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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
若耶
侯门一入深似海，忍看繁花转眼空。
得月楼的头牌红姑翠花以三千两的高价卖进了荣府，当上了荣大老爷的五姨太。外人来看，只道从此锦衣玉食，富贵逼人，哪知道等待她的不过是无边难捱的寂寞、寒风刀剑的严逼。荣大老爷做了寿，一日之间银子花得如同流水般淌。命翠花在席间唱戏助兴：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时之间，莺啼婉转，惊得樱桃破，众人皆听得心醉神驰。只见得，寿烛灯火下，翠花桃之夭夭，妙目流转，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荣大老爷的表妹荣生扮了男装，一派风神俊朗的公子哥像状。她全然不顾大家的眼光，落落大方的迎了翠花上去：
朝飞幕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两人一饰杜丽娘，一饰柳梦梅，《牡丹亭》直被她二人演得珠联璧合，情多款款。戏里梦内，翠花只愿沉浸在这难得的少许无忧时刻，其他恨事无须自想太多。这一时的急管繁弦仿佛让她回到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望月楼，她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时光。不，她一点也不嫌弃那里的热闹，和这深宅大院的冰冷相比，她更怀恋那里的近乎糜烂的，却是温暖的纸醉金迷。
荣大老爷做寿，金玉满堂，热闹非凡。翠花的生日，却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繁华背后的孤寂又有谁知道呢？荣兰决意为郁郁寡欢的翠花做回庆生会。她引领了几个小童捧仙桃、执浆果，后面安排一帮乐师吹吹打打。自己则径直扮了戏袍，演作眉清目秀的书生——柳梦梅，上那一出《游园惊梦》，勾引这深居闺阁的杜丽娘。翠花和她执手相牵，只听唱到：
是那处管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是了，荣兰在若干年前在夫子庙看见翠花的第一眼，那一刹那，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红尘往来，第一眼总是最重要的，亲切或是生冷，为日后的相处打下了底子。合则合，日后总要牵连出多少藕断丝连，蜜意柔情；不合，则纵使举案齐眉，到底还是意难平。
抄手游廊上，二管家正向新来的下人讲那清人的《红楼梦》，“那一次宝玉初见了黛玉，只觉得林妹妹眼熟，仿佛似曾相识……”一旁经过的荣兰听见了，暗自纳罕不已，想不到在这荣府森严大院内也有此识情知趣之徒。
荣兰探望翠花，偶尔问之，最想要的是什么，她轻叹道：“有人关心我，惦记我。”想那每朵花上都有一只蝴蝶，纵使她有得倾国倾城貌，所求的不过是人世间最温暖的那一瞥。她快象花朵般凋零。
日子一久，即便仅是只饶舌学得几句人话的鹦鹉，因着新鲜，就被猎奇的老爷留下了，而五姨太的昆曲，哪怕她唱得再如意婉转，因着长久，不过成了门外的寻常叫卖了。牌局上，女眷们玩牌消遣时日，翠花也加入进来。只见她身着宝蓝绣袄，荷色滚边，乌发别到耳侧，已是风流别致，头上又缀着金步摇，一时片刻，摇摆不停，越发显得乌云翠鬓，眉目妖娆。哪里看得出她前日里含羞负气，忍泪撕了缎面的，这不甘心的寂寞在暗地里盛开着。几位灰头土脸的姨太太们坐不住了，含针带刺的讥讽翠花的出身。何曾听不出来，只道醉了，好让彼此好下台。信步走到二管家处，不信自己花容月貌无人疼惜，拿言语勾逗了几句，不巧又有下人进来，只得在似醉非醉间转返。
过了不久，二管家辞了荣府，说要参军。翠花竟自怔住了，对荣兰言道：“以前从未注意到他，如今他去了，反倒有些在意起来。”这话是女儿家常见的把戏，掩饰情丝的的挣扎，前半句“从未注意到”是假，不过是为了好说出后面“有些在意”这句的真。真真假假不论，她都是开始在意起他来，只是良人终要离去，徒若相思一场，无人惜从教坠，就象荣兰和邢志刚突如其来的邂逅一样，终究无疾而终。一切都象是命运的设计，世间的戏码不是人人都可象杜丽娘、柳梦梅那般苦尽甘来、功德美满。好戏连台，不过是唬着自己把日子过完罢了。剩下两个寂寞的女子，在流年暗换中，相依为命。
碧橱纱窗外，西风时来，树影婆娑。室内横设了鸳鸯塌，翠花侧卧塌上，吸着鸦片烟，烟雾轻袅，一时间，人面飘渺，恍若神妃下凡。荣兰一时看得痴了，只管半醉半醒，不知天外人间几重天。
情不知因何而起，只道是——一往而深。
后世有个叫杨凡的，据此拍了一部电影。揣度着《牡丹亭》里翠花最爱的那出戏，把电影命了名，且叫做——《游园惊梦》。


作者：*** 泡网笔名：若耶
武汉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02级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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