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戒烟的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白色的鸟发表时间:2002-09-26 12:44
我 是 如 何 戒 烟 的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人懒得像是一块沾着些水的软绵绵的抹布,没人理会就默默地呆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昏昏欲睡。另外一个角落里,老杨照例召集了一帮年轻的孩子们神侃胡聊。他把这叫做精神的下午茶,可是这茶吃到后来总是变了味道,变成了一根带有高倍望远镜的枪管,准确地瞄着人体的下半身不放。
老杨今天显然状态很好,没有几句话的过门就直奔主题,一个新鲜无比的荤笑话在办公室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礼花,映衬着他那被温度过高的血充盈得通红的脸庞,并且让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像伟人们通常做的那样挥动双手。可是下一个动作却冻住了还没有合拢嘴巴的听众们的充满暧昧的笑容,他像一棵被伐倒的秋天的树那样倒了下来,或者准确点说,他被空气中飞来的一颗看不见的子弹准确地击倒在地,头先重重地撞到了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
老杨倒下了,经过了一系列我们的慌慌张张和医生们的手忙脚乱之后,他再也用不着站起来去操心那些策划什么样的图书选题、每个月应该还多少银行按揭的让人头疼的问题了。他从来也没有那么安静地躺在大厅的中间,化了几笔妆的脸上经过整理之后,嘴角还留着些没来得及讲完的黄色笑话的残渣,没等我们泪眼朦胧地再看上一眼,就随着一缕青烟钻出烟囱站到一块不知名字的云彩上,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假意惺惺地折腾,并且留下了一堆烟灰一样雪白的粉末和几小块烧得黝黑的碎骨头。
老杨死于突发性的心肌梗塞,这是那帮有些惭愧的医生后来告诉我们的,在死亡证明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一个胸部很大的女护士顺便给我们补充解释道:吸烟是引起这种疾病的三大原因之一。我们几个嘴上叼着香烟还没有从失去老杨的突然中苏醒过来,被打了麻药似地,傻乎乎地仿佛几只后腿立地的兔子,在护士的提醒下,梦游一样灰溜溜地来到了人头攒动的大街上。
可以肯定老杨现在一定会在看不见的云层中嘴角诡异地看着我们,天堂也会重用他这种讲故事的专业技术人才的,他可能还想对我们说些什么,不然阳光不会在我们耳边嗡嗡作响。我们中间反应最快的一个家伙突然烫了手一样扔下了手里缈缈的香烟,大声嚎叫起来:
“戒烟,戒烟,谁他妈不戒就是孙子!”
我们哥儿几个如梦初醒,纷纷应合:“戒烟,戒烟,谁他妈不戒就是孙子!”


“你说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利索一点。”达赖一面在厨房费劲地搓洗我裤子上一块明目张胆的油渍,一面每日一歌似地冲着一袋土豆般歪在简易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的我絮叨着。达赖是我典型北方姑娘气质的女友,心直口快脾气坏,有时还会耍点小性,因此用“赖”一言以蔽之,夸大些说是大赖,经过艺术加工,她就不得不成了西藏喇嘛。
“你就不能消停会儿?我可告诉你啊,今天可是我做的晚饭。”我像通常一样本能地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银屏上屁股上夹了一条尾巴扭来扭去的女孩,饶有兴致地听着她唱的那首叫什么梦里水乡的流行歌。
“你说她唱梦里水乡屁股夹条尾巴做什么?唱梦里冰箱还差不多,能把尾巴给她冻得牢牢的。”我迅速转移话题。
“她就是夹条扫把又关你什么事?怎么了,又有新想法了吗?”达赖深知我的个性,毫不留情。
“她要是夹条扫把不就变成女巫了?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这也是为她好,为艺术好呀。”我嬉皮笑脸地说。
“你要是真懂艺术,我们也不至于住在这间租来的小破屋里了。你还经常往家里领你那些盲流一样的所谓朋友,害的我夏天连换衣服的地方都没有。那天我看你们聊的正欢,只好到卫生间,结果你的两个朋友倒好,一个坐在马桶上,一个站在他面前,卫生间里关上门两个人还在那里辩论呢,你说你都认识的什么人呀。”达赖委屈地说。
“其实我的朋友中间不是也有些好人吗,比如老杨。”说到这里,我真狠不得给自己两个金光灿烂的大嘴巴,我提老杨做什么,老杨还不知道在天堂的哪个后花园里学着张生的样子,找小姑娘排演西厢记呢。我要努力忘记刚过完33岁生日的老杨,他让我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凉得冬天里的铁一样的手掌,我宁愿相信他是我们公司派驻天堂的首席代表。
“老杨?”达赖一听我提到老杨的名字怪叫着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好象我就是真正的凶手,“老杨是怎么死的?你就不能得点教训?你还抽烟?”
