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卷完)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王威发表时间:2002-08-23 02:37
  陈文军头上顶着一个大西瓜回到品珍的门口,手忙脚乱掏钥匙的时候,那只哈巴狗又仗着他来自北京的派头在他右前左后的闹腾的欢,他腾出一只脚,勾起哈巴狗的小肚子,让它学个侧空翻再加个鲤鱼打挺。品珍正在二楼阳台上晾衣服,哈哈大笑,连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跑下来帮陈文军,又喊了声糟糕,厨房的菜汤。
  陈文军跟着品珍进了厨房,品珍说怎么抱了个西瓜回来。
  便宜。
  我知道。
  知道你还问。刀呢刀呢?陈文军把西瓜放在大厅的桌子上,喊了半天品珍也没从厨房出来,只好自己站了起来,厨房里品珍正下死力气给一条带鱼剥鳞去甲,手上执着菜刀,说:“把西瓜放冰箱里就成了,又不急着这会儿吃,还得留着肚子吃饭呢?”
  陈文军道:“这个夏天我馋好久,上一次街就念叨一次,就老是忘。难得今天买回来?”
  “多少钱?”
  “还没算?我没带钱,赊帐的。”
  “你可是找我要钱,一个大老爷们老是不带钱上街,象话吗?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又挤兑你。”
  “不是这几天没出门吗?家里烟酒还有,我犯不上花钱。”陈文军鼻孔里“哼”的一声,“这事情还怕让别人听见。全世界都知道你养着我。”
  “你还光荣了你,要不要给戴两朵小红花啊。好了好了,不就一把刀么?等我收拾这几条鱼。”
  陈文军道了声“免了。”回头把西瓜抱到厨房的菜桌子上,两手稳住西瓜的两边,头往着西瓜就是一沉,撞出个皮白肉红瓤黑的好生灿烂。
  品珍忙放下刀,用手抚摩着陈文军的头,忍住笑,啊哈,你今天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吃了摇头丸还是失心疯了。陈文军一遍一遍拉下她的手,道:“没事,没事。我打小就这么偷西瓜吃西瓜来着。”
  “真没事。”
  “没事没事,你这个死婆娘,好好的做你的饭,走一天了,真他妈的的饿了我。”陈文军拿起一块红的入眼的西瓜递给品珍,品珍摇了摇头,一脸的笑,顺了顺他的头发,我本来还在犹豫你今天回不回来呢?想打电话给你,你的手机又在床头上。
  “我去李大胖子那边打牌,下午又去了我妈那儿。”
  “哦,我还想着呢?你中午在那儿吃的饭。”
  陈文军顺口想说我其实就在街上胡乱吃点,到底没说。
  品珍把饭菜都端到桌子上,四菜一汤的,陈文军这时候半个西瓜在肚子里头好象几桶水在晃啊晃,只好讨饶道:“我真吃不动的时候,你倒卖弄起手艺来了。我呸。”品珍这会可不依了,不早叫你别吃西瓜了么。她硬着盛了高高尖尖的一碗饭就是往桌子上一摆。“我说你现在不行啊。”
  “什么不行。”
  “你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一头小牛都能拽到肚子里头,现在的饭量越来越少了,老实说,现在上街给你买吃的都不知道买什么,要不,到芸美那里给你要一瓶食母生。”芸美就是早上赊药给陈文军的药店老板娘。
  “不就是少运动的缘故,我最近也觉得自个身体有点不行了,得了,你不逼我吃汇仁肾宝我就够感激。对了,今早我还在芸美那里赊了药,总共是二十七块六毛,你明天记得给她。”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品珍吃了一惊,“你怎么老是让我担心。”
  陈文军想起早上范英珠,“咯咯”笑了起来,大致把事情的前后说给品珍,只瞒着品珍那小女孩子向他表达好感的那段,品珍越听越奇,这小女孩子有趣有味。陈文军大是摇头,指出品珍的眼睛长在不该长的地方,说现在不知羞耻的女孩子还要得么?
  “她怎么就不知羞耻了?难道你们男生不作弊。天高地厚的没听过你这个理。”
  “男生作弊和女生作弊怎么会一样,女人能生孩子男人能生吗?”
