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第一部·第一章·(3-4)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心有些乱发表时间:2003-06-29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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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来了。
  那个化妆师出现得太突兀,习红梅几乎没反应过来。她掐够了手心,拢着袖子正在
瑟索,突然金光一闪,化妆师从大照片上飘下来了。习红梅本能地一闪,还是没避开。
化妆师一身雪白的高档婚纱,一头扎向她。习红梅叫了一声,感到有把刀子狠狠扎进了
心脏。这么痛,这么晕,不是死了是什么。杨闯,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找你,习红梅
闭上眼,无声地喊着。
  不能这么玩。习红梅深深呼吸,慢慢睁眼。她必须面对现实。要是疯了,杨闯更会
没心没肺地享乐下去。他这个岁数太可怕,至少还可以玩二十年女人。她只要一天不疯,
就要坚决阻止。化妆师真出来了,是从里面屁滚尿流逃出来的。她紧追其后,紧握一把
滴血的大剪刀。杨闯已经完了,下面那一团已经被彻底剪掉,血淋淋扔在地上,像一堆
肮脏的鸡屁股。化妆师脸上破了两道大口子,满身血污,尘土,裹着一块破布,掉出半
个耷拉着的乳房。她要抓住这骚货,剪掉她的乳头,再剪开她的鼻子,嘴唇,让她彻底
破相。小职员。小秘书。博士翻译。幼儿园阿姨,很好,现在是化妆师。七十二行行行
出状元,倒要看看杨闯能不能把所有行业都玩个遍。
  习红梅吃吃地笑起来。
  真有一个女人出来,长得跟想象的化妆师一模一样。习红梅眼睛都红了,一纵身,
扑了上去。
  那女人看见一个农妇直冲过来,吓得一闪,躲到一个男人身后。
  男人凶狠地一推,“滚一边去!”
  习红梅一个趔趄,窜出去好几步,回头,才发现这是一对夫妻,刚刚从影楼出来。
也可能不是夫妻,是奸夫淫妇,现在来不及运用特异功能判断。杨闯呢?跟他通奸的化
妆师呢?习红梅有点慌乱。杨闯玩了金蝉脱壳,她真要进去,肯定一无所获,还要被当
作乞丐,疯子。
  “滚蛋!臭要饭的。”
  男人声音不大,却很凶狠。习红梅昂起头,刚想分辩,他一个手指头猛戳过来,差
点戳到习红梅眼睛:“听没听见,一边儿呆着去!”
  “算了,跟这种土包子废什么话。”化妆师厌恶地白了习红梅一眼,拉起男人就走。
  习红梅脑袋嗡嗡作响,她听见自己在拼命嚷嚷: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说话?!
她扶着橱窗,摇摇欲坠。橱窗里是漂亮高贵,年轻幸福的习红梅,外面是一个穷途末路
的老妇人,土包子。
  “你们,给我道歉,”习红梅有气无力地说。
  男人一怔,“去你大爷,你以为你是谁?”他轻蔑地笑起来。
  “傻老娘们缺心眼儿吧?”化妆师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习红梅慌忙一闪,脚下不利落,扑通摔在地上。那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等着,”习红梅艰难地爬起来。
  “怎么,”男人冷笑,“想找人来帮你?找你老公?就这德行也能找到男人?”
  “打人是不是?”化妆师冲过来,抓住习红梅拉拉扯扯,“你倒是打呀,老东西!”
