,有“南波西米亚玫瑰”的美誉。我在小旅馆的厨房里煨茶,写明信片,遇到一个在海德堡做生物学博士的台南女子,聊天时互叹签证之困难。她说她原准备办齐东欧各国签证,一路环游下来。后来发现单单一个捷克签证都要开车到柏林去两次,还那么贵,最终决定改漫游多国为精致游一国。

回过头再来说布拉格的查理士大桥。大概你其它地方都不用去,只到宽阔雄伟的查理士大桥上站个小半天,看看两岸青翠山麓上的皇宫,瞅瞅桥下曾经拍过《Mission impossible》的广场小巷,听听桥上的爵士乐,摇滚乐,东欧民间音乐,就可以算是到过布拉格了,以此可见查理士桥对布拉格的意义。

到布拉格就象到维也纳,萨尔斯堡一样,总不能错过那里的音乐会。虽然捷克签证贵,但在布拉格市立音乐厅听爱乐乐队的演出,票价只有巴黎的十分之一,好象无端占了便宜似的。再也想不到,熟悉的《四季》可以那样诠释,听得我热血沸腾,巴掌都要拍疼了,随着众人尖叫“Bravo”,我想人们多半儿都爱上了那个四十来岁的第一小提琴手,头发灰中带白,一身黑礼服,他拉着《冬》,激动的时候,站起来拉,动作果决,音乐赋予他激情。

我因住在查理士桥附近的小旅馆里,每天没事儿就去逛一圈。一天黄昏,我在桥上溜达着,听到前面传来女高音清唱《费加罗的婚礼》,走过去一看,是个苍白憔悴的中年盲妇,头发全白,穿一件黑布直筒连衣裙,跟前摆着个翻过来的礼帽,有一些人围着。她睁着一双灰混的眼睛,视线没有焦点,演唱很专业,大概是以前的什么专门人士,后来不知怎么就败落下来,没处找饭辄,只能来桥上卖唱了。

那天天阴着,桥头的塔楼看着森然可怕,顺着浩浩的河水展眼望去,只见桥外还是桥,空中飞着一群乌鸦,飞得极高,象是被吹散的黑色灰烬,一时全城的钟声次第响起来,清越的女高音穿透此起彼伏的钟声,飞进时间的反面……。

现在回想起布拉格,其中又过了好几年,脑子里唯有这个穿黑裙子的枯瘦盲女人记得最深,好象没由来给人拍了一巴掌似的,看到人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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