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的巴黎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anne发表时间:2004-07-06 11:53

巴黎的房子永远是难租的,仿佛给想在这个世界之都寻找浪漫和艺术的人们当头一棒,现实而又沉重的一棒。还好朱朱到巴黎即不是来寻找艺术,也没有想到什么浪漫,朱朱是来上班的。或许朱朱心里面多多少少还藏着些亲近艺术的意思,但她知道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自己只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向那边望一望。

四月的一个早晨,朱朱坐电梯到地下一层去扔掉生活垃圾,又坐电梯到地面一层,走出公寓大门,直奔街口的地铁站。地铁站就在塞那河边,是露天的那种,要坐好几站才钻入地下,而在这之前一路都可以看到河景。天阴阴的,看来要下雨的样子,河水的颜色也因此绿得不太明白。朱朱习惯性的在免费报栏里取了一份地铁日报,在等车的时候,上班的路上闲看看。有时候朱朱抬起眼睛,看看四周的人们,同一个街区,同一个地铁站,每天等同一班地铁,应该就是同一拨人,可朱朱发现自己一个眼熟的也看不到。可能是自己对西方人的脸还不敏感,可能是自己在地铁里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朱朱自己也不明白,也不想去穷究为什么。她有些微微的头痛,她知道是因为昨夜的心悸。

朱朱的房间在巴黎的留学生中算得上是另人羡慕的。高尚安静的十五区,临着河,宽敞现代的公寓大楼,大厨房,大阳台,大客厅,朱朱的几个同学来吃过饭后,无不羡慕朱朱的好运气。朱朱在南部读书的时候听到不少凄惨的找房子的故事,所以到了巴黎后自然把要求降到最低,只要可以栖身就行了。想不到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看中了朱朱公司开出的住房补贴证明,在一百多个来看房子的年轻人中,把房子租给了朱朱。但老太太说,她自己晚上睡在附近的另一间小公寓里,白天要和朱朱合用这里的客厅和厨房。朱朱想想自己白天上班,也碰不上老太太,加上没有其他的选择,马上就答应了。

后来朱朱发现老太太也不是真要合用客厅和厨房,只是每天要过来检查两遍房子的状况,有没有弄脏或是损害她的家具和地毯,把她发现的蛛丝马迹都工工整整,一条一条写下来,贴在冰箱上。有时候兴致好了,也把朱朱的“斑斑劣迹”写成一封短信,寄给朱朱的公司。朱朱公司里的同事一看信就明白了朱朱的房东老太是个闲着没事,无理取闹的偏执狂,吃饭的时候取笑一阵后,不免也有些同情朱朱,甚至有人说,会替朱朱留心一下,有没有独立的单人间。但也只是说说,渐渐的就没了下文。

从郊区开来的地铁进了站,朱朱习惯性地登上第二层,可以坐下来,更清楚地看到塞那河和河边停着的漂亮游艇。可是她实在困倦地很,索性闭上双眼,可也不敢睡着了,坐几站到铁塔下面还要再换另一个方向的地铁呢。她想起昨夜睡梦中听到的屋里的响动就有些后怕,大门明明是随手锁好的,可能是心理作用,知道别人也有房门钥匙而产生的不安全感。也许晚上用一把椅子抵住门,心里就会踏实了……。

朱朱在地铁里的样子非常安静,甚至也些让人心疼。倒并不是因为她穿得破旧,模样穷酸。朱朱长得中规中矩的,穿得也干净保守,在巴黎每天早上的上班大军里是个一点也不起眼的亚裔女孩。说她看着让人心疼,是因为她黑乌乌的直发夹在耳后,耳垂圆圆的,白生生清秀的脸庞,眼睛要么看着窗外,要么垂下视线,安安静静。人们几乎马上可以断定,她不是这个城市的游客,她没有那种浮在面上的兴奋躁动和新鲜好奇,她生活在这里。在这样一个让全世界唏嘘不已的城市里,她没有故事,或者说,你觉得她也许有故事,但那些东西埋在她心底,只属于她一个人……。

地铁开过塞那河上的大铁桥,停在河对岸的Radio France站,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艾菲尔铁塔,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冲破了云层,薄薄的金光撒在河两岸办公楼的玻璃墙上,河面上安安静静,河水绿得有了些活泼生气,一艘运货船缓缓驶向河的上游。朱朱用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过了这一站,地铁就要钻入地下了。朱朱还是看窗外,窗外黑乎乎的,窗玻璃上可以看到自己虚幻的面影,淡淡的,飞逝的,过往的梦境在那一刻纷纷再现,前世今生。

