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无关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翩若发表时间:2002-10-09 23:03
没想到我会遇到他。分手那么多年之后,在某个酒店的大堂里。
我一眼看到了他,还是老样子,高高的个子,很精干。
他说他来北京开个会,下午就结束了。
我说这酒店住着两个朋友,我们约好一起去天津,买杨柳青年画。



我认识他的时候刚上大一。那时候他已经上研究生了。
我都忘记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反正左不过经常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在桃花开的季节去远足。有一次我们两个一起骑车去郊外,在湖里没划多少船就往回走了,骑车有六十多里地吧。夕阳西下,我累得不得了。恨不得不走,就坐在路边,哪也不去,在草地上歇着,永远歇着。可是我们得骑回去,没有办法。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路上有一阵下起了雨,是大野地,没有房子,我们只好停下来。用他的衬衣遮雨。茫茫的大地全是雾蒙蒙的。前面的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我看看天,一时辨不清方向。突然有了绝望和无助,有一种感觉我表达不清楚,我觉得好象一切都有尽头似的。而只有眼前这个人我认识,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他说你别怕,有我呐。

那时候我们都不大,我刚上大学,他比我大得多,二十四岁吧。我常常喜欢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觉得很安心。就象我喜欢穿的布衣服一样,让人安全,安稳。

毕业以后他先去了一家报社。那地方离我们大学挺远的,一个桥东,一个桥西。一般我们只是一个星期见一次面,但有时候他会突然跑到我们学校,牵着我的手,慢慢地在学校林荫路上走。那时候好象手机没这么普遍,也没什么BP机,我们宿舍也没有电话。他找我挺难的。
有一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出来,都十点半了,他在树荫下站着呢,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来啦?
他说他来了两个小时了,到处找,挨着座位找,愣没找到。
我说你傻不傻啊,也可能你找的时候我刚在选书,没在书桌前呢。

在报社一年后他去做了市长秘书,工作忙了起来。应酬很多,常常会叫上我一起去。酒桌上会喝酒,说政治上的人事变动,或者某个领导的风流韵事。其实这些事情离我挺远的,我不感兴趣。但我没办法不去没办法拒绝,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快毕业那年,他说咱们结婚吧。听到结婚两个字时,我吓了一跳。我担心自己的日子可能永远跟应酬什么的联在一起了,去过那种应酬的日子。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怕自己应付不来。可是若是要我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我也不敢想他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的情形。

可他就打算要结婚了,天天打电话说装修房子的事儿兴冲冲的。

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的合影,他在那只小木船上划着船,我坐在船上,两个人头上顶着一张荷叶,那张照片照得不好,是船夫帮着照的,有点歪,可我很喜欢。
我真想我们就在那条船上,划啊划啊,一辈子,到远方,到彼岸。



分手时并不象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很愤怒。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儿呢?怎么说变就变?你说你爱不爱我?
我仰着脸对他说这跟爱无关。我又对你的前途带不来什么。你连这个还没明白吗?
他不听,狂怒地什么也不听。骂我找借口。
我说是啊我就是找借口,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想不起那些天都怎么啦,反正我哭过很多次。也许把我一辈子的泪都流光了。他不哭,他是个不哭的男人。他只是用让我心痛的眼神盯着我,直到我再次哭出来。
终于有一天,我泪流满面声音哑哑地对他说,对不起,咱们就别难为对方了吧。说这话时我已经筋疲力尽。

我记得很清楚,他没再说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我面前,用他的手帮我擦眼泪,我们两个的脸贴在一起,很久。再后来,我的脸埋在了他的手里,我抽泣了很久,哭得胸有些疼,喘不过气来。眼泪顺着他的手滴下来,眼泪很热,再后来我的眼泪没了,流干了。
他的手好温暖,我觉得把自己的脸离开他的手的时候,是世界末日。

分手后我回到家,把他和他送我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好。
崔健齐秦罗大佑张雨生罗琦蔡琴很多人的歌带,厚厚的一摞,他送给我的兔兔图案的小手套,小毛毛狗熊,一摞电影票根儿。他写给我的信,都是用牛皮的信封装着。那些信是用黑色的钢笔写的,信纸上有我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道。他送我的书,北岛顾城海子舒婷,还有,还有他曾经写在我照片后面的字:“Today you do things people won't do,tommorow you will do things people can't do.”一支他买给我的润唇膏,挺便宜的那种。钱包,那里面有他的照片,在阳光下笑得象个孩子;他自己录的一些歌,弹着吉它唱的崔健和童安格,用他那让人百听不厌的声音……他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永远地属于了八十年代,那些礼物也都打着八十年代的气息,这深深影响了我的成长。让我与同龄人相比显得苍老迂腐且可笑。但我喜欢,八十年代的一切让我迷恋且欢喜。那天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一个箱子里。我坐在地板上,抱着那个箱子,那只装着以往一切的箱子,然后用胶带粘好。直到坐得支持不住了,才爬上床睡觉。

谁能告诉我,爱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流放的消息,他知道后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他说你疯了?吃错药啦?
我在电话这头笑,我自己愿意。
他说你会后悔的,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呀?到时候别对着我哭啊。
不会的,因为我们没关系了。
他在那边突然哑了,挂了电话。

他的话是对的,我很快吃到了苦头,也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孤独。一个人住在一个小房子里,晚上只有看书,没有其它的娱乐。在乡下几个月后我被调回了一个小城。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他的缘故吧,我懒得去想。