  习红梅挣扎着,快要崩溃了。她木然望向四周,好几个人在往这边看,但没一个来
阻止。她望着橱窗,她在另一个世界嘲笑着自己。她赶紧转头,望着电视大厦那块大屏
幕。上面居然也是她,正搂着两个可爱的小孩,亲切地微笑着。她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她却如此凄惨,居然被如此下作的小市民羞辱。
  羞辱就羞辱吧,不要坏了大事。
  “行了,我怕你们了,”习红梅不服气地说,“就这么着吧,我还有事呢。”
  “有事?”那个男人凑近,嘴里一股酒气,“说说看,有什么事,爷爷帮你摆平。”
  化妆师也凑上来,“臭泼妇,”她顺手揪住习红梅一头假发,“姑奶奶今天心情好,
陪你消遣消遣。”
  习红梅大惊,死死抓住头发。她不能露馅。她得保住伪装。他们要骂就骂,要打就
打,她不吭声,这两个酒鬼总不能打死她吧。

  突然,习红梅眼睛一亮。
  杨闯。
  的确是杨闯。高大挺拔,一身深灰西服的杨闯出现在影楼门口,两道浓眉下眼睛很
黑,很亮,看上去像个英雄。灯火通明,半空中习红梅在庄重地微笑,橱窗中习红梅在
甜蜜地沉醉,把男人健壮的体格衬托得更帅,更酷。
  两个酒鬼居然停下手,望着他。男的哼了一声,扭回头,女的死死盯着,眼里有些
微小的暧昧闪烁着。
  “杨闯……”习红梅哽咽着。他怎么不上来救她呢?他们打架归打架,毕竟是夫妻
啊。杨闯要知道这个被人欺负的农妇就是她,会不会来救?应该会吧?他那样魁梧雄健,
要上来,还不把化妆师和她的姘头打得满地乱滚?
  杨闯整了整领带,昂首挺胸朝四周看看,回身,一头酒红色长发一闪,一个妖艳秀
美,苗条高挑的女孩子蹦出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两个说笑着,往停车场走去。
  习红梅一声怪叫,踢了化妆师一脚,就往那边冲。
  “啊!”她眼前一黑,听见自己惨叫,原来男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她满天星斗,
不知身在何处。“抽死丫的!”化妆师歇斯底里叫着,习红梅屁股一痛,感觉被狠狠揪
了一把,没等喊出来,腰上一麻,重重挨了一脚,踢得她噗通倒地,翻了两滚。
  “老逼还敢打人!”男人跺了跺脚,“肉还挺肥实,哈哈。”
  习红梅爬起来,顺着围墙,没命地往黑暗中跑。时不时掠过几丝昏暗的黄灯,那是
平房和棚户人家点的。现在她跟他们是一伙,她本能地往这边逃,想必那两个混蛋不会
掉价追进来。跑了一两分钟,她发现后面没人了。她停下,靠着墙,大口喘气。
  几个不三不四的身影慢慢围过来。“多少钱啊老乡,”有人低声说。
  习红梅吓坏了,又冲着灯火通明的地方跑。窝棚过了是平房,平房过了,又回到了
围墙。外面是喧嚣的大街了。习红梅停在明暗交界处,伸个脑袋出去。影楼门口空荡荡
的,那一对混蛋发够了酒疯,吓跑了农妇,心满意足地撤了。
  习红梅松了口气,冲到亮处。果不其然,她要抓的那一对狗男女已经不见踪影了。
  习红梅身上很热,脸上很凉。她摸了一下,在流泪。她狠狠捏住手心,恨不得戳出
两个窟窿。周围的人都散开,去忙各自的事情了。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卖东西的,显
出一种诡异的闹热。杨闯这么一溜,她今天就泡汤了。她要到哪里追杀他们呢?她已经
筋疲力尽了。
  “杨闯,你真行啊。”
  习红梅喃喃自语,这次的声音很干涩,就像被冬天的风沙吹过的碎石路面。
  习红梅哆嗦一下,紧紧搂住自己的肩膀。
  那几个姑娘小伙又回来了。满大街的人,他们如鱼得水,跟旁边这个失意的女人相
比,显然要自在得多。姑娘继续勾引买花的,小伙子继续追逐那些时髦的女人。那边的
大厦依然金绿着,大屏幕换了一群娇嗲嗲的青苹果小女孩,屁股还没长全呢,就开始在
半空中风情万种。
  刚才几个黑影又鬼鬼祟祟跟过来。
  一只脏手搭在她肩上,习红梅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滚蛋,听没听见,滚蛋!”