梦总是短暂的。梦心理学家说人每天晚上做四个梦,每个梦大概持续二十分钟。朱朱的白日梦每天也差不多就这么长。梦的终点是十七区街心花园里的一个地铁出口。朱朱在一间很小的贸易公司做事。老板需要一个华裔学生帮助他联络中国的客户,每天的工作主要是打打电话,发发传真,整理档案。虽然工作毫无挑战性,但朱朱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毕竟911后年景不好,许多同学还在巴黎飘着,一天十几个小时地在网上发简历,找工作。几个月的简历发下来,却没有任何面试的机会,有受不住那份压力的,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回国找工作去了。留在巴黎继续发简历的,承受着经济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发出去的下一封简历上。因此虽然朱朱工资微薄,但公司给了一部分住房补贴,还勉强能在巴黎生活下去,她心里还是挺知足的。

朱朱在巴黎有几个老同学,本来还每月一次,找个周末的上午,到十六区的布鲁聂树林去野餐,后来几个单身的纷纷以闪电般的速度解决个人问题,例行的集体野餐对情人们失去了吸引力,朱朱于是落了单。小马新近找了个法国男朋友,一脸春风,本来就丰满的胸部如今简直是呼之欲出了。小马对朱朱说,你快找个男人吧,我看你快干掉了。朱朱说怎么找啊?小马坏笑着说,你知道费绯的吧,人家早就铁定了心要找个有钱的男人,她那人又有本钱,又有心计,最近撞着个大宝。朱朱不明白,什么大宝啊?小马说,你真土,大宝就是大宝贝,大元宝,费绯的大宝是个常住里兹饭店的男人。你猜费绯这个妖精怎么攀上高枝的?她穿上一袭正红的紧身连衣短裙,在里兹饭店前瞅了半天,看到这个大宝走出来,走向停在饭店门口的蓝色保时捷,正要启动的时候,费绯到车前,假装蹭了一下,跌倒在地上。那个大宝下车看到这样的美女,早就酥掉了,听说两个人现在去威尼斯度长假了。

朱朱在电话这头虽骇然,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好像亲眼见到红衣美女费绯在里兹饭店门前上演的这一出惊情戏,似乎还听到了蓝色保时捷载着红衣美人狂飚出去时,满带着炫耀的轰鸣声。朱朱说,我以前读书时和费绯讲过几句话的,也不像你说得这样不堪。可能是一个女子条件太好了,又那样能歌善舞,却处处碰壁,在异国他乡压抑久了,索性豁了出去。小马不屑地说,就你会善解人意,她压抑地久了,这话也只有你这样的书呆子才信。她在南部读书的时候,那张大床就没空过。你瞧她水白粉嫩的那身肉,不是没有道理的。朱朱说,人家是天生的。小马轻笑道,Tu ne sais rien du tout!(你什么都不晓得!)什么是天生的,什么是男人滋润出来的,你还不懂呢。所以我说你再没有男人,就快要干掉了。

朱朱无辜地说,舍命撞车这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小马问,那你平时下了班,做什么?朱朱说,回家做饭。小马问,然后呢?朱朱说,上班也挺累的,看看电视,就休息了。小马夸张地噘起嘴说,Mon dieu (我的上帝),你这简直是在浪费生命。你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吗?这里是世界之都啊!你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全世界有多少男男女女在痴心梦想着来巴黎,在塞那河边喝咖啡吗?你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有多少男男女女在巴黎享受着他们的性高潮吗?而你,却呆在塞那河边的漂亮公寓里浪费生命!朱朱迟迟疑疑地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呢?小马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晚上出去,到咖啡馆去喝咖啡,到河边去散步,象你这样有味道的亚洲face,肯定会有帅哥来找你的。

朱朱的老板叫亨利,澳大利亚人,早年孤身来巴黎创业,如今也算是做得像模像样了。娶了巴黎一个咖啡馆老板的女儿,现在一个儿子在爱丁堡读大学,大女儿已经嫁了人。象所有事业有成的商人那样,亨利在十六区有一层房子,在外省有一间别墅。岳父岳母过世后,亨利把十七区的咖啡馆上下两层重新装修,改成了空间开放的办公室。

朱朱和公司的女同事们最讨厌的就是老板吸雪茄。因为公司的办公空间都是开放的,加上老板整天红酒雪茄不断,人就得在浓得发臭的烟雾中做事。按理说,法律规定公共场所不准吸烟,可在这样的小公司里,有谁敢冒着丢饭碗的风险去跟老板说理呢。朱朱看周围的同事敢怒不敢言,更只好强忍着了。比雪茄毒气更可怕的是老板的脾气。那简直是一声惊雷,遍地尸身。尤其当亨利花了冤枉钱的时候。

