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小时候我很粗心,父亲每日必要为我找钥匙课本一应事物。所以当怀揣租来房子钥匙两个月而不失不忘,惊诧之余不免沾沾自喜。可这并不能证明我记忆力有所好转。我记不住下雨天出门带伞,记不住每天喝够8杯水,记不住每个月给家里人打一个电话,记不住给朋友写一封回信,记不住(或者说没胆子)跟老板申请加薪长工资,记不住,因为知道不重要,不像房门钥匙丢了,我便立刻深夜落魄。
　　常常有冲动搭最近的一趟火车到随便什么地方,西北空气冷冽开阔,南方湿润诡异莫名,可我知道我不会,除了城市之间越来越像,我还是个循规蹈矩的小人。何况出走了又怎样,我摆出实证主义的嘴脸问自己,难道不用回来,难道就脱胎换骨。
　　可是体内总有一些多余精力。它变成紧迫破碎的朗诵,在偶尔的梦里出现,变成空下来的脑子里骨碌碌碾过的句子与语言,它们变成我丢失的钱包,折旧的手机,分明是失去了,却总在某个位置隐隐呼痛,仿佛尚在。
　　你看,连我自己也厌烦了自己的喋喋不休,又是失去的理想,曾经的可能……等等等,我学习在12点前乖乖上床,早睡早起,我避免与太多的夜晚遭遇,与太多的孤寂或漫长等待狭路相逢,我避免把脑袋里的垃圾在大众面前倾倒。我勤快拖地,奋勇洗衣,曾经令我绝望的时间大步流星踏我而去。
　 可是……是不是每个人都曾有前生,会不会在现实之外我们还活在另一个世界,否则为何我总觉此世界灰暗无光彩,如果没有另一世界做为参照,我哪里来的怨言,哪里来的向往？
　　有吗？有过吗？在此生此世界,也许某个夜晚,或大醉而归,或与爱人精疲力竭相拥沉睡,也许在某个时刻看到好的句子、某个时刻新月初升繁星满天、某个地点与某个爱人短暂亲吻深深微笑,也许我们不是不快乐的在此生此世,只是有过了好便希望再好,尝过了爱就希望它永在,佛经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纵几千年几亿亿条生命,统统不过如此消磨。
　　不知道你是否也像我一样,经常惶惶感觉无家可归,不是因为离家,跟父母在一起是最无家可归的时刻,用许多年让自己独立,让自己离家,我以为如此就可以。然而不是。不是有爱人的怀抱就不会孤独,不是有自己的屋子就可以归去,下班了,我整条街整条街的走,一小时两小时地走,想念我丢失的东西,拥有既失去,我抱着你,这一刻就过去；我写出来,这些字就可以忘记。
　　而最好的音乐都可以让人回家,让你发现自己的心脏不知何时已经失去,如顺子的“回家”,如“今夜无人入眠” 深厚洪亮的男声后那段虚无缥缈的旋律,如恐怖海峡某段弹到飞起来的贝司,如“Starry Starry Night”里的星光与白雪,如所有你爱过的音乐,有记忆的音乐,令你流泪的音乐。
　　朋友以前是一位电台DJ,来北京后她不再听音乐,她说,我必须关闭自己某些功能。我赞同,正如我知我们关不掉自己心中妄念,关不掉心中乡愁,关不掉无家可归,关不掉来自另个世界的狂喜与惊动。尽管——我们一己之力微不足道,我们的向往与乡愁不能改变这个加速度急剧粗糙的世界,尽管当春雨滴在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时,不会再有人起身跟随,以一种朴素的相信,尽管我们都已向曾经蔑视的秩序靠拢,尽管我丢了你,我丢失了你们。可是另一世界的光彩,总以某些事物为媒介,零零碎碎辗转而来,它提醒我们的缺失也唤醒我的疼痛。
　 见过一次的朋友写信说想念我,在一次三联后街吃炒米粉的时候大雨兜头浇下,炒粉变汤粉,在那个时候她想念我,她是女子,我也是,仅仅是这么萍水相逢的惦记。
我去了几次三联,却没看到记忆中去年的夜市,北京变化太大。我边走边寻,难道真的只为去吃一碗米粉。我吃那里仅存的米线摊子充饥。然后在夜里,我梦到那个失踪夜市,许多许多的米粉。梦里都知道自己的欣喜若狂。是的,是的,我失去了你,我丢失了你们,然而我相信你们依然存在,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在那里我们仍在拥抱,此世流过的眼泪都成为珊瑚,在那里我们心有默契,那些光亮投射到此世,便是我偶而的怀念,你片刻的惦记。
　 在四处乱走的夜晚,无数次路过网吧、饭店、茶馆,我想如果现在我进入一家网吧,会不会遇到我初上网时的惊喜与惊动,会不会遇到和办公室里碰到的不一样的人,如果我跑到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我的生活会不会发生改变,我是不是就可以得道成仙。
我怕回家打开电脑,一二三,大家齐刷刷在OICQ上亮相,像坐班打卡；我也怕深夜上网,QQ上全部黯着,这个夜像死了一样。虽然有人在线我也并不说话,可是知道有人也醒着,还没有睡……不知道大家的夜晚是怎么度过,还是那个吃米粉的女孩,她的娱乐是在线打《轩辕剑》,“我是一个女天剑,麻衣如雪,仗剑江湖。发法术的时候,很有东方不败的气势。”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里觉得很寂寞,像芭蕉听说我也不怎么喝酒后,轻轻说了一句：“哦,好寂寞呀”。


　　你们都还在吗？
绿妖,200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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