她突然用正统的本地口音说。
  那只手打了个哆嗦,缩回去了。但那些黑影还不肯离开,还在一旁逡巡,就像一群
等吃腐尸的鬣狗。
  老逼。肉还挺肥实。
  他们居然这么说她。

                  4

  习红梅猛地挺直胸膛,一把扯下头发。

  旁边几个人吓了一大跳。扯下来才看清楚,这是头肮脏蓬乱的假发,真发披散下来,
黑亮亮的。没等他们看清脸,习红梅一甩双臂,呼啦一下把破西服褪下来,扔掉。她的
黑色紧身牛仔裤十分新潮,深绿色毛衣他们连样式都没见过。他们觉得她有点面熟,还
没反应过来,她猛地蹬脚,一双脏兮兮的套鞋脱落了,露出里面雪白的运动鞋。
  习红梅拢拢头发,又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
  “呀!这不是红梅小姐么,”一个披了件看不出颜色棉袄的老头望望橱窗,又望望
她本人,喃喃地说。
  习红梅瞥他一眼,又示威般地盯着那帮乡下人。他们张口结舌,再也不敢靠近她。
  习红梅冷笑一声,转身冲进影楼。
  外面的灯光在渐渐变暗,屋内却依然明亮。习红梅猛然看到好几个自己风风火火冲
进来。原来两侧是镶在典雅木框里的大镜子,互相反射着,映出无数个昂首挺胸的红梅
小姐。镜子两边是许多名人照片题词,旁边是图文并茂的摄影师化妆师介绍,两道弧线
美妙的花边铁艺楼梯平地盘起,弯弯地绕上房顶。
  习红梅冲过去,仔细辨认一番,然后直冲前台。
  “头儿呢?”习红梅盛气凌人地说。
  前台小姐一愣,跑出来搂着她,“红梅姐姐,您怎么来了?老总这两天一直念叨要
把那张片子翻新呢。”
  “叫他出来。”
  “您是不是刚上完节目啊?先洗把脸?”另一个小姐端来一盆热水,“老总马上就
来。您大驾光临,真让我们蓬荜生辉呀。”
  “还挺会说话,”习红梅大大咧咧,“这小丫头。”
  习红梅用热水擦去一层油彩,一张脸渐渐亮起来。

  “红梅!您怎么来了?”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头发锃亮,由两个旗袍开叉到腰的
高个子小姐陪着,从侧门里出来。
  “陈老板,”习红梅皮笑肉不笑地瞟了他一眼,“好久不见呀。”
  “真是稀客!我刚要出门,只差一步,”陈老板走上前,殷勤地揽了揽习红梅的腰,
“我真有福气。”
  “进去谈。”习红梅扭扭身子,推挡两下,又环顾一周,确定自己已经成为众人注
目的焦点,才惬意地轻踏楼梯,朝二层走去。
  “老陈啊,”习红梅斜倚在浅棕色雕花牛皮沙发上,一边撅起左手,就着柔和的灯
光审视指甲,一边漫不经心说,“我那四十万呢?”
  “什么?”老陈一惊,在对面沙发上绷直了身子,“红梅,我……怎么听不懂呀?”
  别装你妈大头蒜了。习红梅暗骂。照片已经摆了三年。当时给了一万,但这两年她
大红大紫,身价至少二十万。她跟老陈说过,要追加,否则不许影楼摆出来。老陈当时
很爽快,却一直拖到现在。
  “咱可是好朋友,”老陈低三下四,“要不是手头紧……”
  “好,”习红梅很干脆,“宽限你几天。”
  “红梅真够哥们,”老陈松了口气,“喝点什么?金牌马爹利?对了,刚到了几瓶
波尔多九六年干红……”
  “杨闯呢?”习红梅淡淡地说。
  “啊?”老陈一哆嗦。
  “刚才还和一个小姑娘在这儿呢,”习红梅笑眯眯,“这么一会儿功夫,到哪儿去
了呢?”
  老陈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汗珠,可怜巴巴望着习红梅。
  习红梅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你真够朋友,老陈,这生意……是不想做了吧?”
  老陈一软,几乎瘫在沙发上,“红梅,姑奶奶,就放我这一次吧。”
  习红梅长长地呼了口气。“来几回啦?”
