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笔记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樱樱发表时间:2003-08-22 01:29

七月十九:兰州

又看见了黄土。车离四川,一夜醒来,晨光中,窗外已是黄土。稀疏的院落中,几朵向日葵寂静地开着,苍凉的孤清。我仿佛又回来了,这片望不尽的荒凉。那些城市里的热闹与温暖,终就仿如壳。浮华掠去,唯有那几朵向日葵,点燃了黄土中的冀望。

对行走的疑问,我已开始对这种不停的行走发出疑问。行走到底意味着什么?黄土长天,这长长的路,究竟要走到哪里?可是,先不说那么多罢。这一次,我先用这简单的纸和笔,记录下这一行的路途罢。

吴俊红打来电话,祝我顺风。呆会儿记着给母亲电话,说我已到某处某处。这是个善意的谎言,不知最终是否能自圆。每次想和母亲撒撒谎,最终都会穿帮。可是,顾不得了,母亲抱歉了,我早已远离你的关爱能抵达的视线。

一点四十,坐了二十四小时火车,终于到达兰州。晚点二十分钟。同车的女人大谈汉藏,汉回之间的民族仇恨。我无语。我有些回族学生,我看他们都蛮好的。民族仇恨肯定有一个根源,不可以根据今天的表现来轻易做判断。可是,这终在我的力量之外。

对一切我所不能控制,不能掌握,不能理解的,我唯有抱以沉默。

张大爷来接我。张大爷四十来岁样子,戴着眼镜。领我到住处。见到900和阿飞。这两人看上去象一对宝兄弟。我当即指出来这点。他们笑。我后来才晓得,更好笑的在后头呢。坐在晚餐桌前的时候,我发现张大爷,900,阿飞以及随风四个人长得都象兄弟,都圆圆憨憨的模样。他们都是好摄影的人,在这之前,我并不认识他们。我一直准备走川藏线,准备了几个月。可是,一个纯粹的偶然,我搭上了这趟车。说来够仓促的,可是,就这么也来了。他们计划开三辆车,两辆富康,一辆捷达,八个人,开上拉萨。人和人之间是讲因缘的,迷信的我坚持这样想,所以我就放弃了准备了很久的川藏线,重回西北。

想起在拉萨的梅朵。可惜她离开成都前,我太忙,没能再见上一面。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一个奇女子。希望这次到拉萨,能与她好生聊上一聊。有浪漫主义幻觉的女人都和生活有一些麻烦,我愿她幸福。

到了住地,下楼上了半小时网,没有信件。回来时顺路买下两只水果。据说是苹果,杏,桃的混合物。长得象大油桃。极红,吃来有些酸。很好玩。兰州水果整体比成都贵。芒果要六元一斤,去年离开兰州时,正面对城市的落日,我照下了灰色的城市,以为很长时间不会回来,完全没料到一年后,又回来了。

晚上八个人吃饭,见面。一行这八人,张大爷,某成功人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个理性而聪明,通晓世界游戏法则的人。随风,乐观,好玩,与他弟弟900,都好摄影。与阿飞同为广州人。另有兰州本地人刘帆,周晓夫妻。两人都是看上去极舒服的人。那个周晓,带着八岁的女儿,怎样看怎样养眼,那种女人气让我叹气,虽然容颜六分,却把十分的明媚女人都比了下去。另有一个就是在唐古拉参过军的小李子。

晚饭吃了很多小吃。第一道。芸豆汤,吃来好生熟悉。猛然想起去年在敦煌的沙州市场吃的一块五一碗的芸豆汤,还有那巨大的,果绿色的苜蓿饼。在爬完一天山之后下来猛喝上一碗汤,啃一小块饼,一天的疲劳都散尽。

