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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飞行


　　她上车时是凌晨2点。吃过晚饭接的车，开了7个小时，我有点困。
　　“上哪儿啊？”要不是她上来，我可能就找一地儿眯着了。
　　“顺着三环开。”她声音很平，我瞟一眼倒后镜，中长头发，深红毛衣，长得不难看。
　　“您到哪儿下？”
　　她没吭声，车在深夜的公路上平稳流畅地开出去，她把窗户摇到最底下，风立刻扑头盖脸地呛过来，灰头土脸。
　　“师傅，咱们听点音乐好吗？”她说，用下巴指我的收音机。
　　“呦，我还真不知道这点儿有没有音乐。”车已经绕三环一半，夜间，车速极顺，我要不时提醒自己别太快了。
　　把收音机选来选去，还真有个台在放音乐，听不懂英文，就是个男声在哼，好像没睡醒。乐器声很小.
　　我大睁着眼，脑子里却很困，我让自己想事儿，想了许多过去的不痛快事，包括第一次跟女朋友分手，她眼睛里忽然出现的那种神情。
　　三环过了一圈，真快，那首歌还没放完，也许已经完了，现在是另外一首，我分不清。
　　“小姐，您哪儿下车？”前面是她上车的地儿，我放慢车速。
　　“师傅，这儿是300块钱，咱们就顺着三环开，开完为止成么？”后背上伸过来三张钱，手指修长。
　　我迟疑着，我真的是困了，就想找一地儿趴会儿。“成么师傅？”她仰着脸，她脸上也有乏意，眼珠仍定定看着我，确切地说是我的后背，眼睛里向上看是恳求，向下看是骄气，而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着指头尖那三张钱：“成吗师傅？”
　　音乐声渐渐没了，在天亮之前；天色缓缓亮起来时我找个路边停下，她在后座睡着了，很安静，周围没一个人，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但这些都跟我不相干，我蹲下来抽根烟，夜里有露水，脚底的草很潮。
　　空气很干净。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到那个女孩，每次开夜车时我都会想起她，想她也许正搭着某辆车，在不知名的音乐里睡着。
　　三环这么小，不知道会不会再见到她。

　　车走到劲松最堵的十字路口时，司机忽然说：看那辆车，着了嘿。
　　是一辆“夏利”，车厢里有几处火苗，并不凶猛。
　　一个穿白体恤的男人在车子边团团转，火苗越来越多，他近又不敢近，远又舍不得，狼狈得身上一团蒸气。
　　身边就是堵车的人，自行车出租车卖菜的平板车，乱成一团而又井井有条地堵着，没有人救火，甚至没有人多看两眼。
　　“怎么没人救火啊？”
　　“谁敢救，车着火了，里面都是汽油电线易燃物，说炸就炸，谁敢上去救”，身边大胡子司机很爱说话，一边说一边在车堆儿里左穿右插，找空隙钻。
　　我回头看着那个男人，他脸上甚至还带点尴尬的笑意，看着一辆车越着越旺，却无能为力。那也许是他半辈子的积蓄？
　　毁灭来的这么轻易。没有道理。
　　参加完的那个发布会很混帐，没有车马费，我一边心疼我花的打车钱，一边在心里盘算：不能给你发稿，妈的，如果问就直说因为没有车马费；一边转了几趟车往家走。
　　疲倦是一瞬间来的，我忽然走不动，很想坐在马路牙子上坐一会儿，我张望着，当然没有夕阳，行人急急忙忙地赶着回家，中年人的自行车后面带着小孩或葱。
　　毁灭来的这么轻易，没有道理。
　　我想，也许这个夜晚我可以放肆一些，挥霍掉刚领到的600块钱稿费，打车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去看日出？
　　毁灭来的这么轻易，就是忽然间，你不再相信一切有意义。

　　真他妈没道理。　　

绿妖，2002/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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