  品珍大不服气了,指出他的逻辑狗屁不通,顺便又问起他到底她的眼睛长在什么不该长的地方了。陈文军反问你的眼睛又能长在什么地方了,一只手便不规不矩的品珍身上上游下走,又捏又掐的,品珍又酸又痒的笑个不住,一张脸板之不足,只好加之以筷,在桌子四周捞着他的一根手指,死力一掐。
  品珍吃着吃着,嘴头咬着筷子出去,陈文军喊着你干什么去。
  品珍拿了个钱夹子回来,低头数钱,又纳闷的问他,我记得你上几个月从我这儿要钱要的狠了,这几个月倒乖的让我起毛。
  “起毛好啊!”陈文军还想胡说,看着品珍这会端起正经嘴脸,也就收敛一些,道:“上几个月不是冬天吗?没事情干,只好整天打牌,你以为我爱花钱啊,不就图个不上进,消磨时间。”
  品珍“哼”了一声,你这还敢高声啊,手头递给他10张伟人,够不够。
  陈文军道:“你把这些放到床头柜吧。你这一身又没个口袋。”说到这品珍倒想起一件事情,说咱们明儿还是分房睡吧。”陈文军看了她一眼,琢磨不出她想些什么,品珍接着解释到我看你每天热个不住,我皮肤过敏,受不了空调,拉着你受罪也不是个法子,我今天里里外外的收拾出一间房子,明天就叫师傅来装空调,再买一张床给你,就不知道你还要什么摆设。只不过让你住背光的房子,说不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事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陈文军板起脸孔,两眼朝天,“你这不存心叫我感动么?”品珍倒乐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道:“还好你这个小王八蛋也不是那种天生不知感激的。”
  晚上,陈文军和品珍两个人在看着电视,碟子是新租来,是一套韩国片,陈文军横竖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意思,说你怎么老租这样的片子,品珍这时候抱着一个枕头横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陈文军拍了拍她的屁股,我说你怎么自己不看片子,硬逼着我看。又一手夺过她手头上的书,是一本《今古奇观》,懒洋洋道:“怎么搞的,居然看起黄色小说来了。”
  “没有,今天去买菜,不是走过北角公园吗,就在那里坐了一坐,看见长条椅上放着这本书,无主之物,就带回来,挺有意思,你看这一段。”品珍说完抬起头,却见陈文军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咬着一块西瓜象猪八戒一样卖着牙齿的力气。一边问她:“你刚才说到那了。”
  “什么刚才?”
  “刚才就是刚才。”
  “哦,刚才啊!一直没和你说,今天你出门,倒有两件事情。”品珍说她那边的五姑娘来过,五姑娘其实就是品珍五姑妈,又是为了那个得了白化病孩子的事情,陈文军说:“我觉得你们女人真是残忍。这种事情就不应该借钱给她。”品珍撇了一下嘴,少来你那不成鸡巴样子的一套,陈文军倒不服气了,我又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啊。
  “什么就是什么啊”陈文军道:“一个人得了绝症,就该让他早死早超生,多留他在世上一日就是让他吃一天的苦头,你自己又不是没病过,病上一天就觉得全年没一个好日子,更何况是整月整年的。所以说。。。。。。”
  “别所以了,我还但是呢?我不就是和你说上一说,你怎么那么烦人哪,哦,全中国人不懂的道理倒让你一个人懂了。”品珍拍了拍发酸的脖子,你说你也不帮我按摩按摩,道:“我也是用心不用力,只给了她两千,上次也是两千,一共四千,五姑娘家里的情况,总之这钱我是准备打水漂了。我就是对你怀恨在心了,按这事理,我是青天白日明路睁眼的做好事,也只和你一个人说上一说,你怎么不体贴一下我的心。”品珍的经济情况还可以,四间店面都在闹市,再加上住这层楼招租了五个房客,石打石的计算下来,一个月也有五千多元的收入,除了两个人的开支,再扣去七七八八的水费电费卫生费,以及品珍个人投的两份险,还能剩个两千三千的,这会儿品珍提醒他,张周的店租还没有去收,在所有的租客里张周是个例外,他是品珍的老同学,开的是运动靴专卖店,本钱不够,就和品珍商定先下三个月的定金,租金月结。陈文军脑子里过了过明天的事情,还真他妈的不少。
  “坐好,坐好。”陈文军拉起她高高的头发,“怎么样还舒服吧。”
  “这边这边,过一点,啊,你是死人,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陈文军手上用力,口中道:“话呢,从来就要一分为二,既要客观,也要主观,纯客观和纯主观的事情从来就没有过,既要摆事实、讲道理,也要因人而异,动之以情。。。。。”
  品珍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打住,你到底说什么呢?到底想说什么呢?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因为你妈是政治老师的缘故,毛病。去拿一块西瓜给我,从来就没有听过你一次说话让我省心的。”陈文军笑了起来,道:“我没说什么啊,也没想说什么啊,不就是长夜漫漫,有些无聊,顺便告诉你一件不称心的事,厨房里的西瓜没了。”
  品珍不搭理他,又说第二件事情,早上他出门那会,细样打电话给他,说是什么人出狱了,叫他小心一点。陈文军道这个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这会儿和她在一起心情好,倒忘记了。
  临到睡觉的时候,品珍又转过头来问,真的没事。陈文军摇了摇头,有事那也是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了。又问,你明儿自己去买空调还是我去,买什么牌子的空调。
  陈文军捏了捏她的手,是不是明天分房子睡,又舍不得。品珍淬了他一口,有什么好舍不得,我是提醒你。
  提醒什么。
  提醒就是提醒。
  你不是想要,想要你就明说么?陈文军开始到床头柜摸烟。品珍打了他一下手,不了,睡吧,我只是提醒你一桩桩一件件对你的好。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什么?