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看月亮了。月亮有时候很圆很亮,在高高的树杈中间。看着月亮我很欢喜。觉得一切都很好。远处的狗叫声我也会倍感亲切。可有时候月亮象小月芽,还有时候云彩遮住了月亮,模模糊糊的,好象观者眼睛里有泪一样。
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可捉摸,让人没来由地悲伤。
那一阵子我热爱上了穆旦和鲁迅。那一段时间我也疯狂地听崔建。在白纸上写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写得没有了感觉。或者突然泪流满面。

我的女友从我的城市打来电话时,是个冬天。天气很冷。她在电话那头用一种特急促的声音大喊我的名字,我告诉你件事情你不要哭啊你不要难过啊你别想不开啊。
我说你说吧,我这么坚强的人,什么苦受不了啊?我当时是笑嘻嘻的,我以为她是在跟我开玩笑,告诉我她的签证办下来了。
他结婚了,今天中午我们吃的喜酒。
噢,是吗?我知道了。
我说他早该结婚了,我们都分手一年多了,他都那么大了,傻瓜才不结婚呢。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下来了。
我没想起问他的妻子是谁,什么也没想起来问。女友说他的妻子是个子弟吧,我没听太清楚,她说他们的婚礼很排场。他那天挺帅的,朋友们还悄悄说起了你呢。
放下电话后,我走出去看外面的月亮。看了很久,但月亮是什么样子我却没看不清楚。后来,我回到小房间里,躺在床上,我觉得冷,后来就没感觉了,昏昏沉沉睡去。

分手的一年里,虽然我们没有多少联系,可我从来没觉得他离开我。我常常觉得他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我知道这种想法很离谱,可我一直就是那么想的。
可是,就在那天晚上,半夜醒来时,我坐在床上很久,我告诉自己,他结婚了,他不是你的了。

那一夜,月凉如水。
我的身体里没有了心,空空如也。



我得了一场病。那场疾病是悄悄的,我自己并没有发觉。以至于有一天我回到城市工作时我的朋友对我说,你怎么啦?
是分泌紊乱。他们说我是精神抑郁。他们说你要乐观。没什么想不开的。
我很愤怒地大声对他们说,我没有问题,我很好。我什么都想得开。
那之后常常去医院,吃药,我尽力让自己忘记。闷的时候我就听崔建。直听得自己心痛如绞。

有一天在电视里看到了他,好象是市领导了。

我是被众人说负心的那一个。我知道。我无从解释。有些东西我永远也无法用语言与文字表达。
那样的离去,我,没有办法。

朋友们聚会,我不会去的,因为会有他。我无法面对他。我希望自己永远从他们中间消失,象水一样没有痕迹。

半年多时间,我的身体好多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我就高高兴兴地去照镜子。但镜子里是一张憔悴不堪面容无华的脸。我呆呆地看了很久。都傻了。

假如这世界上有因有果,假如这世界上做事情一定会有代价,假如爱情中负心的那个要受到惩罚的话,假如违背誓言的人终会被诅咒的话,我想终于用这一年的病体还给他了。

一年疾病的折磨,想来,我也算对得起他,从此也该两不相欠了吧?



这之后我们都辗转了不少。两年前我来到了这所大学,这个园子里。
有时候我去看荷塘。有时候会去看荒岛。有时候我会对着大草坪出神。我最喜欢我们学校图书馆后面的青色山坡。在那儿的白色椅子里,我常常读我喜欢的书,写我想写的字,听我喜欢的歌。与朋友相聚说笑,日子过得简单且纯粹。
旧日的一切象流水一样从我的手指间流走了。我象没有了记忆一般。

有一天,好象是去年的秋日吧。我坐在白色的椅子里,天上是高远的蓝天与白云,一个人的笑脸没来由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渐行渐远。我突然才发现,原来我早已忘记他了。




我们两个象老朋友一样坐下来聊天。想过很多次重逢,但都不是这样的场景。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他问我答。
你还好吧?
好。
学习辛苦不辛苦?
我摇头。
觉得难的时候,告诉我,好吧?他看着我。
好。
牙掉了你都会往肚里吞的。他说。你啊,总讲自尊什么的,挺没劲的。他又加了一句。
呵呵,我有那么高尚吗?我突然笑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你儿子好吗?
很调皮。
工作呢,是不是哪天要当省长啦?官场上,瞎混。他说。也指不定哪天就进去了,你可得记得给我送饭啊,呵呵,你会吧?他突然笑嘻嘻地盯着我看。
你别胡说啊,不想听这个。我转过头去,看落地窗外的车来车往。

这时候我的朋友们从楼上下来了。
记得给我打这个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我一看是你的电话肯定会接的。他一边说一边拔电话。我的手机响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记下我的号码。他笑,嘿嘿,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吗?

他,对你好吧?他在台阶上站定了,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好。
很幸福?
是。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秋日北京的阳光真是好呵,他就在我身边。我侧过头看他,他的眼角有了皱纹。我多么怀念那个在苍茫野地里与我共沐风雨的男孩子啊,他亲爱的笑脸和温热的手臂已经与那时的我永不分离。

他和我的朋友握手,寒喧。我径直钻进出租车,既没跟他说再见,也没跟他握手。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他。
车子在繁华的都市里滑过时,我突然想起,他已经三十四岁了,而离我们初恋时对爱的承诺,也差不多早已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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