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用广东话向一法国妞表达爱情......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彭希曦发表时间:2002-09-10 17:53
短篇小说
一个无业游民的求职信
彭希曦








尊敬的各大公司董事长、董事、总经理、总经理秘书、副总经理、人事部主任,以及那娇小伶俐的打字员小姐们:
  你们好!你们辛苦了!!
首先我仅代表我-一个永恒的失业者——对你们在百忙之中抽空批阅这封酸楚而不乏诚意的来信,表示由衷的感谢;而且,说来惭愧,一想到你们可能因为这封信的打搅而少做一笔生意,少喝两杯红酒,少跳三步舞,我越发感到惶恐不安;惶恐之余,我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尽力做到言简意赅,使你们在短时间内明白我的意图,并了解我这个不够幸运的人,说句不中听的话,也许,有可能我正好就是贵公司自开张以来一直唯一缺少的那个人呢,别,别别别,别笑我,要不我可真写不下去了。

我先介绍我的出身,这点我不想免俗。由于背井离乡,长年在外,手头又没有家谱之类的玩意儿,因此,若要彻底弄清我这个人那渊源流长的来龙去脉,恐怕缺乏真凭实据,而且,承蒙你们的信任,我不是当今社会上遍地开花的那种信口胡诌之徒,这号人我们都见多了,当然你们比我更清楚,他们那扑朔迷离的家世从来不会有个固定的版本,比如,去糖厂求职,他们会说他们家在若干年前曾有蔗田千亩,同白粉客做买卖,他们马上改口说自己生于罂粟之家,和伪钞贩交易,他们又赶紧说自家世代忠良,其曾祖父的爹就是因为不肯泄漏康有为的下落,才死于慈禧太后那皱巴巴的玉手;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至于我自己,我将一五一十,从实招来,以下陈述若有虚妄之处,责任不在我,而在我爷爷;想当年,我也是个嗲声嗲气的模范儿童呢,总喜欢在长辈们的膝盖间磨磨蹭蹭,我祖宗的那些陈年烂谷子,也就在这其乐融融的美妙时刻,从我爷爷嘴里抖落出来。不瞒你们说,我当时哪有兴趣听这等破事,可却全部记住了。

我爷爷说,他的爷爷是位专治痔疮的游医,足迹曾踏遍长江中下游地区,那年月,每当他那单薄的身影闪现在村头巷尾,四下里总冒出些一手在屁股搔痒痒,一手向他挥舞致意的人;其实啊,我爷爷说,那痔疮也算不上是个病,坏就坏在那几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这一好过,懒人就多了,俗话说,站着不如坐着,那痔疮就是凳子给磨出来的,可当时没人明白这个道理,“就我爷爷知道。”我爷爷说话的那个得意劲儿,和我现在写这封信的心情是不大一样的;我在此公布先人的不算光荣的业绩,心里真不是个味儿,要说我这纯属变着法儿在炫耀,硬要让人明白就是我爷爷的爷爷,消灭了华东五省的痔疮,提高了广大人民的身体素质,那可就实打实地冤枉我了;再说,我要真想给自己的出身贴金戴银,我完全可以眼睛一闭,给自己编出一个更神气活现的祖宗来,我会说是他(我爷爷的爷爷)提醒了张之洞等人,才奠定了我国民族工业的第一块基石,天哪,真要命,这等屁话别人张口就来,我不行,杀了我我也憋不出半个字。诸位尊敬的董事长、董事、总经理、总经理秘书、副总经理、人事部主任、以及那位娇小伶俐的打字员小姐们,我确实没有传奇显赫的出身,我的爷爷的爷爷不过是个没有执照的游医,他可能治好了几百人的痔疮,没准儿那些人后来屁股又痒痒了,但-这-不-是-我-的-错!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你们抽根烟,喝口茶,歇歇,我也歇歇,呆会儿该轮到我爷爷他爸了。我们双方都冷静点,这样比较好。

我的曾祖父,我爷爷大概对他抱有成见,所以不大愿意提他,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和我格外亲密,我那颗稚气敏感的心啊,常常非常温暖地想起他,想起他,我那脆弱的曾祖父,目光善良忧郁,那么无辜地看着我,却没有力气走过来抱抱我,而我仍然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我的曾祖父,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一事无成,36岁就倒下了,可他总在安静地看着我,我也注视着他,这样,我好象从小就明白人生在世的奥秘。此时此刻,他又在看我,一笔一画,给你们写这封信,仿佛得到他无声的赞许,这次我不会半途而废,想想以前那些白花花的光阴,我可干了多少虎头蛇尾的事啊!