  我理所应得的啊?青春损失费啊?
  啊哈你真不要脸。
  今天才知道。
  好一阵不说话,陈文军不由转过头来,见品珍正看着自己,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你今天说起的那个县长的千金。看你说话那副嘴脸,年轻就是好啊。”
  陈文军“恩”的一声,继续看着品珍。心里也在想着早上那个女孩子,想起那时候从自行车子上滚下来的摸样,一只手猛拍着胸腹间的小毯子,一手勾住品珍的脖子,哈哈大笑,道:“我正琢磨着,怎么找个法子上这个小妮子。”
  “你敢。恩,什么时候我也见一见她。”
  到得第二日,陈文军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多,看了看墙上的壁钟,吓了一跳,马上又明白是自己吓自己,这个也算是上了三四年班落下的毛病,当下找鞋子找衣服,十三不顾的上下一套,却听得对面房间里乒乒乓乓的响,抓着一大把头发走过去,品珍指挥着几个师傅,空调都安好了,再过一回儿就差不离可以完工。心里倒惭愧了,毕竟这些个都是大老爷们干的事情。
  一张大大的十二件的床也横在房子正中央,只差了蚊帐席子。品珍叫他自个儿到厨房里找饭吃,中午还没做,稀粥糊的一塌糊涂,陈文军揣了一下口袋,品珍把钱都给塞好,吐了口气,回到街上的时候,他有点想不明白,品珍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也会离婚。当然这层心思不能多想,多想上一分最后说不得得要了自己的命。一在小饭馆里吃完饭马上给品珍打个电话,问她要不要买什么回去,品珍一向恨他不爱惜她给的钱,不放心他买东西大咧咧的性子,说道:“你自己买什么自己买去,要是不想惹我生气就别给我买东西。”品珍念叨了几句就有点脾气,说又到街上吃去了,自己为他忙活了一早上,也不会给她做个饭,陈文军只好连说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有什么用。”品珍在那头又是一大串。
  又来了,陈文军心想,索性把整个手机合上了盖子。
 陈文军才走出饭店,品珍又来电话,说她现在正在洗澡,陈文军顺口道:“你现在正在洗身上的那个部位。”
 电话那头品珍用手拍打着听筒,你说什么呢你,给你方便你当随便,她提醒他昨天交代的事情,陈文军一时倒忘记,等明白过来又让品珍骂的体无完肤,骂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想起自己不正是刚刚要去办这件事情,又在手机里彼此一通拳打脚踢。
  张周算的一个有趣的人物,他离过三次婚,老婆的年纪一个比一个大,目前的老婆足足大他十岁,既给他新张罗了这个店面也给他一个现成的女儿,张周现在就坐在店门口和一边的另一边的一家“一叶飘”精品屋的老板叶政和下盲棋,一看到陈文军,口中车二平五,炮二平三的一通乱说,然后告诉对方,别死撑了,你早输了。又向着陈文军说,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他女人这几天忙着带女儿去考试,自己店里跑不开。陈文军摆了摆手,我就不能来买双运动鞋。他走进张周的店里,专卖店到底比别的不三不四店铺象样一些,摆设柜台门面装潢,进去人舒服,出来脚不软,张周叫叶政和看着店面,过了马路到建行领了钱,陈文军当着他的面点了点,也不好一时就走,便坐下看电视,刚好放的是一部香港武打片〈铁马骝〉,边泡茶边说几句家常话,一晃眼就是下午三四点,他拎起一双鞋子,问了问张周价格,又吐了吐舌头,张周正说着我给你个出厂价,一辆女式小自行车就在门口一刹,一前一后两个女孩子下了车,张周问前头走的那个,你妈呢?又给陈文军介绍,我女儿小车。
