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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睡去，要么飞翔

童月

大人不在家时，小孩子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席梦思做蹦蹦床，糖果为子弹，锅碗瓢盆是最好的打击乐。那么，上帝不在家时，人类会干什么？

肯定是飞。

像无数次梦中出现过的一样，有人挥舞衣服做螺旋桨，就直升机一般摇扶直上了；有人拽着头发，把自己拽到了天上；还有人，只说一句：我要飞，于是就有了飞。

可是上帝没有朋友，出了家门就不知道往哪里去，只好一天到晚呆家里，顶多有个打盹的时候。若醒来时看到有人胆敢违背他的万有引力定律，免不了发发小脾气。因此，飞翔之梦总是做做就醒，有时还会做噩梦。

比较早的梦，是古希腊被囚禁在克里特岛的艺术家狄达洛斯做的。他因思念故乡雅典而决心逃走。大地和海洋属于敌人，天空属于自由。于是他收集鸟羽用线缝腊封的办法做了一大一小两副鸟翼。大的属于自己，小的系在儿子伊卡洛斯身上。他叮嘱儿子：“记住，如果飞得太低，鸟翼沾到海水会变得沉重，你就会被拽进大海，要是飞得太高，翅膀上的羽毛会因靠近太阳而着火。

飞翔使伊卡洛斯太过兴高采烈，他越飞越高，以为自己能摸着天，摸着太阳。于是，上帝被吵醒了，惩罚终于降临：强烈的阳光烤化了封蜡，鸟翼完全散开，他一头栽进大海，海水在瞬间就取走他的青春他的生命。



上帝也有网开一面的时候，飞翔的专利属于小孩子。从科学理论上讲，小孩比成人更接近于鸟。据说，人类胚胎的发育过程几乎浓缩了整个生物进化史，从鱼到两栖动物到鸟再到人，那么，出生之前，总有一段时间我们曾当过鸟。在英国作家巴里那部著名的《彼得·潘》里，只要胳肢彼得·潘的肩膀，他马上就感到那地方痒得好滑稽，然后就能腾空而起，飞跃屋顶。

要到彼得·潘住的地方，神奇的岛屿“永无乡”——Never Land，一个像童年一般去过就不能重返的地方，只能借助飞翔。只要你是孩子，洒一点仙尘整个天空就是你的了。

一直向前飞，直到天亮，就是永无乡。累了就跳上风的背；饿了从飞鸟口中夺食；飞过海面时，不妨去游戏，边飞边用手去摸每条鲨鱼的尾巴，就像在街上用手指摸铁栏杆一样。

只惜仙尘的魔力太短暂，只要你不再是天真的、快活的、没心没肺的孩子，你要你开始怀疑自己会飞，你就真的不能飞了。



稍大一点的孩子还能骑扫把飞翔。西方民间故事中的女巫总是以扫把代步。扫把之所以赢得“会飞”的名声，跟他的朋友彗星有关。扫把和彗星，如同老鼠和蝙蝠一般毫不搭界，外貌却有相似之处。中国民间故事里有这样的说法：老鼠吃了盐就会变成蝙蝠。彗星拖着长尾巴得意洋洋地飞过夜空时，难免不让人产生疑问：谁家的扫把喝多了肥皂水，轻飘飘飞到天上去了？

英国有个叫卡罗林的女人发了个怪梦：一个带圆眼镜的小男孩在火车车窗玻璃上冲他微笑。于是，这个梦就成了全球孩子的梦：谁都知道了那个叫哈利·波特的小男巫。他骑扫把不是为了跟在伦敦至纽约的航班后面，节省一张机票，而是为了打魁地奇球，扫把相当于马球比赛中的马。

日本的巫女更多经济头脑，宫崎俊的动画片《魔女宅急便》中，奇奇满了13岁，要独自离家开始魔法修行了。作为魔女，她实在“忪”了点，除了飞行，一无所长。扬长避短的结果是：她开了快递服务。第一宗货品是只布偶猫，结果路遇狂风，把它丢到了森林里的乌鸦巢中，只有拿精灵宠物积积来冒充；第二次，她为一位老太太给开party的孙女送点心，结果遭遇大雨，一场高烧后魔力消失。