晚上,开车上山看兰州夜景。站在观景台旁,风指面,极凉爽。美丽的兰州万家灯火。我站在山岗上,仍然是那过路的人。

随风他们忙忙地拍夜景,招来不少人围观。他慷慨地答应让我用他的照片,真是大方。

好久没用纸笔写过字了,写出来的字都不认得了。今天就写这么多吧。

7。20。出发

一夜迷迷糊糊没太睡好。我总是这样,心里惦着什么,就会失眠。昨夜我一个人住一间房,早晨六点半要起床,害怕自己会醒不来,耽误行程,于是一晚似睡非睡。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在梦里又杀人又大战妖魔,早晨,睁开眼睛,天已微亮。

张大爷带我们去吃牛肉拉面,满满一海碗的拉面,红油辣子,亮亮地闪光,萝卜牛肉,吃的人挤挤挨挨,更多的是干脆端了碗蹲在门口,呼呼噜噜,就解决了民生问题。有些人在拉面里还加牛肉,鸡蛋,那样的一海碗,西北人的豪爽由此可一斑。

吃罢面出发,车东绕西歪,先出兰州,沿黄河而上,一路车在兰州与青海之间进进出出,中间的界河就是大通河。河水黄黄的,我还以为是黄河。西北的大多数河流都呈混黄色,这与土质有关。移动信息反反复复地向我们提示:青海移动电信欢迎您进入青海。:)(原来是兰州与青海之间相隔太近了。)

这条路,去年此时,我其实路过的。那时还在大修,到处尘沙满天。那一次,我从敦煌到格尔木,然后绕回青海湖,直奔西宁而去。而这次,路程刚好相反。今年的风景与去年好象相同,又似乎不同,就这样走走停停,看天边有两朵白云长得象羊羔一样,而它们仿佛正在kissing.金黄的油菜花全开了,刚开始星星点点,到得后来,大片浓艳地撒将下来。这场盛大的油菜与湖水的盛宴辟头盖脸而来,让同行的人举着快门,都不知往哪闪好了。

青海湖已在近前。

这个青海湖比去年的青海湖美。去年,我走错了路,跑到一个劳改农场的沼泽地里去了。那时,只是想着要一直往西走,往没有风景的地方走,往沙漠里走,如果能再往西,西伯利亚,就到了欧洲,就到了繁华的西欧。

一直往西走,原来是通向繁华的。

一时神游天外。

如果我不在此地
请你往昨日,或者明天去寻找我...

晚上七点,到茶卡停宿。


7.21 格尔木
  
  一夜又做怪梦。清晨6.20,周晓开始叫我的名字:樱樱,你醒了吗?我有些懊恼,离约定起床的时间还有1小时。看了十分钟天花板,然后开始和周晓闲聊。
  
  9点左右,车往格尔木出发,一路戈壁,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天际。整整一天,车似乎就行在这通往天际的路上。可是,翻过一个天际,又是另一个天际,两侧荒漠戈壁,除了偶尔的护路工人,藏民,牛羊,没有别的风景。
  
  在这样平坦无垠的路上驾驶其实极其危险。上午十点过,出发一个多小时,我们就目睹了一辆痴驰而来的丰田一个踉跄,冲向了路旁的戈壁。他们运气太好了,两侧是平坦的荒沙,没有石头,没有任何阻挡之物,车辆没有翻转过来,没造成人员伤亡。我建议司机回家烧高香。:)
  
  其实中途还是经过了一两处绿洲的。又看见了金黄的油菜花。我发现西北地区的花大多是黄色的,金黄的向日葵,常常出现在一片苍黄的原野,而金黄的油菜花,则一片一片地点缀在绿洲上。前者让人感觉荒凉的热烈,满是绝望的希望,后者则是一场不肯妥协的盛大的美。
  