“他的心脏不胜重荷,关我什么事?”我站起身躲闪着,忙不迭地解释。
“你不说这个还好,你说,鸟,我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了?我心甘情愿地让你骗到北京,住在鸟笼子一样的破房子里,任劳任怨地伺候你,除了你的那些破诗,你还给过我什么了?你说老杨,老杨死于心脏病,你以为我不知道呀,就是抽烟抽的,你还跟个烟囱似地吞云吐雾,你可够狠的呀,鸟,你真是把朋友看的比老婆还重要呀,你这是变着法地想去找老杨呀。你要是真这么做,看在我们多年的份儿上,也提早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呔!”我不禁怒发冲冠地大喝一声,“我可告诉你呀,你这是恶意践踏国际惯例,肆意挑起战争,越说越不象话了,有这么说自己爷们的吗?我要是死了,我欠别人的那些钱可都算你头上,我让那些人按六十的年息找你还钱。”
趁达赖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头,露出一排怯战的牙齿的时候,我不时时机地补充道:“我容易吗?甘于清苦,严以律己。吃喝嫖赌抽,我吃饭几口就饱,喝酒几杯就行,喜欢和漂亮姑娘腻歪不假,可国税、地税、增殖税包括附加税全都交给了你一个人,有时还不够。双手从来不摸麻将牌,偶尔想玩点网络棋牌可电脑总是被你霸占,就剩下了一个抽,可我抽的是国产香烟,也是爱国是不是,我从来都不碰那些白粉摇头丸什么的,烟也是我灵感的源泉呀,有几个写字的王八蛋不吸烟?鲁迅不抽还是卫慧不抽,洛兵不抽了戒了,结果就写不出歌词改写小说了,你知道吗?要是评选的话,我都能做三个代表的典型了:代表先进的男人、代表新好的男人,代表未来好丈夫的发展趋势,你还不知足?要我是你,我做梦想起来都会笑醒,鸟是一个多么厚道多么优秀的人呀。”
达赖气得把手上的肥皂泡抹了我一脸,逐条批驳:“甘于清苦那是因为你发不了财,不吃素的你还要吃什么?你吃饭是几口就饱,可你吃饱了我就只有喝汤的份了,你喝酒是几杯就行,可你得看看那是多大的杯子呀,海水还能装进一个杯子里呢,要是那杯子够大的话。你倒是想嫖来着,就怕你学不了人家江苏人卖血嫖妓,我霸占电脑那是不忍心你在网上冒充阳光少年欺骗未成年少女。人家鲁迅抽烟卫慧抽烟,可人家是名人呀,你要是成了名,你抽大麻我都给你买去。少拿洛兵说事,人家那叫宋祖英走进新时代,你呀,你还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做梦都会不踏实不假,也确实因为你是三个代表,男人的三个代表:代表懒惰的男人,代表满口大话的男人,代表男人具有的一切丑陋。”
“真是不说不知道,张嘴才知有没有呀。”我抵挡不住达赖暴风骤雨的逐条驳斥,虚晃一枪,“别人说不要找受过教育的女人,真是金玉良言呀,合着你那些学问就是在这里等着批我的呀,提前布下了口袋阵,还让你玩出了个瓮中捉鳖,可你这也不看看捉的谁,你男人成鳖了,你能好到哪里去?不对不对,你这叫十面埋伏,惹急了我真的霸王别你这个姬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达赖看来是真动气了,她抄起门边的拖把摆了一个举火烧天式,前抢一步占住上风口,只等我再多说一个字,就立刻演练一套八八六十四招的威镇老公无敌闺房棍,让我知道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我深知那套棍法的威力,抡将起来方圆三丈以内皆成粉齑,虽说锅碗瓢盆不值几个钱,可那也要我从口袋里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到商店或地滩上去请呀。未经多想,我猱身而上,施展近身肉搏的千丝万缕锦绣蜈蚣手,一下子就把达赖连同拖把全都抱在了怀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口臭,昨天还忘了刷牙,以后我三个月刷牙不用牙膏,牙膏都给你用,行了吧?”