从我记事起,我爷爷就在家闲着,要追查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还只能由他说了算。他总吹嘘他少年时代胃口奇好,对我小时候吃一小碗还剩小半碗的恶习,他嗤之以鼻;他的记忆力更是惊人,六岁念的老书,78岁还能倒背如流.尤其让我不知所措的是他那张老掉牙的嘴,竟蹿出一些哔哔剥剥的洋文,“都是那英国传教士硬塞给我的。”我爷爷那口气至今委屈得很,当时,这愣头青死活不肯学那鸟语,就是这一来二去的不情愿,没过多久,他居然操起英文跟那传教士抬杠了。总之,我爷爷小的时候活得还是挺带劲的,后来,他顺便成了个英姿飒爽的中学教员,说起这一段,瞧我爷爷那得意劲儿,就跟在蜜缸里游泳似的,那些小家碧玉式的县中女生仿佛依然洋溢在他周围,真是细语花香,温软可人,他那陶醉样儿简直把我气炸了,你们可知道,当时我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危险年龄,可根本没一个女生向我暗送秋波;好在那老混蛋好景不长,被人支到一家当铺拨算盘去了,我这才好受了点儿。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你们也许看得不耐烦了,其实我比你们更急,我多想让你们读得兴味盎然,同时又能迅速摸清我这个陌生人啊!但是,如果我不把我的几位先人唠叨一下,我可能只会给你们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模糊印象,这样,我恐怕更难得到诸位的理解了,对你们来说,无疑加深了是否录用我的难度,这样的结果,我们双方都不想出现。好了,在我正式兜售我自己之前,我说说我的爸爸,这可不是位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远祖吧,就是这个人,和我妈妈通力合作,才有了我。

要三言两语说清我爸爸,确非我力所能及。我在他身边生活了近20年,却一直没弄懂他到底是干吗的。他一会儿往河里划个小舢板捕鱼,一会儿又去电影院放《南征北战》,一会儿又闪现在集贸市场,大声吆喝,高价收购蓖麻油,有一次,他竟然跑到一块蹩脚的山坡上,种出了几个面黄肌瘦的哈密瓜,后来又孤身一人去了缅甸,说那儿漫山遍野都是没人要的天然柚木,半年后他一声不吭地回到家,径直上了床,一躺又是半年。打这以后,他像是明白了点儿,凭他不知在哪儿学会的按快门的绝活儿,又混进人民照相馆,喜笑颜开,早出晚归,我和我妈这才惊魂稍定。第二年春天还没歇气,零星几朵桃花还在枝头顽强地卖弄风骚,我的爸爸被迫告别了他的摄影生涯。事出有因;而且出了人命。一个快要断气的老寿星,在他子子孙孙们的怂恿陪伴下,想来留张临终倩影,我爸爸公事公办,布置松柏背景,打侧灯,还耐心等他的乖孙女给他梳好最后一根银发,真是千载难逢,我爸爸“咔嚓”一声按下快门,那老寿星当即垂头丧气。

这次事件算是给我爸爸提供了一个绝不安居乐业的口实。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该怎么说呢,我的爸爸,我的法定监护人,我的妈妈的丈夫,完全疯了!他从城东菜市场买了条扁担长的鲢鱼,拖到城西菜市场叫卖,眼珠一转,又相上别人一堆水淋淋的胡萝卜,硬是要用那鲢鱼跟人家换,十分钟后,人们又看见他站在城东菜市场叫卖他的宝贝胡萝卜。这还不大过瘾,一天他背上个油乎乎的黑箱子,说是去乡下给人理发,没几天又宣布要开个假发厂,“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么多秃顶和癞子。”我的爸爸惊喜若狂地冲出了门,到处收购猪毛去了,我美丽的妈妈紧紧抱住我,她把恐惧与颤栗直接传给了我。

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如果今天我使上一回我那若有若无的倔脾气,愣是要把我爸爸干过的行当一一道来,这封信恐怕读到明天深夜,你们也休想上床睡觉。我于心不忍;我过去没有力量制止我爸爸的癫狂生活,如今更没有理由把你们也一块搭上;尤其想到我的前途掌握在你们手中,如果惹烦了你们,我那该死的命运完全有可能被你们一脚踢开,哦,还是别往下想了,我的手都快抓不住笔了,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这就正式开讲我的故事了,你们要是觉得意思不大,那就凑合着看吧,再说这也不能全怪我。