  爱摄影的人和爱文字的人其实很不一样的。一路上,随风和张大爷对着两旁的荒漠,流沙,天边山际相连清晰的轮廓赞叹不已,连连抢拍。而我总是急着去看那风景,忘了举起相机。
  
  摄影是为了捕捉美的瞬间,留住美,展现美。而我的美呢?它只在我心中那撞入的刹那,它仅存我心底,除了偶尔的文字再现,它象一个孤本,再无复制可能。
  
  去年的青海非今年的青海,去年的流沙也非今年的流沙,去年冬天前那一场雪,凝固到了今日。任是黄沙万里,我竟然又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下午近五点,到达格尔木。格尔木完全是一座沙漠里的人打造出来的城市。一层一层的防护林,紧紧包裹着这座青藏路上的起点,青海省的第二大城市。城市里有很多雕塑型的仙人掌,散落在街道中。仙人掌和骆驼,这两样东西,都只属于沙漠。仙人掌坚恝,多汁,在苍黄中开出红色的花朵。而骆驼它可以一直往前走,步履蹒跚。据说人不可以信任骆驼,因为它坚忍,而它倒下的时刻,就不会再起来。
  
  旅行已成为时尚中的时尚。昨天在茶卡,我们就看见几辆标有‘川藏万里行’的吉普,车身涂得花花绿绿,前后两旁写满了‘格萨尔,’‘雅鲁藏布’,‘珠穆郎码’之类的名词,好不热闹和神气,把一切能装点上的词汇几乎都涂在了车身上。
  
  我只想往前走的,我以为往前走可以给我欢喜和勇气, 谁知道就落入了这一道时尚。

7.22: 胡杨林  

  陈均和我提起过新疆的胡杨林,还发过一组照片。晚霞中,沙漠中的胡杨树伫立无语。那时候,还不大明白胡杨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只觉得它很美。照片上的树木就站在那里,满是温暖与寂寥。
   新疆、甘肃以及青海的一些地方,很多的胡杨林都已沙化。而格尔木的周围,据说仍保留有一片很迷人的胡杨林。
   随风和我都对那片传说中的树木表示出极大关注——随风的角度出于审美,沙漠中,一片姿态多端,沉默无言的树林,本身就是一个动人的符号。而我则出于一种本能的,对那种伫立姿态的期盼。我在想:要向随风讨两张照片,寄给陈均。问问他那是否就是他们提过的树林。
   然而就这么失望了。车在崎岖不平的路面上吃了一小时灰尘后。我们先经过一个检查站点,上面高书:动检站。就有人上来向我们的轮胎上喷药水。一时纳闷,难道我们就是那待检的动物不成?然而,过了一会,又到了第二个检查口。有人问我们要到哪里。答:胡杨林。检查的人说:
   回去吧。那里面有疫病!
   什么病?
   不知道,W病吧。回答得模棱两可。
   我们一路询问回来:什么疫情?答案各一:W病,五号病,最后,才有人说:口蹄疫。
   我心中的胡杨林就这样擦肩而去。
   随风在前座口不择言,一顿胡言乱语,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这一次,只得远离了,我心中的树林。

   22日的格尔木。平静的一日。唯一的小插曲:中午十二点,抵达察尔汗盐湖。一条笔直的沥青路伸展在两侧的盐碱地中。网上有个很著名的‘万丈盐桥’据说就在此地。站在那路上,刘帆问当地人:
   师傅,请问万丈盐桥在哪里?
   对曰:就在你脚下。
那才是真正的寸草不生。沙漠上都开得出花朵,沙漠的下面会有水,沙漠里会有井,会有小草,有花朵在晚风中飘扬,有胡杨林在夕阳中摇曳的背影。

7.23: 可可西里
  
  
  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似乎,只要有机会看到星星,都会记得要去望夜空。刚才,我站在沱沱河兵站的院子里,就情不自禁区地给朋友发短信:
   我看见星星了耶!
   满天的星星。就那样漂浮在空中。头顶的苍穹飘渺,不可寻。星星们忽高忽低,就在我头顶 ,仿佛我伸出手,就可以触摸。而它们分明又如此遥远,悬挂在我永不可走进的天际。
  