亨利的老婆,也就是朱朱的老板娘,自从丈夫发迹后,便报了个美术学院的成人班,附庸风雅地学起了油画。学了十几年,气质学得很不错了,画得还是寒碜。偏偏老板娘又渴望得到社会对于一个艺术家的承认,于是明示丈夫要参加巴黎油画展。亨利为开后门,买展位,花老了钱,因此近一个月来一直搭拉着脸。同事们个个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挨到了吃午饭的点,老板去和客户商务午餐了,同事们才长舒了一口气,拉朱朱去吃饭。

巴黎的公司一般都发午餐券,7欧元左右一张。所以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按午餐券的面值,设计中午的公司餐。说来也巧,公司里的同事都喜欢吃中餐,几乎每天中午要么到街对面越南人开的“吉祥餐厅”去吃饭,要么把饭叫到公司来吃。偶尔也去附近的意大利馆子吃匹萨饼通心粉,或者去Lion吃9欧元的牡蛎套餐。遇到有同事生日,还会多点一瓶葡萄酒。

象多数中餐厅一样,吉祥门面不大,放着十来张小长方桌子,桌上摆着酱油,醋和胡椒纷。女主人是西贡来的阿金,不似她那些纤细柔美的女同乡们,阿金长得高高壮壮的,不过五官甚是匀称可喜。她在巴黎立稳了脚跟后,慢慢把她的家人都接来了法国,一家人一起在餐厅帮忙。吉祥的虾仁云吞,蚝油牛肉套餐,茄汁排骨饭和海鲜龙须面都是招牌菜,春卷,水晶饺子,萝卜丝糕,南瓜饼等小吃也被法国人自作多情地当作前菜,甜点,吃得津津有味的。

朱朱去刚到公司时去吉祥吃了几次,就发现阿金的两个负责上菜和收银的弟弟走起路来都是娉婷婀娜,说起话来柔声细气,媚眼如丝,甚是不解。问了问同事,看同事笑得那么邪乎,才知自己原猜得不错。有一次朱朱在地铁的通道里看到袅袅的兄弟两人,提着时尚的购物袋,热情地飞着眼更她打招呼。朱朱心里咂摸着,男的媚起来和女的媚起来全不是一回事儿。在上海的时候,人们都说那是个阴性的城市,数以百万计的知性的,优雅的,能干的,精明的,泼辣的,世故的,阴险的女人在各种舞台上顾影自怜,横冲直撞。现在在巴黎,朱朱看到男人们说话这样细语温存,男人的头顶一多半稀稀拉拉,男“同志”无处不在,先生们伺候太太这样无微不至,心想着这也是个阴性的城市。法语中的“城市”是个阴性词,那么法国人认为所有的城市都是阴性的?

吃午饭的时候,朱朱话也不多,她在胡思乱想,最主要在想两天前收到的电邮。木头说周末想到巴黎来看她。朱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这个事实让她心灰,让她痛苦,甚至让她鄙视自己。每一次想木头,朱朱就对自己说,你真贱,贱到了骨头里面,别人不要你,你还想着念着。过去的种种委屈让朱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虐。可她没有办法,那个自虐的她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她冷冷地看着一个叫朱朱的人的生命,却毫无办法。每当地铁玻璃窗外的黑暗中浮现以前种种要烧起来,让人窒息的场景,朱朱就一阵甜蜜一阵绞痛,一边发烧一边发冷。

周末朱朱到里昂车站去接木头。多么奇怪啊,巴黎的中心车站居然叫做里昂火车站。这就好象北京建起一个上海站一样,混淆视听。本来商量了一下说是朱朱去看木头的,他那边住得更宽些,外省空气又比巴黎好,也没有变态房东的侦察。后来木头说他几次来巴黎都是公务,即使是去年接他母亲来玩,也相当拘束,又怕老人累了,根本不尽兴。朱朱心里是只要能见他的人,西伯利亚也行,巴不亚新几内亚也行,就答应了。可一想到房东,心里就一阵阵发寒。

当木头最后一个从车上走下来,朱朱看着那张脸,那个人,一时不能飞奔而去、又不能是投怀送抱的那种热切,几个月来的思念和怨恨化做一股呆劲,人被钉在原地。在回家的地铁上,两个人拘谨地隔开一肩的距离,象是一般朋友那样搭话,朱朱闻到木头用了很多她喜欢的那种须后水。到家后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吃完后朱朱说她上了一天的班累了,先去睡了。换睡衣的当口,背后一双手臂把她紧紧抱住。朱朱问他,怎么留起了胡子,他答道你知道为什么。胡茬蹭得朱朱脖子痒痒,太久了,身体也仿佛陌生起来……。