综上所述,对我的少儿时代,你们应该有个大概印象了,我也就不在这没完没了。19岁生日的第二天,我爸爸突然表情严肃,对我说:“你翅膀也硬了,出去飞翔的时候到了。”我顿时像吓破了胆,尖叫着跑到妈妈身边,使劲摇晃她的胳膊,“妈妈,妈妈,我不想去外面胡闹,我要和你在一起,妈妈妈妈,快救救我,我不想离开你。”我美丽的妈妈泪流满面,安详无言,呼啸的火车,把我抛向居心叵测的生活。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到目前为止,我对你们仍是一无所知,而我自己却像一根玉米棒子,主动褪去层层包裹,以便在你们面前原形毕露;我真不想这样,但我没有其他办法;我只能这样,竭尽所能,从烟波渺茫的记忆提取最能验证我这个人的材料,奉献在你们面前,从而使你们对我明察秋毫,了如指掌,最后消除所有疑虑,放心大胆地录用我;天哪,想到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和你们一起投入一项神圣的事业,携手并进,同甘共苦,开创未来,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提前高兴一回,你们不会见怪吧?好了,别光顾胡说八道了,你们还等着听我的狗屁故事呢。

就像用广东话向一法国妞表达爱情一样,我感到难以启齿。谢天谢地,我这就豁出去了,这么说吧,我从来没有干过一份名正言顺的工作,请你们别太吃惊,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请你们别放下这封愁肠百结的信,我不想蒙骗你们,不想在此胡开一张英雄传奇般的履历表,我只想坦诚、坦白、坦率地端出我底细,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对我作出明智无误的裁判。看看吧,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瞧我都干过些什么勾当。

从我此刻蜗居的这座城市,从我窗前这条床单一样平整的街,走下去,一路走下去,我敢说,用不着跨越三处红绿灯,另一座趣味相投的城市就已铺在脚下了。这就是我的印象,这就是我长年漂泊烙下的梦魇。我在长沙淋湿的T恤,肯定得用武汉的太阳晒干,广州的河粉安抚着我的肠胃,但又很快被成都的麻辣烫排挤出门。一次我站在深圳红荔路和上步路的交叉口,盯着前面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发愣,那可真是个不同凡响的女神啊!她的左脸和右脸竟然完全不是一码事儿,正当我刻苦琢磨的时候,“看什么看,啊,满街这么多人,有你好看的。”一个威风凛凛的交警蹿到我的面前,我觉得他目中无人,因为这活宝也戴个间谍式的金边墨镜,“看你也闲着,替我指挥指挥。”我一阵迷茫,他已经把口哨塞到我的嘴上了,又顺手在我的肩胛骨上推了一把,我走向那画满红白彩带的圆木桶,又突然折回来,“我不能这个样往那儿站啊,我们换身衣服吧。”那间谍鼓起腮帮,朝我吹了口葱味烟,笑了。我站在那圆木桶上,像是占据了生活的至高点,我目空一切,浑身是劲,当我被那职业交警喝醒,我才发现四周全乱套了,人们都毅然放弃自己的光辉前途,全都观赏我的高级表演来了。至于后来我是怎么逃出那喜庆欢乐的人山人海的,还是不说也罢!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这就是我干的第一份工作,最多只有20分钟,却足以回味终生。我本来可以在我那张莫须有的职业履历表上列上交警一项,但我不能这么做,我确实指挥过交通,但那简直是在发疯。仅仅这一回,似乎一锤定音,奠定我的风格。打那以后,我流连忘返于各大城市的街头巷尾,踢踢腿,扭扭脖子,帮我维持生计的都是那些不伦不类、让人啼笑皆非的“活儿”。在貌似天堂的杭州,我正急匆匆走过一所幼儿园的侧门,一个男人,油头粉面,贼眉鼠眼,一把拽住我,塞给我一些糖果,“替我看着这小畜生,不老实,就扔给他一块糖果。”他身后的那小畜生完全是他小三号的复制品。好了,就这么简单,我扒在那所名叫“百灵鸟”的幼儿园的矮墙上,侦察着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畜生,他埋没在其他花花绿绿的百灵鸟中,一不老实,我就扔给他一块糖果。哦,够了吧,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你们还没听烦吗?你们或许来了兴趣,正偷着乐呢,那么,我告诉你们吧,我无意为你们助兴,我分分秒秒都没有忘记,我今儿不是来陪你们穷开心的,你们想把我的辛酸往事当作你们的调味品,当作一杯开胃酒,还是一壶泻药?你们此刻也许还在暗自庆幸吧--难怪生活这么美好,原来倒霉日子全让他承包了。对,你们幸福得没错,可你们也太过分了,你们把锃亮的汽车开得飞快,一会儿就把我远远抛在后面,还不忘排放一溜儿的废气,供我慢慢享有;这还不够,你们还装糊涂似的不时占用人行道,那可是我的家啊!我的希望、困苦、前途和光明全在那儿,却被你们潇洒自如地霸占了,每当我不能顺畅迈步时,我确实感到心里堵得慌,我还真象模象样地吐了口唾沫,以便好好同你们说说,可是不行,看着你们个个悠闲自得,胸有成竹,我顿时胆怯了,我突然觉得真理全在你们那边,而我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理取闹,就像这封信,如果不能为你们增添麻烦,最多只能给你们逗逗乐子,是这样吗?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写到这个份上,我们刚刚建立的那种友好协商的关系,好像不存在了,你们可能以为我在以你们为敌,你们大概觉得阅读一封怒气冲冲的求职信,还不如自己放个屁过瘾,你们太自以为是了,你们以为够了,够了,明白我这号人了,我不得不说你们太善于下决论了,实话对你们说,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对自己苦心研究了二十多年,我都不敢说了解自己,正如我长年累月都在寻找一份差事却一无所获一样,我不得不伤心地承认,我和你们之间,可能确实横着一道一步跨越不了的沟沟,你们大都可说生来顺利,偶尔有点儿挫折,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不过是生活在好心提醒你们:幸福之路只有一条,别毛手毛脚瞎蹿。你们都一样的聪明,立刻就心领神会,很快就轻车熟路了。其实,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我们没准儿还打照面呢,对,应该是这样,我像一小股尘烟,与你们相向而行,我看见了你们背后的雾障,而你们,正被前方多彩的景物吸引。不怕你们笑话,我此刻真有点百感交集,如果你们正坐在我对面,你们肯定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以往的倒霉破事像一波波漂满枯枝败叶的潮汐,向我涌来,不断击打我,迷惑我,逼我对生活重新发表主张,而我依旧茫然无知,仿佛又一次身处异地;好了,别这么酸溜溜了,醒醒,醒醒吧;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没有忘记此信的目的,我非常清醒,唠叨了这么多,我不过是在向你们要求一个职位,我想溶入你们的生活,我跃跃欲试。