  一整天都坐在车上。出了格尔木,又是荒原。途中,除了道路两旁的兵站、道班、以及两三个村、偶尔的牛羊,没有别的风景。
   一路上,见得最多的就是载重大卡车。不走青藏线,无法明白什么叫做生命线。不足十米的
  道宽,承载了整个西藏近一半的生命。人到了这时,除了从心底涌起对自然、对环境的敬畏之心,没有别的感受。
   上午十二点左右,到达昆仑山口。昆仑山口海拨五千多米。在道口,有一块巨大的纪念碑, 专为纪念那位为保护藏羚羊牺牲的索南达杰所立。他就葬在石碑旁。一堆黄土,头顶昆仑长天,身旁就是那来来往往的青藏线,以及偶尔经过的游人。
   我在他的坟墓前鞠了三个躬,算是一种追思。给那位已魂归可可西里的勇士。
   自然,自然!昆仑山的主峰玉虚和玉珠峰左右对称,远远望去,白雪皑皑,延绵不断,冷峻 而清俏。
   昆仑山口同样还有一块纪念碑,纪念2000年攀登玉珠山峰因遇雪崩而遇难的五位登山爱好者。他们长眠于此。碑上写着:
   尊重自然,热爱生命。
   对勇于去登山的人,我心存敬意。我读过一个故事,有人问一个喜欢登山,总是要离家去登山的人:你为什么要去登山?他迟疑了一下,说:
   山就在那里。
   后来,他就停留在了某座雪山之上,再也没有回来。
   山就在那里!山里长大的我每每望着远山,总有一种好奇与隐隐的希望,想知道如何能爬到峰顶,想知道山那边的风景。山成了一种隐喻,一种象征。如果哪一天,我丧失了这种好奇心,那或者就是我暮年的来临。
  
  过了不冻泉,就是可可西里。这是一个在近年来被讨论得很多的话题。可可西里在蒙古语里的意思为:美丽的少女。那是一片广漠的土地。沱沱河水从那里流过,稀稀疏疏地覆盖着一些绿色植被,底下是无限的冻土层,绿色植被纤弱得绝对不堪现代文明的入侵。
   而可可西里是如此美丽。云彩,蓝天,远远近近,一些或大或小的湖泊点缀其中。湖水明静湛蓝,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关于可可西里,关于环保,有过太多的争执与讨论。我自己在去年就动过念头,向绿色江河领一张申请表,做一名志愿者。然后,那批成都的人就出事了。一名来自成都的志愿者牺牲在了那里。后来的尘嚣四起,让人厌倦。它或者已经成为一个带有某种意味的符号,只是,那种符号,不是我喜欢的。
   我和随风在车上就可可西里激烈地争执了起来。我们的声音都很大。我一反前几日因对随风年纪的尊敬而表现出来的谦虚。张大爷一直试图劝解,未遂,直到最后突然,我觉得这种争执有些没有意义,崩发一声大叫:啊!
   然后握手言和。
   其实,藏羚羊本身的生存与否,它是否有能力继续延续它的种群,生活在这片高原上,这个问题并不是最主要的。历史上有那么多的种群都已销声匿迹,生存是严酷的。一个藏羚羊种群的消失与否,这并不是最关键的。然而,我支持对可可西里的关注,支持那些愿意为她付出心力的行为。人与自然,应当有一种和谐。可可西里本身是一个象征,一种姿态。它提醒人类对环境的关注。人当学会热爱,尊重并善待自然。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下午一点半,到达索南达杰保护站。站里当时只有扎西柴旦一人。他领我们参观了可可西里的动物标本展。保护站的旁边,沱沱河静静地流淌。我把手伸进河水里,冰凉。我在金沙江边长大,从小,站在沙滩上,望着面前的江水,有时就会想:
   这水里,是否还有那源头的雪水?那源头的雪山又是什么模样?
   我正在发呆,突然听到张黎阳的声音:樱樱!
   抬头一声,他正在往保护站的了望塔上爬。我大叫一声:我也上来。张黎阳说:你不要上来 !
   不,我一定要上来!
   我几步就朝了望塔爬去。那是一个高达二十八米的塔,梯面几乎呈直线形。风卷过来,那是来自原野的风,吹得金属的梯身摇摇晃晃。我很小心地握着梯子,一步一步地爬到塔顶。风把我的帽子都吹翻了过去。远处的湖泊,河流,正在修建的青藏铁路,偶尔不知名的动物,广袤的可可西里尽收眼底。我站在那里,几欲颤抖。
  