达赖被我紧紧抱住,虽然竭力摆脱却丝毫动弹不得,我趁机在她的耳朵边呵了一口热气,她的脸上便明显地露出了败像:“你说,你除了欺负我之外,还会做什么?”
“不是有句俗话吗,猪的全身都是宝,我的本事可大着呢,在家里的时候我是你的厨师,天天给你做饭这对吧?工作上我是你的秘书,你们公司的那些策划案可都是我的原创,就差版权所有,翻录必究了。出门我是你的保镖,腰里还别着个醋瓶子,你饿了的时候我买来白米饭给你做老醋泡饭,遇见帅哥向你搭话我就自己先喝一口,然后用醋瓶子楔他的脑袋。在寂寞孤独的夜晚,我为你充当心理热线的知心阿姨,答疑解惑排忧解难,给你温暖冰凉的小手和空虚的心灵带来无限的慰籍,更何况,我总是非常主动地、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肉体,毫无怨言。哎吆,你别掐我,别掐,你这可不符合武林高手的风范呀。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达赖揪着我的耳朵死死不放,我痛彻心肺阵脚大乱:
“你要吃猪耳朵我这就下楼给你买,你犯得上拿我的耳朵下酒吗?”
“说,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达赖威风凛凛地放下了手里的拖把。
“我说什么呀我,耳朵都快成你的下酒菜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粗鲁呀,你还使劲,今天的碗我也帮你洗了还不成?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组织上是一直关心和培养你的,没把你当成别人家的孩子。”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赖帐。”达赖笑吟吟地放开了我变了色的耳朵,“你说,你的作用这么大,是不是更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呀,你说抽烟有什么好的,你戒了对自己有好处,我也用不着吸二手烟了呀。今天起你就戒烟,好不好?以后我给你做饭刷碗,电脑也让给你随便玩,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泡小美眉。”
“阴谋。彻头彻尾的一个阴谋。”绕了三百六十五里路,原来达赖是在这里等我呀,这才叫布下迷魂阵,专捉冤大头呢。“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悻悻地问。
“你别无选择。”达赖义正词严地宣布,随手举了一个信手拈来的例子,“想想老杨是怎么死的吧,我可不想你和他一样,我可不愿意做个年轻的寡妇。”
达赖身后三四步远的桌子上,一堆照片你推我搡地挤在一起,老杨就在和我钩肩搭背的一张合影里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他醒目的笑容对于我来讲,就像让人暴打一顿还没缓过气来,又被另外的人从后面踹了狠狠的一脚。
“行。”我出乎达赖意料地痛快答应了,“我还正愁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毅力呢,不就是戒烟吗,明天我就戒,不过你把碗先给刷了。”


深夜,伴随身旁熟睡的达赖心满意足的轻微喘息声音,我有些疲倦地为自己点起了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漆黑寂静的屋子里明灭不定,我有些深情地回忆起这三十多年来抽过的烟来,并为自己想了一个有些悲壮的题目:是到了应该分离的时候了。抿嘴吧嗒了一下,酸的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李子,索性不去想了。
我平生的第一根烟应该是在六岁时抽的,那也是我第一次从爸爸那里偷钱。早晨的时候我把手伸进了墙上挂着的爸爸中山装的上面口袋里,心下一阵狂喜,手指接触到了一大把零星的纸币。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在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的呼吸的两次缝隙里把手缩了回来,我掏出了三张一毛的和一张两毛的纸币,从来也没有拥有过这么一大笔财富,我脸色绯红地盼望着爸爸早点出门上班。那天我幼小的心灵开始理解“度日如年”这个成语的内涵了,在厕所我把钱藏在自己臭烘烘的鞋里,因为我和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小家伙们约好了,我们要像大人那样过一天。
