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39)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那么蓝发表时间:2002-09-03 15:06

比萨,我们青春的那点光亮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消失的呢?有时我们弄假成真,有时我们又装聋作哑,最后,我们已经不知道到底错过了什么,而又犯下了多少错误。记得吗,我对你说过一种蛾子,雄蛾靠着空气中荡漾的蚕蛾醇来寻找伴侣,而那种醇,不过是雌蛾分泌的几个原子。

在湖边遇到你的时候,我像一只呆头呆脑的雄蛾一样无知,我不远千里来到你的面前,却以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巧合。那时,沿着青春的腰肢,我在湖边溜达,碰到你的时候你正被人簇拥着,你身体发光,眼神却是清凉的,而我,不知道自己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叫做蚕蛾醇的东西支配着。我用雄蛾的眼神看了你,然后安静地走开,安静地等待花朵凋谢,虽然我呆头呆脑,却了解命运,所以我等着你凋谢,并且长出果实。后来,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光沉着了,我们裸着身子互相拥抱,就像是两棵果树。如果不是果树,我们怎么可能那样拥抱呢?我们躺在一起,皮肤贴着皮肤,臀部挨着臀部,我们纯洁,但不是因为缺乏欲望,而是错过了,我们终于错过了开放的时节。我们只有在凋谢的时候才会相遇,但我们又因为凋谢而变得纯洁了,比萨,这就是两个人的命运。

你问我为什么要洗澡,在你看来,那意味着某种难堪的努力,你却不知道,我在洗去内心的挣扎。水哗哗的冲在身上,我的头发柔顺了,阴毛柔顺了,我的身体慢慢变得恬静与和谐,比萨,你知道吗,这样的身体是纯洁的,因而也是没有性别的,带着这样的身体,我就可以躺在你身边而不致于苦恼了,我就不会再做错什么。错过只会留下美丽的遗憾,犯下错误却会导致黑雨。那雨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落在心上。

带着中性的身体去做什么是错误的,你会感到羞耻,比萨,反复使用中性的身体,你的光就没了,消失了,散去了,黑雨落下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花儿却会因此凋谢。你要爱惜自己的花儿,就像我要爱惜我的花儿一样,因为没有花儿就没有光。那天夜里,躺在你身边,我轻轻地抚摸着你,你的腰,你的乳房,你的手指和你的腿,心里安安静静,其实,那时候我是不甘于那样安静的,我倒宁愿自己陷入疯狂。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抵抗的,你不能抵抗内心的那枚水果,你不能抵抗一首无边无际的歌曲,你不能抵抗灵魂的飞翔,于是你只能那样安静着,不是你选择了安静,不是你守住了纯洁,而是纯洁来到你的骨头里,它周流不息,像狼群一样围困了你。我庆幸自己那天夜里没有突围而出,我醒着,而你睡了,身体像一支柔软的温度计。几乎没有声音,广大的黑暗在四周流泻,你用那一点点光晕支持着我的失眠,整个夜晚,你身上的那点光喂养着我,让我不致于虚脱。你在黎明的汗水中醒来,因为睡眠而疲倦,你说,这样在一起其实与做爱又有什么不同呢?谁会相信我们是纯洁的?我微笑,似乎是同意了,但是比萨,那是不同的,只有带着欲望与疯狂做爱,我们才是正确的,我们才能保住身上的光,如果我们使用了中性的身体,我们就有罪了。

你还记得第一次使用中性的身体吗?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你也用过中性的身体,你被人簇拥着,被人天涯海角、辗转反侧地追随着,于是在某个夜晚,你向身体里的疲倦屈服了,靠着被激发的那点可怜的欲望,你和一个虚胖的男人走入风里,为了避免看见那些簌簌飘落的花朵,你整夜都闭着眼睛。想着这一切的时候,我只有一点点心疼,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你,因为我知道女人是多么容易屈服。年复一年,我学习着不再心疼,我可以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却不可能把女性抱在怀里,我可以浇灌一朵花,却不可能浇灌整个大地,所以,我不得不努力变得迟钝、麻木和冷漠。你也许不知道我曾经有多心疼,有多爱,就像爱一棵树,就像爱整个天空,我相信我对人的爱、对女人的爱是不健康的,是病态的,甚至是神性的,人是不应该那样去爱的,那样的爱让人疼痛、快速衰老,所以我不得不冷漠起来,鄙夷某些痛苦,嘲笑伤痕,我一边吻一个人一边暗自冷笑,我的吻有时是可怕的。

我老是想起一个场景,就是你坐在沙发靠背上背诵台词,你刻意地模仿着戏剧腔,脸上却是顽皮的。人要是老想着一个场景,那就跟牛差不多了,牛反刍胃里的草料,也反刍关于草地的回忆,潮湿的泥土在蹄子下凹陷,青草拂过嘴唇,蜻蜓和牛虻从眼睛里划过,舌头卷住青草轻轻撕扯,甜美的草汁就在口腔里四溅开来,这是一头牛所能理解的幸福,当然,还有一种更致命的幸福,在一阵风里,它闻到母牛发情的味道,浑身忍不住地颤栗,它开始疯狂地奔跑,跋山涉水,千里万里,它被几个原子锁住了,它成了蚕蛾醇、雌二醇、香茅醇、苯基乙醇和丁基硫醇的奴隶,与其说它是被一头母牛吸引,还不如说它是被那些醇吸引了,它在见到那头母牛之前,对她一无所知,她的蹄子是否光滑?她的臀部肥胖吗?她的前腿漂亮还是后腿漂亮?她能经受住猛烈的撞击吗?一无所知的爱恋,直到它以一个急停站在她的身边,她也许是丑陋的,犄角断了,脖子上还有个腐臭的伤口,但这没什么要紧,她身上散发出的几个原子让它激情奔涌、渴望做个诗人,它高高地扬起前腿,准备做爱或是战斗,这就是牛的幸福。比萨,有时我觉得人并不比牛更幸福、更聪明、更高贵,男人和女人总是以为自己更爱对方的灵魂,却永远不知道对方的灵魂藏在什么地方,有意无意地,他们总是对身体表现出轻蔑,对微微的战栗表现出轻蔑,人们抵抗着空气中的醇,却滥用了灵魂这个字眼,所以,他们不得不用中性的身体做爱。

我能记起你背诵台词时身体是柔顺的。我去吻你,就像微风拍动树叶。我只猛烈了那么一瞬,然后,欲望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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