  “两回,不,三回,”老陈低着头,小声说。
  “那丫头谁啊?”
  老陈悄悄望了她一眼,“不认识,可能是……杨闯的生意伙伴吧。”
  “哦,”习红梅抬脚下地,整整毛衣,“告辞了,老陈。”
  “姑奶奶,姑奶奶,”老陈爬过来,死死抵住门,“我说,我什么都说,我豁出去
了,可是姑奶奶您……”
  “我什么?”
  “您得给我保密呀,杨闯上头有人,也不是吃素的,”老陈抖抖索索把习红梅拉到
沙发上重新坐下,“我们一直都是靠您这张金面吃饭的,这次一定高抬贵手……”
  “知道就好,”习红梅不屑地笑笑,“说吧。”
  “那孩子叫烟烟……”
  “烟烟?哪个烟?“淹死的淹?腌肉的腌?阉割的阉?真会起名儿。”
  “大概是……”老陈讨好地说,“烟熏火燎的烟吧?”
  “就这些?”习红梅没好气地打断他,“别的呢?”
  “您都想知道什么?”
  “废话,”习红梅冷冷说,“你说呢?”
  老陈哆嗦了几下,“这丫头刚演了一个电视剧,叫什么《爱情的下落》,正在……”
老陈偷偷看着习红梅的脸色,“走红……”
  “看我干什么?说呀。”
  “唉,我劝过杨闯好几回了,”老陈一脸苦恼,显得很诚恳,“可是他,唉。头四
五次我都在外边,他打着我旗号,把楼下的骗了,放进来了。我是今天才知道啊,正琢
磨着怎么告诉您呢……”
  “您真是好人,”习红梅皮笑肉不笑,“这么关心我。”“那是,”老陈撇撇嘴,
“咱什么交情啊。”
  “老陈啊,还有一件事,”习红梅从鼻子深处哼了一声,“刚才在这楼下,我被你
的人打了。”
  “什么!”老陈跳起来,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有人敢动您?这不找死么?”
  “是你这儿一个化妆师,叫苗什么的,跟她老公,”习红梅冷静地说,“我这脸可
丢大了,没法儿混了。”
  “这这……不可能啊,”老陈嘟囔着,“这丫头很老实啊。”
  “我骗你,对吧?”习红梅抿嘴笑笑,“她跟她老公,抽我耳光,还骂我是——”
她顿了顿,放大了音量——“老逼。”
  “我操!”老陈一个箭步蹦到电话旁,抓起来噗噗噗按了几个号,“小王是不是?
马上给苗卿打电话,叫丫滚蛋,明天不许来了!”
  “您可真干脆。这一耳光,一声老逼,白挨了是吧?”习红梅腻腻地说,“明天他
们不来,我派出所的哥们就抓不到人了是吧?”
  “啊?”老陈回过神,“这样好不好?今天估计逮不着丫了,明天我找一帮人狠狠
弄,拍了照片来给您过目……”
  “这是干什么?血里糊啦的多吓人啊,还不如叫我们台采新闻的去报一报,流氓殴
斗么,收视率还成的。”
  “对对,”老陈连连点头,“还有,我保证,以后再不让杨闯进来了。”
  “是么?”习红梅飞了他一眼。
  “我还保证,今天的事谁也不知道,”老陈慢慢走到习红梅旁边,“红梅呀,您看
看,这次电视节……”
  “电视节?”习红梅扬起眉毛,“关你什么事儿?”
  “不关,不关,”老陈察言观色,“能不能让我们……独家赞助摄影师……”
  “哟,还讨价还价呢……那可就得看你表现了。”
  习红梅全身放松,躺在沙发上。她知道自己肤色白嫩,嘴唇红润,浑身线条凹凸必
露。她也知道老陈心里想什么。这样的女人,居然给了杨闯,真是暴殄天物。老陈当然
不敢碰她,她想报复,也不找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没到那一步呢。习红梅脸上火
辣辣,身上到处在痛,却很兴奋。等着瞧吧,幕布才刚刚拉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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