  陈文军来过张周店面几次,他老婆的女儿倒是第一个见到,心里念叨了一下名字,小车,这个名字挺有意思,一脸微笑的说不错不错,至于那里不错就眼前所见倒是说不上来,张小车发夹子夹的整整齐齐,笑模样也有,就是一脸粗使丫头的蠢相,记得张周的老婆虽然年岁上去,也是个妙人儿,看着张小车的,陈文军心想着难怪她要离婚,张周怎么说西门庆还是做得。再看张小车后面的,脸就板了下来。
  一个女孩子带了顶藤帽,两只手在凹凸有致的胸前摇个不住,就站在店面,那个女孩子这时候也看见他了,乍惊乍喜的叫了声:“叔叔,原来你也在这里。”这声音柔的一似石头里滴出的水,脆的马背上拉的下人,不是范英珠又是那个。
  张小车喜孜孜道:“妈去菜市场了。”陈文军问了她一句考的如何,其实瞧着张小车的神情不问可知,张小车性格倒好,回了句马马乎乎,就招呼范英珠到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爸爸。我的同学范英珠”范英珠手一高,象观世音托着个净瓶,道:“这是我叔叔。我的同学张小车”然后就拉起张小车的手荡秋千,笑的一摇三晃。陈文军咬牙切齿,什么世界之大,全他妈的鬼话,多少男女就是死在这句话上的,要是认识了个人,要是在乎,要是动了心,她就天天月月年年的在你身旁旋陀螺,常言说的好,日防夜防,眼前难防。眼前高如山,不过一堵墙,又一想,后面这一句话,几百年打破头也想不出,什么乱七八糟。
  范英珠又手指着张周的,道:“小车,这是你爸爸,真想不出?”
  “怎么想不出?”张周摸着女儿的手,眼睛却在范英珠身上转着。
  “叔叔好帅。”
  这么让人牙酸齿疼的话也说的出口,说得这么合适,自然妥帖,陈文军总算见着这小女孩家的种种好处,叹服着人世间天生一股雪藏不得的风流,这风流比不得寻常庸脂俗粉,靠的是小手段,耍机灵,它独此一家,别无分号,该是她的便不做第二人想。
  真想不出你有这么乖巧的侄女,张周这么一说,陈文军只好笑上一笑,心里想着,还好不是真的叔叔,否则,简直是家门不幸啊。便有了杀她威风的意思,道:“那里,这小孩子毛病可多了,你是不知道。眼见未必为实。”话一出口,心底里头恼恨自己的一股气更是弹压不住的直往上冲。闪着自己的耳光,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耳朵听见那不更虚。”范英珠装出大大咧咧的脸色,眼睛轻飘飘在陈文军面前一过,这一过里什么意思都有,陈文军只做不见,向张周告辞。出了店就只找角落,重重的吐了好几口痰。
  一双脚如鱼在水的地面上走动,自从没了工作,路上打招呼的人是越来越少,陈文军看了看天,阴沉沉的没一丝风,南方雨前雨后的天气,他只想着雨下他个利落瓢泼,也见识见识今年夏天的第一次雨,他从小在喜欢在大雨里跑来跑去,雨下的越大,身子抖的越厉害,心里越是舒坦。记得当年大学读书时候,文鹃就是撑着一把伞子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从后面看着他,以为他没有雨伞或者失恋,然后就这样彼此认识了。当时都说是缘分,却不知道缘分缘分,不过是有缘相识,无缘分手。他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吓了一跳,范英珠正不声不响的缀于其后。
  “走路啊!”
  “去那!”