  周晓对我说:她认识一些从昆仑山下来的退伍军人。而他们中有很多——诗人!
   生活在这寂寞而荒凉的世界,世界美丽如期,所有的颜色美丽如斯,变化多端的云彩,空旷的土地,延绵的雪山,除了对外面繁华世界的追忆与想望,生活简单如原野的风吹。
   夜晚,宿沱沱河兵站。

7.24:日出 唐古拉山
  
  5.50,手机上好的闹钟就响了。我睁开眼睛。昨天下午,到达沱沱河镇的时候正是黄昏。而我们忙着寻找住宿,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沱沱河上的日落在我的视线之外。
  今天早晨,无论如何,一定要起来看日出。
  
  六点二十,沱沱河水很凉。一宿的霜冻,窗户,草丛上都结了冰渣。我向河边走去。河边,隐约可见朝霞的倒影。沱沱河水微微地泛着粼粼波光,一只老鸟站在河中间的一块土地上,有些寂寞的怪异。它就那样站在那里,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一幅晨光中的黑色剪影。
  
  凌晨的黑暗可以隐去所有的不洁与污垢。那些河边的塑料瓶、袋,各式各样的垃圾都已淡去。
  
  渐渐地,光越来越浓。随着光影的递增,几只鸥鸟也惊醒过来,一跃而起,盘旋在或远近的天际。唯有那只老鸟,它的姿势与我相同,一动不动,面对太阳的方向。当太阳跃出地平线之时,它象被惊醒了般,开始在河边踱步。我们的呼喊或细语都与它无关。它就固执地站在那里,占据着镜头里与日出相关的一个醒目的位置。
  
  我把它命名为:一只正在进行哲学冥思的老鸟。
  
  我见过大漠的日出。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刹那时,点燃了整个天际,那种磅礴气势直接地吞没了整个世界,容不得你思想与判断,你已在阳光里。我见过城市的日出,太阳总与一些云彩相关,那种红,也是一种灰红,蒙昧的,晦涩的红。而沱沱河的日出是不一样的。沱沱河水本身是数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汇集而成。日出之际,天上的太阳初映到水面,被分割成一条一条的河流上,顿时出现了两个太阳,一个与天上的太阳相等体积,大小,相等,朦胧而惭而刺目的红色。那是离我们视线最远处的河流里的太阳。然后,在离我们站立位置靠近的河面上,另一个太阳的倒影渐渐出现了,它与头两个太阳并存,一时间,河面上出现了三个太阳,所有的太阳都灿烂而辉煌。
  
  那是有三个太阳与老鸟的日出,那是沱沱河的日出。
  
  9点出发,今天的任务是翻越唐古拉山口。唐古拉山口海拨五千多米,是青藏线上海拨最高之处。也是全国公路海拨最高之处。一路,我们都在讨论着高原反应。我没有丝毫的不适症状。昨天的沱沱河海拨有四千八百米,今天一整天,车都在四千多米的地方上上下下。随风、小九都表现出明显的头痛,随风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地靠在座位上,阿飞的嘴唇已因上火而发肿,状似烈焰红唇。
  
  穿过了五道梁,再也不见爹和娘。
  
  想着从前的人们,因为种种的原因来到这高原上。只要走到了五道梁,他们就再难有回归家乡的可能,从此植根于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那个大唐的公主,她骑着马,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到那旧时的王朝,嫁给那穿异族服装的男人。我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是否能用语言交流。没有人关心过她她沉默的姿势。即使今日,她的塑像被陈列在各式各样的行宫里,她被怀念, 被追忆,不为那燃烧过无数女子生命的爱情,只为那孤单的,远行的身影。她就这样地被倒挂在了历史上。
  
  据说,她离开长安之后,凡经过高山,必然策马扬鞭,到达峰顶,回望长安。终于,在到达青海湖边的日月山之时,她俯下身,突然看见水中的面容已憔悴不堪,而回过头去,故乡已不见。一时间,她泪流满面,将手中的镜子摔到地上,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望过长安。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那个嫁给政治的女人与无数因为各种原因远离家乡的身影混杂在这条寂寞的道路上,当她攀越这唐古拉山口时,面对满目无尽的雪山与苍凉,她又想过什么?
  