两人兴奋地象是要把失去的统统补回来似的。后来朱朱枕着木头手臂,看窗外月光白花花照在被单上,问木头,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木头轻轻用拇指在朱朱的左乳上画圈,说,我们是生产标兵,安全第一,你相信我。

天蒙蒙亮的时候,朱朱被背上的一串长吻弄醒,其实人还在半梦半醒中,黑朦檬的只觉一股甜蜜涌上心头。两人厮磨了好一阵子,湿漉漉的梦境,其实是都醒透了,只是兴奋满足地不敢相信罢了。累了复又睡去,一觉睡到中午。木头让朱朱别动,朱朱听到煎鸡蛋的声音闻到咖啡的香味道。看着窗外的塞纳河,想即使他一辈子也不愿说那三个字,即使命中注定只能再爱他这两天,怕也是愿意的。几分钟的功夫,木头端着托盘走到床边。朱朱一看嫩嫩的煎蛋上撒着芝麻,边上有肉肠,切成片的黄瓜和西红柿,色彩鲜艳。顿时发现自己饿极了。边吃边说这是她今年吃到的最好的早餐。吃着吃着想想不甘心,问道:你爱不爱我?木头那时已经吃完了他那份,在喝咖啡,从从容容地看着她,避开话题说:那全在你心里的感觉。

下午两个人坐地铁去浮日广场,那个一直傲称是世界上最美的广场。朱朱曾在工作之余报名参加一个戏剧表演班,就在离浮日广场不远的圣保罗站,所以对附近马亥区非常熟悉。一边转一边给木头解释说:你法语比我好,自然知道这马亥是泽地的意思,先前还真是个泽地,后来变干了。渐渐地,王公贵族聚居到这里,建起宫殿回廊,庭院戏搂,才热闹起来。到了近代,那些贵族中的同性恋在这里招摇过市,成为风气,所以现在的马亥区既是个风雅的地方,又是众所周知的同志地区。木头装模做样地的四处找同志,还真看到了两对。

朱朱知道木头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和绘画,就领他到毕加索博物馆附近的一个旧书店去淘。这个旧书店是马亥区历史最老的一个,门面狭窄,里面却非常开阔:三上三下,储备齐全,还特便宜。木头果然乐坏了,上窜下跳,不大一会儿,身上的150欧就去了大半。拎着书自然不好乱跑了,两人走到浮日广场,找了个稍微空点的草坪躺了下来。

四月的巴黎已经呈出那种美丽的巴黎绿来了,这种绿一直要持续到八月底,在这期间巴黎的确迷人。天蓝得透明,下午两三点的太阳甚至微微有点烤人背脊的舒服。小广场上布满了人,天天如此,何况又碰上周末。广场四周是一圈典雅的带拱型走廊的宫殿。走廊里的餐馆和咖啡馆都坐满了人。人们的笑语畅谈之声,杯盘碰撞的声音和水声象是近在咫尺又遥远无际的一种背景音。他们附近有一个长头发男孩趴着看书,一对年青的夫妇带着小宝宝在学走路。

朱朱环顾四下,看到好几对恋人在亲吻,就让木头吻她。木头说我们不学别人的样子,接着又去看他的米开朗基罗。朱朱又看了一圈,轻声用法语说:求求你。木头发出无可奈何地叹息,转过来吻她。开始只是沿着下唇轻啄,却慢慢吻了进去,津津有味,绵长妥帖。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旁边悉嗦响动,一看是那个男孩,起身走了。朱朱咯咯笑起来,木头埋怨她:还笑,把别人都吓跑了。朱朱象是得到了开芝麻大门的钥匙,又用法语说了一声求你了,木头象是中了魔召,俯下头来,继续吻她。

不一会儿,忽听到耳边响起维瓦尔第的《四季》,柔和悦耳。两人抬眼一看,原来是正前方的走廊底下不知何时冒出十几人的乐队,拉的极为专业。朱朱告诉木头,附近有个音乐学院,师生们常到这里来,一来是游人多,二来拱廊的音效浑然天成。又让木头看右边拉中提琴和大提琴的两个年长的老师,说:瞧他们多帅,白衬衫撸起袖口,银发微卷,那个大提琴手居然还叼着根香烟,雅皮极了。木头把朱朱的头转到左面,说:你看那个第一小提琴是谁?朱朱一看就忍不住笑起来说:原来如此。那第一小提琴正是他们身边的长发男孩。