这可真难为你们了;我一无所长,想破脑袋,也无法归入任何一类专业人员之列,但是,趁着你们大动恻隐之时,我冒昧地得寸进尺,正面陈述我的无理要求了;首先,我想要一间房子,按你们的说法,是一间办公室,再小都成,能放下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足够了,我将在这间房子思考我们公司的现状和前景,当然,还有另一些你们不必知道的事情,我的房门是永远关着的,公司上下任何人不得随意敲门,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如果桌上没有电话,那倒正合我意,只是你们得麻烦一点,只能往门缝给我塞纸条了,其实,这种情况想来也不会出现太多,因为,我不大愿意参与公司的日常运作,什么商贸洽谈会啦,各类签字仪式啦,隔三差五来一次的联欢会啦,这当然都是好事,但是别叫我,大伙儿看着办就行了,没我在场,一般什么事都喜气洋洋、大功告成,不信你们试试。另外,要我同其他员工一样,严格遵守公司那雷打不动的作息制度,恐怕不大可能,由于长期生活紊乱,我那天生就有的时间概念完全消失殆尽,比如说我经常在后半夜睡醒了午觉,有时我竟分不清夕阳和旭日,其实我也没太想分清,我知道太阳升起来,还会照常落下去,白天和黑夜是交替着来的,这就太好了,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为此而快乐,要知道,想让快乐一回,可不容易,其实也不难,别看我一天到晚脸色阴沉,我心里啊,经常笑得都快碎了,只是我总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就像我从来无法理解“周末”,我惊奇地注意到,这个词从别人嘴里溜出来,是多么温馨倍至啊,我很困惑,仅此而已;这么说来,星期六、星期七我完全可能呆在办公室,而星期三、星期一我也许不在,照直说吧,我根本不想把今天叫作星期四,把明天叫作星期五什么的,这种分类或许有其道理,但我决不愿任意切割自己的宝贵光阴,我乐意活在整个的生命中,而不想理会今天是星期二还是星期八。诸位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我未来的上司们,我现在就敢保证,我绝对不会给贵公司添乱,不必刻意为我作任何安排,至于那些诱人的福利待遇,那些决不吃错药的医疗补助,你们公平分享吧,别理我,对,千万别理我,就当咱公司没我这个人,这样,没准儿我才有闲心端坐在我的办公室,为你们祝福呢。