魔法修行同绘画等艺术修行一样，是一个聆听内心声音的过程，总有听不到的时刻。不妨就停下来，耐心等待。当好友蜻蜓被失控的飞艇带上天空，危在旦夕时，她又恢复了飞行能力，从路边老伯那里借来一把大刷子，居然也飞上了天。

扫把这一飞行物最大的好处就是：它使日常事物充满神性。我们因此满怀好奇：在超市扛一把扫把回家时，最好往天上抛几次，看它会不会兜几个圈子，呼啸而去；在杯子上画张艳丽红唇，它会不会开口：吻我呀，吻我呀，我嘴里有奶。“麻瓜”世界和魔法世界之间的隔离带统统被这大扫把抹平。因此，不喜欢《哈利·波特》中的扫把，太像个机械制品了，居然还有型号：光轮2000，一看就是工业时代产物，大批量生产的。像只廉价的随身听，还要考虑保修、升级、可替换零件之类问题。



如果说扫把是儿童之翼，自行车则造就少年之翔。它是少年时期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成年之后才能考驾照，有一大笔钱才能买车，于是，自行车是少年们延伸的腿，不仅带他们上学放学，而且带他们去远方。它总是与这样一些词汇相连：路遇的女生、郊游、骑车带人，后座上缠来的柔软手臂……还有，它是所有的交通工具中最大限度地让人暴露在空气中的（摩托车还得带头盔），能感受风和阳光，感受速度。

于是，想飞时，少年们肯定会选择自行车。《魔女宅急便》中，没有魔力的男孩蜻蜓也想飞，他以为，车把上装个螺旋桨就行了。（也不想想，直升机螺旋桨装在顶上才能产生浮力，装在前面，只能产生……阻力。）不过，带着小魔女，自行车理解一个男孩在女孩面前逞英雄的心思，居然飞起来了。虽然不过是只蚱蜢离地一跳的高度，虽然，接下来就是自行车分家人落了地……但愿它到另一个世界真的能飞。

能飞起来的是《ET》中艾里奥特的自行车。当然，借助了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地球上的ET的神力。大人们为了所谓“科研”追赶ET，当追赶的汽车如同钢铁怪物般呼啸而来时，他们只有飞。乘着月光飞翔，飞越大森林，擦着树梢，飞翔着俯瞰大地。灵魂在高处，天使的翅膀从身畔掠过。大地属于成人，而天空是孩子的领地。当他们不得不要以单车对抗汽车，手无寸铁对抗铿锵枪口时——只有飞，让飞翔带ET回家。



“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有了知识之后，人们就不信什么仙尘扫把了，知识使飞翔变得笨拙难看。没知识的彼得·潘飞得自由自在，21世纪，有知识的铁臂阿童木（手冢治虫，动画片：《铁臂阿童木》）就要靠茶水博士充入体内的“十万马力”，脚端喷火，利用“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原理升空了，没能量了还不能飞。按阿童木的体重，能推动它飞翔的或许只有核能，而这样一来又不环保：万一核泄露怎么办？

斯皮尔伯格在《少数派报告》中到底露了一次“怯”：未来的便携式个人飞行器居然也要靠从底部喷火，离身体那么近，也不怕烧焦衣服，还有，飞过之后的天空会不会留下长长的黑色拖痕，像汽车开过？更喜欢他所监制的《回到未来》Ⅱ中的飞行滑板，似乎是由一种超轻物质做成，浮力惊人。只可惜没电就不能在水上飞。



现在科技所制造的最普通的飞行物，莫过于飞机了。一般的客机根本无法带来飞翔感：从某地到某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上几个小时就成了，和公汽、火车又有什么区别？不过，自己驾驶另当别论，虽然坐在机舱中，感受不到风在肩膀后披挂的滋味，但至少可以用眼睛享受飞翔。