  而山,就在那里!
  
  美丽的唐古拉雪山林立,雄伟寂静。我多么想爬上那一座雪山。走过那片沼泽地就可以到达雪山脚底,我有没有勇气朝它走去?走近它,我又有能力攀爬得上去么?终归我只能站在路旁,是一个遥望雪山的背影。
  
  翻过唐古拉,到达羌塘草原。在停车吃西瓜的时候,发现刘帆的车漏机油了。青藏线的路面
  相当部分都在修铁路,而冻土层上的路面又相当脆弱。一次次地被运送物资的大卡车压坏。这一路,灰尘飞扬,跌跌撞撞,相当时候都在道路的变道上行驶。而刘帆终于在与一辆军用大卡车并行时,被路上的障碍物扬起来,几乎翻了个跟斗。
  
  当机立断,张黎阳往不远处的安多走,寻求救援。开了一天车的张黎阳已经极度疲惫,而随风因为高原反应,昏昏沉沉。我不停地说着不好笑的笑话,不让张黎阳睡着。远行的道路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解决问题的途径总让人费尽心力。不懂开车的我一点不知道开车的人的焦虑。机油问题终于得到解决时,已是下午八点,即将日落,所有的人体力都几乎消耗殆尽。
  
  我对张黎阳有了敬意。这是一个为别人操了太多心力的人。



  7.25-27. 那曲—纳木错
  
  我回过头,纳木错已在雨中远去。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艰难地攀爬,前方山口,路有些湿滑。昨夜的初雪给山披上了一件银色的衣裳。身后,纳木错矜持而绝美的身姿正在远离。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颜色的云彩和天空。清晨的纳木错,湖面在雨雾中呈现出灰色,浅灰,深灰,从近至远,由次递进。而湖面上方,乌黑、浅黑、银白、乳白,水红,浅黄,各种颜色的云彩笼罩着湖面。念青唐古拉的身影已完全在云雾里。偶尔,从云层中,露出一块蓝色天空。四周群山的轮廓如一幅大水墨画,那样的画面,只能存在于丹青下。
   我没能看到纳木错的日出。
  
  很早就醒了,在泛着羊膻味的被窝里,我翻来覆去。同样没睡好的周晓对我说起黑暗中的扎西岛中的山,那让她害怕。昨夜,她去‘唱歌’时,猛一抬头,头顶的山阴冷而可怖,她吓了一大跳。一夜都想着那山的形状。
   于是,我披上羽绒服,到院子里抬头看山。
   扎西岛位于纳木错湖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那白天看上去只是一堆巨石的小山的黑色剪影矗立在那里,只能用阴森来形容。山如一块块给切割下来的掌面,大大小小的石堆堆出一些说不清楚的形状。
   不知为何,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到西藏,不知道词语的贫乏。天,永远是蓝的,于是,我说起蓝天。云,永远是多采的,于是,我说起白云,美丽的云。绕来绕去,我只有蓝天、白云,美丽,这三个词频频地出现在这日记里,在脑海里,在我能出口的描述里。而我又怎能描尽那些颜色,描尽那样的空旷和寂静的美。
   纳木错就象一个矜持而神秘的绝世尤物,我念恋那美。而我守了一个夜晚,一个清晨,终于与它的日出日落擦肩而去。
  