等到父母都离开家门的时候,我已经快要瘫痪了,他们关上房门的声音在当时就是全世界最美妙的声音,好像天底下所有的鸟都围拢在我的身边歌唱,它们赞叹敬佩的歌声告诉我我也能和它们一样在天空飞。我从鞋里拿出那几张有些湿了的纸币,把它们朝向有阳光的一面,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它们像是魔力无边的镜子,照亮了我把大脑塞得满满当当的幸福,我仿佛一只充气充到最大限度的气球,稍不注意就会炸成美丽的碎片。
我和几个男男女女的小坏蛋度过了一个无比幸福的白天,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了钱,她拿出来的还是过年时家里人给她的压岁钱,我们为自己买了两包当时流行的“迎春”牌香烟,还有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在我父母的大床上,我们无比虔诚地拆开了包装,手脚笨拙地每人叼上了一只香烟,不顾猛烈的呛人的味道,东倒西歪地躺成一片。原来烟是这个味道的,我们一边幸福地体味,一边把鼻涕眼泪和零星的火星全都弄到了白色的床单上,我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刚学会偷吃母鸡的小狐狸,把屋子弄得跟着了火似地,大声取笑着那个抽了一口就赶快扔下的小女孩。
这简直就是我未来三十多年生活的一个象征,我总是毫不吝惜地挥霍自己的一切直到阳光将我幸福的底片彻底暴光,老杨那时应该在他的家乡里做着和我类似的事情吧,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总感觉那些人有和老杨相似的眉眼或者牙齿。我们一根接一根地为自己点上香烟,学着大一些的孩子们那样不明所以地骂着脏话,直到门被我爸爸从外面狠狠地撞开。
突然沉寂。得意忘形之后忽然掉进了比当时最高的楼还深的冰窟窿里。一群呆若木鸡的小坏蛋。几秒钟以后夺门而逃,各作鸟兽散。手里还夹着一根冒着烟的香烟的我。短暂的空中飞行动作。屁股的剧痛。抢先而下的眼泪。从嚎啕大哭到可耻地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美好的感觉之后是长长的落寞,那些同案的小坏蛋们躲得远远的,他们的家长纷纷上门讨伐,大有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的气势,我也就一遍接一遍地重复着规定动作,求饶的声音使得那些小坏蛋们真的觉得我罪有应得,而且很有可能他们认识了一个未来的叛徒。
第一根烟的滋味老子是用数不过来的皮肉之苦换来的,容易吗?我恨恨地看着熟睡中的达赖,越看越气: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呀,那么多年的事情,你想一下子就斩钉截铁地没了,可能吗?明天你就把我给戒了试试?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顺理成章了,像一个小男孩初试云雨情之后,隔三差五总要复习一遍一样,我总能找到机会偷偷地抽上一只烟,学校操场的篮球架下、公共厕所的小便池旁、居民楼的门洞,到处都是我们作战的好战场。等到爸爸明白抽烟的不一定是孩子的道理之后,我已经上了高中,长的同他一样高,他也揍不动我了。自由是靠无数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抽烟的资格是我从无数次惨痛的巴掌和拳头交织成的镇压中打拼出来的,现在让我把这种自由平白无故地拱手让人,再回到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当然无法忍受,就是隔壁邻居也看不下去呀。
想到这里,我悲从心中起,痛由胆边生,顺手就推了旁边的达赖一下,达赖在睡梦中含糊地支吾一声,翻了一个身,把一条胳膊箍在了我的脖子上,好象在梦里梦到了些好玩的事情,嘴角绽开了一些模令两可的笑。哼,我先让你得意着。我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些,就势把她搂在怀里昏昏地睡了。
早晨在达赖千呼万唤的声音中开始了,我闭着眼睛像一具僵尸一样地起床穿衣,洗脸刷牙,临出门的时候达赖一反常态地搂住我的脖子,给我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吻,我有些惊讶地说:“都老夫老妻的了,咱还兴这寻找回来的世界?”