听了一会儿,木头前去放了一欧元,两人拎着书继续向东走,到了空中花园,也走乏了,买了瓶冰镇柠檬水,决定上去坐会儿。这里其实已是里昂车站边上了,巴黎的中心城区说起来并不大。空中花园原是个宽宽的空中散步道,地上的绿化空间不够,就在几公里的散步道上施尽了手段,春天郁郁葱葱,姹紫嫣红,远看果真象个空中仙境。两人坐在一株梨树底下的长椅上,朱朱困了,太阳又晒得暖,就枕着木头的腿眯上了眼。一阵小风吹来,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似万千银蝶起舞,慢悠悠撒在两人身上。画面定了格,时间也遁开了身影,只有蜜糖似的阳光,柔柔的春风和半空中梨树下的一对情人。

有一会儿,朱朱睁开眼,口渴,木头喂她喝了汽水。木头说:你刚才睡着了。朱朱坐起来问:真的,睡了多久?木头说:自然是真的,足足十五分钟没说话。朱朱死命拧了一下木头的大腿,狠狠道:你居然饶着弯子骂我话多,再不跟你讲话了。木头又想笑又钻心得疼,腿也麻得难受,还得矢口否认,忙不过来。

玩笑了几句,木头想终归要说的,就硬着头皮道:小婷下个月来,又怕说的不够明白,顿了顿说:她的签证下来了。朱朱一瞬间只觉得胸口一刺一痛,泪水滚滚地涌到眼眶,拼命忍住不让她们落下来。转过头去才任泪水滑下来,流到前襟上。木头从后面搂住她。久久朱朱才哽咽着说,那这两天你尽量假装着爱我行不行?木头急了,说:这根本就不用装,我不过是嘴硬,心里早就知道了。朱朱还是背着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木头说:去年春假,你去伦敦那几天,天天见你,忽然不见,就知道了……。

木头回到小城去了,他的小婷马上就要来了,朱朱在星期一早上的地铁里看着窗外的黑暗发呆。木头终于说了喜欢她的,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说你爱的人不爱你是一种不幸,那么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但又不能说出来,岂不是更加悲哀。朱朱觉得自己就是这不幸和悲哀的承受者。木头说希望以后还可以有朋友做。他说不愿意看到两个这样相契的人,这一辈子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他顿了顿,仿佛看到了朱朱内心的绝决,又说,如果你再也不愿理我了,那,那简直太遗憾了。朱朱的心在星期一早上的地铁里往下沉,沉到底……,她知道那个叫木头的人从今以后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随之消失的是自己孤寂的留学生活里心的悸动。湖水被风儿吹起了层层的涟漪,风静了,水面又平复下来,一片死寂。

朱朱进公司后,老板让她去一下,给她看了房东太太的投诉信。指责朱朱带男人回家留宿,而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还说万一有一群小孩被制造出来,她的房间里是绝对容纳不下的。朱朱脸顿时紫胀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发抖了,说当时签住房合同时,只说是一个人住,并没有说不准朋友周末来玩。而她的朋友正是周末小住,现在已经走了。老板说,知道了。顿了顿又说,你那个房东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些,我也觉得不太合适,你还是留心找其它房子换了吧。朱朱委屈地说,一直在留心着,只是房子太少了,自己运气也不佳。这时进来一路电话找老板,老板示意朱朱可以走了。朱朱出来后,气地眼泪直往下落,觉得个人隐私被放到公司的桌上来讲,脸面全无。她完全想象得出那个变态房东趁她不在时,细细翻检她床单的样子。朱朱忽然想到周末弄脏的床单还没来得及洗,脸上马上又烧起来,但心里又恶毒地说,你要检查就检查吧,馋死你。

朱朱当晚回家写了张条子贴在冰箱上,说明男朋友只是过来渡周末,现在已经回去了。并希望房东尊重她的隐私权。看到条子上“男朋友”三个字,朱朱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是第一次用这三个字呢,而这个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女朋友的“男朋友”已经永远地走出了她的生活,并在最后一刻给她卑微的生活留下一堆麻烦。也许木头就是来和她道别的,告诉她以后再也别去找他了,同时最后一次来享受朱朱的身体。朱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想,把木头想得越是不堪,把自己想得越是下贱,仿佛心里越是痛快一点似的。朱朱擦去眼角的泪水,大脑麻木,浑身疲惫,上网,买报纸,到处打电话,继续找房子。















标签: 添加标签

0 / 0

发表回复
 
  • 标题
  • 作者
  • 时间
  • 长度
  • 点击
  • 评价
  •   呵呵
  • anne 
  • 2004-07-07 08:15
  • 59
  • 655
  • 0/0

京ICP备14028770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