纳木错,西藏三大圣湖之一。另两座是羊桌雍错、玛旁雍错。纳木错距拉萨仅两三小时路程,是西藏最容易到达的圣湖。今年是羊年,很多的藏人都来此转山,转湖,据说,今年转湖一周,功德超过平常年月的十万倍。
   昨天下午,到达纳木错。急急忙忙地安顿好行李,我抱起羽绒衣,就直奔湖面而去。
   阴天的下午,纳木错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少许的阳光下,湖水湛蓝宁静,阳光映到湖面上,那种蓝色让人发愣。另一部分则惭惭地隐在了乌云里。对面的念青唐古拉山的一部分在一层浓重的黑云中,白的冰雪在黑云的笼罩中,云与雪山相接之处,是一层层厚厚的雾。
   那样的美有些异。一边的群山在阳光里泛着银光,另一侧则阴郁着面孔,似乎要压倒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传说,海拨四千七百多米的纳木错与主峰高达七千多米的念青唐古拉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情人。念青唐古拉高大挺拨,如全幅武装的勇士,忠诚地守候在纳木错旁。而纳木错则是那道不尽风采的美女。他们相依相伴,已过亿年。
   而另一种传说则是:念青唐古拉是一位暴君。他有几百位妻子。纳木错曾是他的妻子。她要背叛他,于是念青唐古拉将她一掌打下山峰,变成匍匐在他脚下的一面湖水,从此永远只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他威风凛凛的注视里。
   黑云惭惭地往另一边推进,日落的方向,太阳已完全隐在了云层里。我知道,纳木错的日落已成为奢望。
   不远处,岛中的山峰旁,一阵一阵的人正急急地绕着山行走。他们中有身着藏袍的喇嘛,或普通服装,但一观就知是藏民。湖边,偶尔会出现两三个旅行的人,架着三角架的摄影爱好者,或扔石子,或如我这般,对着湖面发呆。
   我已离开同伴,独自向湖的那面走去。身后,周帆正凝望着湖面惊起的一群白色野鸭,刘帆则聚精会神地把一些游人扔在湖边的啤酒瓶,拉罐,塑料袋拾起,放到离岸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免得它们被明天清晨涌起的潮水给卷进湖里。
   湖边,堆满了玛尼堆。有一艘船停泊在不远处,船上,拉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湖边,隔不远距离,就会有一幅巨大的经幡,远处的山脚也如是。
   天惭惭地黑了下来。有一刻,我站在一块岩石上,面对着湖水。湖中的波涛一层层地涌上来,几乎溅到我脚上,对面的念青唐古拉已完全消失在了黑雾中。有几丝微微的雨点,打到我发边,脸上,冰凉。
   我在那一刻发愣。那是有些忧伤的纳木错,波涛不断地涌上来,如她的层层心事,胸臆难平。我不知道我该相信第一个传说,相信那只是她与情人之间的一些龌龊与口角,或是第二个传说,她虽然化身为湖水,在那强势的男人旁,但永不能甘心就此为他所征服,却又无奈离开,只能把汹涌的心事都化成了浪潮,徒劳地涌向岸边。
   我忧伤的纳木错,你快乐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笑的时候,云也开,天也开,世界都为你温柔起来,你的笑容是什么模样?你的哭泣,你的愤怒,你的冷漠与阴冷,都是什么模样?
  
  不知不觉间,天已快黑。同伴已不见踪影。我转过头,突然发现有三个穿黑衣的人正向我站立的方向走过来。远远地看他们的衣着,不象是旅行者,也不太象藏人。
   我顿时警觉起来。疾走几步,沿着湖边快行一段距离,再回过头,发现那三个人仍是朝我的方向跟过来。
   我害怕起来,越走越快,简直成了小跑。完全忘记了人们对上高原的告诫:初上高原,忌剧烈运动。
   那三个人仍不紧不慢地在我身后,几乎和我保持同等距离。
   我往前望,几百米之外的岸边,有一辆吉普车停靠在那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朝那辆吉普车跑过去。
   那是几个在那里露营的人,有男有女。他们搭起了帐篷,旁边堆的盆盆袋袋里,满放着大白菜之类的物品。
   我站到了他们的帐篷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启口。只能站在帐篷旁。
   那三个人也跟了过来。他们也站到了帐篷边,帐篷里的男女全愣住了。
   对望。
   过了几分钟,三人慢慢地往旁边走开,站到不远处的岸边,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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