达赖随手就是一个枣栗:“美的你。咱可说好了,你从今天开始可就戒烟了啊,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现在把你兜里的全部东西都拿出来,举起双手,让我来检查一下。不老实我可要挠你痒了。”
“你玩真的呀?我还以为你把这茬子事给忘了呢。”我只得乖乖地照办,把烟和打火机都给她留了下来,出门后我再去买一包烟不就齐了?
“我可警告你别耍小聪明,每天你回来我都要检查的。”达赖笑咪咪地补充。


办公室里依然还是那样,老杨的位子空荡荡地,他平时上班就没有在早上十点钟以前来过,几个家伙有模有样地埋头案上,鬼鬼祟祟地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让达赖一折腾,我出门晚了点,在座位上喘息了一阵,忙着把刚买的烟撕开包装,点燃一只,美美地深吸一口,想了想又顺手扔给了前面座位埋着头的臭鱼一只,臭鱼被撞破奸情一样惊慌地抬起头,看到了我讨好的脸。
“你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到处乱扔东西啊,砸着了小朋友怎么办?好呀,你还吸烟?你忘了那天我们是怎么发誓来着的呢?”臭鱼夸张地冲我叫嚷,办公室里的人们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言,纷纷指责我不遵守誓言。
“你们还真当真了?”我忙于应付,“那天是说了谁他妈不戒烟谁是孙子,我是孙子呀,是我爷爷的孙子,你们不是吗?”
戴了一幅边框很厚的黑边眼镜的麻小从人缝中挤了出来:“我说你不认字是怎么着?看看墙上,都给你写着呢,禁止抽烟!他们几个可都戒了啊,就剩你了,还想拉臭鱼下水,你用心何其险恶。”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麻小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老杨的荤笑话和我们几个的吞云吐雾了。
墙上还真有一张白纸,禁止吸烟的下面是一行小字:谁不戒烟谁是孙子,再有就是他们几个表示支持的亲笔签名,这阵势把我给弄得有些发晕。我定一定神,走到墙下,欣赏艺术品一样地端详着白纸,怎么看那字迹都像老杨写的。老杨老杨,你就坏吧你,你是不是生怕我们哥儿几个忘了你呀。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板凳施展凌波微步,行云流水似地抢到我腋下,企图锁住我的双手,没收我的香烟,却让我腋下的味道熏的打了一个喷嚏,失去了大部分的战斗力:“我说你往自己的胳肢窝里抹的什么呀,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狍子了。”
“这可是专为你这种人准备的世界名牌呀,从一万双足球运动员比赛后的球鞋里提炼的精华,你就享受吧。”我在胸前张开双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提起桌面上的一只麦克笔,在白纸“禁止抽烟”的后面加了几个字:白鸟除外。然后面对大家:“这样比较公平了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了。”
麻小摩拳擦掌:“你看把他嚣张的,咱们一起上,教育教育他。”看看身后,支持者不多:“你们倒是上呀,我一女的都不怕,你们还怕?”