许多作家酷爱飞行，20世纪上半叶，一大批能上天入地的作家涌现：如美国飞行贾查尔斯·林白和他的太太安妮、著有童话《小国王》的飞行家凯赛尔，法国作家马尔罗也有做飞行员的经历。不过，最著名的当数《小王子》的作者圣爱克苏佩里。还记得《小王子》的开头：“我”曾画了一幅非常动人的画：蟒蛇吞噬了大象。大人们却看不懂，于是，“我”在六岁时就放弃了成为画家的远大抱负，选择另一个行当，学习驾驶飞机去了。这是真的。圣爱克苏佩里少年时迷恋飞行，当时他学校附近有个机场，一对波兰裔的兄弟经常试飞，他在12岁时就曾被带上天空。22岁时他终于圆了蓝天梦，入伍后被编入飞行大队，但好景不长，第二年就在一次飞行事故中头部受伤，被迫退役，做了汽车推销员。爱克苏佩里“飞”心不死，26岁时进入一家航空公司，其间开始文学创作，小说《南线邮航》和《夜航》都有关飞行。据说，《夜航》出版后，法国空军将领帕纪尔将军发现：当年报名参加空军当飞行员的人数翻了一倍。



尽管现在有了什么波音777，还是莱特兄弟最早发明的那种像是用火柴盒粘起来的飞机，外表像两只叠在一起的蜻蜓的，最能让人找到飞翔的感觉，因为身体充分与天空接触。

美国有部电影Fly Away Home,把那种简易飞机的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女孩艾咪住在一片田野森林区。开发商带来机械怪兽，一心想将茂密的林地变为水泥森林。一日，艾咪在草地上意外地发现了十六个完好的野雁蛋，在她细心的照顾下，小野雁们孵化了。据说，鸡鸭等小动物总是把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认做妈妈，艾咪就是他们的妈妈。她养育它们，照料它们，但有一件事不能作：秋天到来时，野鸭要飞到南方过冬，但需妈妈带路。否则，会在寒冷的加拿大的冬季冻死。艾米驾驶起一架简易飞机，穿越浓雾，躲避猎人，终于将16只鸭子平安带到越冬地，连一只跛脚鸭都没有落下。而且因为她们传说一般的南迁，阻止了美洲野生动物保护区的开垦。



如果，如果你年龄已大，仙尘扫把自行车统统丧失魔力；如果，你也没钱买飞机，那么，还有一样东西能让你飞：爱情。就像一部老电影《超人》里的女记者，因了来自外星，力大无比，能自由翱翔的“超人”的爱，得以和他手牵手，在星群间飞翔。

不是“超人”也没关系。意大利诗人卢恰诺·德克雷申说过：我们都是单翼天使，只有互相拥抱着才能飞翔。爱情来时，翅膀便展开了。《泰坦尼克号》中，当罗丝遇到杰克，被爱人抱在怀里，张开双臂，在海与天与风之中，她就能飞。不过，《泰坦尼克号》之后，展臂飞翔已成为最俗套的爱情表白，没有豪华邮轮，自行车也能充数。张艾嘉的《想飞》中最后段落，阿玲坐在男友自行车后架上，展臂欲飞；侯孝贤的《南国，再见，南国》碟片封面便是相似的画面。贾章柯的《站台》中，不是为了表达爱情，只为了期盼、对明天的等待，那个叫崔明亮的男孩倒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又一次张开双臂。

是的，只要有期盼和明天，我们随时能飞。像Shine(《闪亮的风采》)中的戴维·赫夫考，那个曾经迷醉，曾经疯狂的音乐家，赤裸地裹在一件棕色风衣中，头戴耳机，让优美的女高音环绕他，在蹦床上向天空一次次飞升。他满脸陶醉满脸喜悦，像只刚从蛹壳中钻出的蝴蝶，开始最美的生命。



飞翔语录：
规则：《魔女宅急便》交通警察：在街道上乱飞，真没常识，差点被你弄出车祸……魔女也得遵守交通规则！（嚓——嚓——撕罚款单）

超人：我从不酒后飞翔。

意大利诗人卢恰诺·德克雷申：我们都是单翼天使，只有互相拥抱着才能飞翔。

尼采：你当超脱于自身之外，并且要走得更远，登得更高，直到看见群星已在你脚下。

多拉（圣爱克苏佩里的飞行教师）：在西班牙的云海上空飞行，那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但是，记住，云海下面就是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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