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 雪(转载)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张青帝发表时间:2004-01-25 14:34
  题目:忆 雪

  作者:叶 子


  已经好多年没有下雪了,然而雪花依然留在我的梦中。在梦中我才能见到我的表姐,我的母亲,不时聆听她们对我讲雪的故事。
  “那年的冬天,随着雪花悄然而至。但我不记得冬天离去时,是否雪花也伴随而去……那时,我已经不相信人间会有真情。”这是表姐的声音,从小被舅舅遗弃的女孩。“那时,我走过好多地方,希望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然而我太小,太弱了,没有人会注意我,雪地中只留下我的泪水……”
  “那一年,我随着雪花飘飞中找到了那里。也许,我的大哥前世做了许多坏事,今生上天要惩罚他,让他生下一个残疾的女儿。然而,从侄女出生后的那一刻起,他就滋生了抛弃她的念头,这真是罪孳啊!”我的母亲还是那么忿忿不平。
  “那天,父亲和后妈说是给我买新棉衣,高兴得我对姑姑说‘我有新衣服穿了。’可是谁能想到,他们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在一个商店门口叫我等着,他们走进商店再也没有回来过。从白天到晚上,我一直站在那儿不敢离开,怕他们回来找不到我。然而孤独与害怕如影随形地伴着我。天越来越黑,雪越下越大,肚子也越来越饿,我不觉想起姑姑给我讲过的‘卖火柴的小姑娘’故事,那个外国的小姑娘还有几根火柴,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我突然感到死神正在张开双臂,随时准备将我拥入怀抱,我已失去了摆脱一切的勇气。”表姐抽泣得没有了声音。
  “侄女虽然残疾,然而总是一条性命。我和你父亲分头去找她,怎么也找不到,终于大哥良心发现说出了那个地方,我才在门口找到了她。她一把抱住我,第一句话就说:‘姑姑,是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吗?姑姑,你们收养我吧,长大了,我会报答你们的!’那时,我紧紧地抱住她瘦弱身体,我也哭了。我说:‘孩子,跟姑姑回去,就做我的女儿。’就这样,我们本就不宽裕的家又多了一口人。”母亲说着也有了哭音。
  在记忆中,父母要带我们去公园玩,然而表姐总不肯去,她说她行动不方便。但是我知道,表姐是为了省点钱。因此,放学回家,我和弟弟就拉着她到外滩去玩,那是不要钱的。那时也是一个冬天,外滩在飞雪下已成了白色的世界。我和弟弟兴奋得跑着,跳着,享受着冬天送给我们的礼物。然而,当我俩回头看时,却见表姐正在流泪,她说:“就是在那个风雪飞舞的冬天,我的父母就消失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我只记得他们风雪模糊的背影。“
  “雪,白色冰凉的大自然造化物。那天,我真以为将在孤独中度过一生。 我不喜欢雪,我恨雪!然而那时候也只有雪一直陪伴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它才是我的朋友。”……
  “叶儿,你又在想雪了吗?它很美,很纯洁!”母亲亲切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了回来。 我轻轻地点点头,依旧回忆着雪花的洁白。
  “姑姑,你的母亲是在我绝望中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了你们的家。姑姑脾气急躁,但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那时我想, 我根本就是个累赘,是个包袱。 要不然,我的父母为什么会狠心把我抛弃在大雪中。 可是姑姑,还有姑父却无怨无悔的将我抚养长大,让我参加了工作。 几十年来,姑姑,姑父,还有你和你弟弟,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为了我,你们也失去了很多很多东西。”表姐继续说着。
  “叶儿,雪到春天就要融化,是不是?”母亲突然问我。我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现在没有雪了,是不是已经没有冬天了?”我奇怪母亲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姑姑,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用她的温暖化解了我心中的冰雪。这以后我不再恨雪了,然而见到雪,还是会勾起那段痛苦的往事。”
  我没有表姐那种的经历,对于雪,只有欢快和喜悦,我希望每年冬天都会有雪花飘飞。四十年过去了,表姐也已六十多岁了。她第一次要求我陪她到郊区走走。那天我在前面引路,妻子和女儿牵着表姐的手,陪着她来到郊区的一个公园,那里已被洁白的雪花覆盖着,踩在上面便会发出“嗟嗟”的声音。
  “就是这里,虽然商店已经没有了……”表姐的声音触动了我。在我的面前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姑娘坐在地下向路人乞讨,然而我看到不远处的风雪中一个男人正在向这里窥视。 我突然想起——六十年前,表姐就是抛弃在这儿的。泪水一下从表姐眼中涌出,自从表姐被我父母收养后,她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然而压抑了六十年的感情,积攒了六十年的泪水,一股脑儿的倾泻出来。我的妻子、女儿陪着她流泪,我祈祷泪水能将表姐心中痛苦全都洗刷干净。
  表姐终于停止了哭声,她对我又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女孩,她有过一个很好的家庭,父亲是清王朝的御医,母亲又是西太后的什么干女儿,在这样家庭的教育下,小女孩能绘一手很好的图画,会一口标准的英语和熟练的日语,十六岁就在父亲的医馆穆如楼抄写中药处方。然而好景不长,父母双亡,二个哥哥争夺家产,只留给她一个空空的穆如楼。住在空荡的房子里,小女孩失去了笑容,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了缤纷的色彩,只有白色的冷酷无情。寒冬腊月天,她感到很冷,不是因为飘雪的冬夜,而是她心中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地熄灭。她没有了生活的勇气,因为她已经失去所拥有的东西。幸好一个药店的学徒关心她支持她,她鼓起勇气用自己的画养活自己,从一个小姐变成了自食其力的人,后来她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她常常告诉我,人世间有炎凉气和恨,更有温暖与爱。为了爱自己,也为了爱他人,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我知道表姐讲的是我母亲,一滴冰凉晶莹的泪水落在了我的手上。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含义。“弟弟,别给小姑娘钱,去买点吃的和穿的给她。”当我和妻子从商店买来衣服,表姐正看着小女孩把馒头吃完……
  母亲用温柔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对我说:“叶儿,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我只想让你知道,人生是坎坷的也是美好的,只要你面对现实,用真情对待他人,生活也不会忘记你。”此时的我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紧紧的拉住表姐和母亲的手,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的表姐、我的母亲都曾经有过被人抛弃被人接受的经历,就象雪一样,被天空抛下,被大地接纳。表姐和母亲先后离开了我,她们随着雪来到了人间,又随着雪离开了人间,但给我留下了比雪更美好的东西——爱!
  往事和积雪一起在消融,然而感情却在胸中似雪花旋转飞舞,让我的心灵久久地不能平静,最难忘的是对亲人怀念,心间才有不时涌动的热流。随着时间的推移,严酷的冬天也变得温暖,然而茫茫白雪铺下的永远是一个难忘的世界。


  (本稿投稿大地网《行走》刊物)http://www.dadinet.cn/phpbb/viewtopic.php?t=79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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