臭鱼接了一句:“我们这不都是在为你观敌掠阵吗。你上,我们帮你看着。”
吆鸡想玩心理战:“你可是跟我们一起发过誓的,要是不戒烟你就是孙子。”
这种小把戏怎能难住我,我信手就挡了回去:“著名诗人一傻曾经说过,我是我自各儿的爹。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这烟,我是不戒了。”
麻小不依不饶:“白鸟呀白鸟,我看你是一条路走到黑了,告诉你吧,今天早上达赖可是给我打过电话,跟我说你答应她戒烟了,你说你这人怎么心口不一,尽耍两面派的作风呢,我可告诉你达赖可是把尚方宝剑给我了,我可要坚定不移地执行这条路线了,起码五十年不变。”
板凳总算缓过了一口气:“这不是尚方宝剑,是包龙图的小铡刀呀,上至天子,下至军民,无一人可以幸免,我帮你说说情,等会给你用上狗头铡,你就乖乖地就范吧,老白鸟。”
臭鱼这边已经接通了达赖的电话:“达赖吗?我们都知道白鸟戒烟了,你放心,我们帮你监督着,在单位有同事帮助,在家里有你做主,咱们给他布下一张天罗地网,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没门。”
这招可够阴的,达赖的招数还真不少,我正在迟疑的时候吆鸡已经夺下了我手里的烟,用一个很夸张的动作按灭了:“对呀,你就从了吧,老白鸟,你看我们哥儿几个不都是开始戒了吗?”
“我告诉你们身子骨是我自己的,你们还真别想对我说三道四的,我可跟你们说我告诉达赖戒烟是哄她高兴,你们还就给个棒槌就当真?”我背靠着墙,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有这么帮助人的吗?你们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是不是?都什么人呐,敢情你们戒了就逼着我也戒,还有人性没有了?你说咱老爷们除了抽口烟还能做点什么?就这么点自由自己还不去珍惜,非从地上找条狗链子拴自己脖子上不可。我跟你说我们还真的要从新的高度来认识戒烟这件事情,这关系到未来的自由问题,弄不好是要亡党亡国的吆我的同志哥呀。”
公司的老板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了:“这么热闹呀,我正要找你呢白鸟,你上次做的那个和五洲公司合作的策划案对方很赶兴趣,你再补充一下,下午我们一起去谈谈。”
吆鸡马上递上去了一句:“老板,白鸟戒烟了,我们正为他高兴呢。”
“是吗?那还真值得恭喜呀,这可是一件需要毅力的事呀,我们公司的人都来帮帮忙,熬过了最初的几天就好了,当年我就是这么戒的。好了,大家开始工作吧。”老板说完就进到了里间,我敷衍地点了点头,屋里的几个家伙乐不可支,像一群黄鼠狼一样对我呲出黄乎乎的牙齿。
我把座位上的电脑打开了,找出了那个与五洲公司合作的策划案,没往电脑里输上几行字就习惯地摸向上衣的口袋,还没等我把烟掏出来就被一双指尖发黄的大手给按住了:“让我抓住了一个现行,嘿嘿,你还是未遂呀白鸟。”板凳像个武林高手一样攥住了我的手腕。
“别影响我思路呀,要是我做不完这个策划案,老板可要先把你给剁了包饺子。”听了我这句话,板凳悻悻地缩回手,我强打精神继续往电脑里敲字。这个策划不是很复杂,把几个目前业界已经发生的案例加进去就已经很翔实了,又不是做毕业论文,老板们要是金灿灿的钞票又不去看我耗费的白花花的脑浆,我轻车熟路地粘粘贴贴,整个人仿佛一辆老式美国制造的吉普行驶在磕磕绊绊的乡村山路上,熟路是一定的,我闭上眼睛用三个脚趾也能做完,可是轻车可没法做到,吉普车牛一样地喘着,水箱里的水都烧干了。我的嗓子眼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扫来扫去,好像一条胖乎乎身上长了很多毛的虫子在那里爬来爬去,牵一发而动全身,接下来胸部也不干了,我使劲地往下咽着唾液可是无济于事,很像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叫板:你看怎么着吧。让臭鱼他们早上一闹,合着我早上到现在只抽了半只烟呀,我还能怎么着?我在和那个人悄悄商量: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我给你们大量的粮食,你们这帮非洲弟兄在联合国上帮我投赞成票,帮我把这个策划案给他做完了,你们再稍稍等会,咱们出去说话。
在办公室里抽烟是不可能了,麻小上午就什么也不做,兢兢业业的街道戴红箍的大妈也没她这么认真,她跟个男人似地翘着腿,目光探照灯一样不放过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你说你倒是干点正事呀,干脆你改行去做监狱的女看守好了。你的一亩三分地我不惹你不行吗?我站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里还伴随着一声长长的舒服的呻吟,接下来带球过人,一连串的假动作晃的麻小目不暇接,留下得意的一笑,我方便去也。
在厕所里抽烟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是好多年没有这样遮遮掩掩哆哆嗦嗦,混了这么多年我又混回来了,这不是越活越抽巴了吗?我百感交集地摸出了烟盒,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你能完完整整地抽上一支烟,即使旁边就是厕所五谷杂粮轮回的味道。我刚微闭眼睛咽下了一口,旁边就响起了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哥们,给我也来一棵。”我转身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臭鱼可怜兮兮地冲我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简直就是一个非洲难民。“我也盯不住了,快让哥们解解馋。”有到厕所里解馋的吗?