我好像写不下去了,而我心里却有千言万语想对你们说,天哪,我还不知道你们有何反应呢,告诉我吧,我想听听。我曾看过一部电影,在山西大同,一个破破烂烂地痞云集的录象厅,电影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走到哪儿,男人跟到哪儿,喋喋不休,诉说他的过去,他遭遇的人事、他对她的看法,这个女人,始终未出一声。尊敬的先生们小姐们,难道你们也想效而仿之?噢,你们以为我在无事生非?我明白了,我听清了你们的质问:既然你啥都不想干,我们为什么要聘用你?!真所谓一语中的,说到实处了,请允许我娓娓道来。你们误会我了,着着实实误会我了,我确实对公司的日常业务缺乏兴趣,但我另有担当,所以,在公司欣欣向荣的流转中,好像完全没我的事,太好了,就该这样,我既非公司辉煌业绩的有功之臣,我就理应知趣,甘守清冷,如果这种佳境——公司兴旺、唯我无责——永久延伸到每位员工的晚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也就根本用不着写这封死乞白赖的破信了,可是,让我们牢牢记住,天有不测风云——我多么不愿意说这些啊——一旦公司出了什么你们无法解决的乱子,那时候,请你们立即通知我。

这些该死的“乱子”太有个性了,以至根本无从归类,它们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置人于茫然无助的尴尬境地;我再怎么罗嗦下去,恐怕你们仍旧不解其意,我还是免为其难,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吧。假如在那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当然,这样的早晨普通得不值一提)一群靓女俊男精神抖擞地大步走进庄严雄伟的公司大楼,谁都没有留意,一个女人,一个美得让人只好屏住呼吸的女人,也穿行在人群中,她的步子更快捷,以至踏上印度红大理石台阶时,左腿下那只挺拔险峻的高跟鞋,还极其风雅地向右撇了一下,没人注意她,更要命的是,她的美貌上凝聚着的尖锐的愤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的秀发层层波动,一波紧似一波,像是要在这整洁的办公楼里掀起点什么;她轻车熟路,径直冲进总经理秘书办公室,随即,走廊上的人们听到了一声比碎玻璃还要脆响的耳光,直到这个时候,公司上下职员才迟迟奔赴过来,层层迭迭,真所谓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两个撕成一团的女人,我们那漂亮精干的总经理秘书,此时一脸的惊恐,平时的从容优雅一扫而光,“快叫总经理,快叫总经理来!”人们对她的尖叫与其说无动于衷,倒不如说是极不适应,不一会儿,财务部主任拨开人墙,“出了什么事?”无人回答;一会儿人事部主任也挤进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赶快通知总经理!”有人答非所问,“总经理还没来,什么事这么好看。”这是副总经理好干瘪的嗓音,人们立即让开一条狭长的通道,然而,这有什么用呢?没有办法,我们的副总经理同样手脚慌乱,没有给出任何对策。两个女人,一个美艳的陌生女人和本公司同样美艳的总经理秘书,从檀木办公桌上滚到意大利进口瓷砖上,然后在土耳其真皮大班椅上扭打了片刻,又双双滚到墙角,同仇敌忾,难分难舍,全公司各路神仙,全都看傻了眼,丝毫不能有所作为。

  诸位,我未来的上司们,同事们.请想起我!
  我的作用只能发挥在此时此刻。我将从重重迷雾中脱颖而出;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挣脱桌椅的束缚,走出那间幸亏未被遗忘的办公室,跑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奔向事发现场,好了,困难就这样解决了。
鉴于我至今都不是贵公司的正式员工,消灭这类事端的秘诀我也就先不在这儿展示了;这倒并非为了避免狗拿耗子之嫌,照直说吧,十几年来,我本人就是从这类难以名状的窘境中走过来的,我此刻还能坐在这儿给你们写信,说明我确有一手,不怕你们笑话,我的意思是说,面对人世间突如其来的古怪难题,我确实有点小本领,甚至算得上行家里手,现在,我正急于推广我的本领,目的嘛,当然是为贵公司的繁荣昌盛稍尽绵薄之力。

  我手头的这本《全国企业名录大全》,虽说没了脸面,封底倒还新得发亮,由于太厚,装订粗犷,掉了不少张页,但我坚信这决非盗版,所有和我有缘的公司都安然健在,我将按本《大全》上那曲径通幽般的地址,寄出这封信。顺便说一句,此信将复印1000份,我的心愿将像一群被猎枪惊散的麻雀,奋力飞往1000家公司四季如春的怀抱,然后,我就等啊等啊,等着飞回的第一只,不管它的毛色多么难看,我将细心抚摸它,倾听它的诉说,我将高高捧起它,它飞向哪儿,我就撒腿奔向哪儿。
           199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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