我居高临下宽宏大量地开导臭鱼:“一定要吸取教训呀,是不是很难受呀?你白鸟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早上卑鄙无耻的委琐行为,并欢迎你加入到我的行列中来,不自由,毋宁死,不抽烟,就没有自由呀。”
臭鱼正要颤颤巍巍千恩万谢地接过烟,在我身后一左一右吆鸡和板凳牛头马面一样地闪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我的烟缴了下来像缴了一个俘虏的枪,押着我们回到了办公室:“就知道你要出来玩猫腻,群众的眼睛一直是雪亮的,老虎打盹那叫假寐,诱敌深入的意思懂吗?还要糖衣炮弹拉拢腐蚀我们的同志?糖衣给你剥了,炮弹我们完璧归赵,你就等着爆炸吧。”
麻小听说了我的行径以后,多少也能看出点轮廓的胸部也在有起有落了:“你不感到丢人吗白鸟,好歹咱们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呀,这一笔咱们先记下来,臭鱼,没发现你也是个阶级异己分子呀,你是怎么混进我们队伍里的?你这种行为可是要比白鸟还要恶劣呀。”
关键时刻臭鱼反戈一击倒打一耙:“是白鸟拖我下水的,他硬要给我抽我也不能抗拒呀,他还说要是我不抽他也要弄我一身烟味,让我回办公室有理也说不清,我只好牺牲自己的清白,虚与委蛇了。”说完,朝我吐出了大半截舌头。
“你还有什么话说?”麻小真应该做个美少女战士,她指挥着吆鸡板凳和另外几个看热闹的家伙要搜我的身,臭鱼将功补过地把我的烟抢了过去,交给麻小:“请组织上保管吧,我建议把它列为赃物,陈列起来供大家参观学习。”
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众怒难违,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保存实力也不是不可以的,起码可以少受点折磨,我一定要记住臭鱼这副丑陋的嘴脸倒是板凳的建议有些宽宏大量:“我建议发动群众,在白鸟没有戒烟以前我们大家都不要理他,让他面壁思过,相信他是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迅速改正的,组织会宽容你这个迷途的羔羊的。”
“是呀,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我相信白鸟有这个毅力。”吆鸡这个王八蛋显然是被自己的话语感动了,眼睛居然有些潮乎乎的,差点没让我笑出声来。
“改了再犯,犯了再改。”一个看热闹的家伙冒失地加了一句,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不妥,连忙玩了一个急停,不说了。
我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才的那几口烟反而加深了体内和我较劲的那个人的愤怒:合着你是这么在逗我们呢,告诉你,我们非洲兄弟也不是好惹的,你等着吧。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串通了我体内那帮惟恐天下不乱,专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家伙们,人墙一样冲破我设置的形同虚设的警戒线,顿时我的全身器官都发出了红色的警报。我真恨不得把心剖开了给他们看看,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决定主动向他们表明心计。手指与键盘齐飞,大珠小珠落玉盘了一阵,我在那个策划案的下面又来了一段《香烟赋》:

烟者,其因在火也,大象无形,与云合称烟云,与火合称烟火,与雨合称烟雨,与雾合称烟雾,浩荡天下,纵横江湖,漂浮时间之河,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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