  “大路朝天,你管的好象比警察宽了点吧。”
  陈文军看着这小妮子兴高采烈,得意非凡,也许凑巧同路也说不准。又走了一段,他这会儿是去帮母亲看看退租的老房子。再说老房子,门窗该修的的修,墙壁该补的补,一年里头多多少少总有这些事情。当下打了个手机,通知了房客。老房子是当年县建委盖的宿舍,位于环城路,有点远,雨又一时不下来,就想叫过一辆载客摩托,又看见范英珠离他十米多远的地方。
  “你这不是跟我是什么。”
  “不是。”
  “那是什么?”陈文军突然觉得自己话一句一句的问的特别蠢。
  “我们这叫做一起走路。”
  “读过书吗?知道什么叫做跟吗?你这就叫跟。”
  “读过,但是没听明白什么叫跟。”
  “跟,就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在后面的那个就是跟。”陈文军解释的都想掏出一把刀子扎自己的心口。范英珠跑到他的前面,回头说,那你别跟我。
  “说吧,你跟着我有什么事情,别再说什么你喜欢我,鬼才相信。再说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懂个屁。”他看着她眼睛四处里东张西望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爱。”
  陈文军一时没听明白,范英珠又重复了一遍。陈文军夸张的笑了起来,一只手重重的往旁边的电线杆子一拍。只是没想到力气用的大了,手都有点发麻发木,抬头看了看电线杆子,一点也不仗义,连摇晃也不摇晃一下,道:“没羞没躁的,你懂得什么是爱。”
  “这个我最知道了,爱一个人,就是想和他在一起,除了一起还是一起,爱一个人就是恨不得对方生病重病,以便有机会表示同情心,爱就是想念怀念思念念念不忘,爱是端茶送客,爱就是吃饭请客。爱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不停的付出。。。。。”
  “够了够了,”陈文军道“今天是雷锋活动日啊?”
  范英珠笑咪咪道:“小孩子讲话,大人不许插嘴。我还没说完了。”
  范英珠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跑到就近的小卖铺要了一罐雪碧,陈文军抬着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心里隐隐感觉不对,那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很快的,她又回到了他面前,说:“本来想着也给你要上一罐,估计你是不喝的。呵呵,继续。”
  “爱啊?”
  她不象范晓宣,恩,范晓宣象她,陈文军心里想着,多年以后,他还是记得眼前的这一幕,那时候他又是何等的惊慌,窘迫,乃至于耻辱,觉察到自己在人世间的一切来去,一切所拥有的,所必将失去的都是已经注定了它的轨迹,一路上的停停走走,正象暗夜抚摩母亲的脸,感觉都是早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知道了偏生克制不住确认的欲望。
  范英珠象个小女巫一样的念念有词,一字一句:
  “爱,是一种气体,他既不上升也不下降,他在空气里寻找适合的嘴唇,在夜晚寻找合适的耳朵。它作为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诅咒抱有罕见的激情,它是这样告诫它的信徒——设非你们陷于死亡、贫穷、厄运、疾病,它并不存在,即便存在也毫无意义。
  最后,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目前所生存的时代,它可以在一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所有的时候欺骗一些人,然而在今天,它终于受到一切有良知的人抛弃,它终于失去了它的舞台。
  我们深切的缅怀,我们在一张张失去色彩的壁画之间惊异这世间曾有一种邪恶如此古老。也许有一天,一个无知的天才将通过考古学重新发现它。而我们,很遗憾,我们不能保证给后人们一颗不被迷惑的心
  这就是——爱。 "
  
  范英珠看着陈文军的表情,这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她又在想着什么呢?她现在就跳上环城路两旁的护拦上,象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一样,有着蜻蜓一样的手臂,轻巧的平衡的一切眼前的所见,在之后她会回想,再没有什么时候比面对他的沉默更为难堪的了,它意味着两人即便空间上无限接近甚至无缝嵌合,但是彼此的距离却是无量数的光年。是的,他们无法感知,无法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这和年龄无关,这,范英珠也是知道的。就象翻过一座山之后还有一座山,她有了一丝丝的欣慰,毕竟,山已经翻过了一座。
  范英珠停了下来,怎么我的普通话不好吗?
  陈文军看了看他,轻轻的说了句:“够了。”快捷的就好象完全不在意范英珠有没有听见,他应该好笑,嘲笑范英珠在不适当的年龄做着最不适当的事情,也包括她的朗诵,包括她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是的,他应该大声的提醒的范英珠,你正在表演自己的愚蠢,愚蠢,知道吗,什么是愚蠢,这就是。他会想到,人类是如此的热衷于将自己眼前的一切所见、毫不相干的所见联系起来,轻巧的定义,贸然的断言,并形成可笑的偏执的观念,这难道不是那些所谓智者热衷的勾当。他又会很快的惊觉,疯了,真是疯了,他怎么会想到这些,居然会想到这些,多少人都是被这些念头逼疯的,自己还敢想着这些。
  陈文军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条大路宽阔无边,看不见人来,看不见人往,好象他和每个人都在同一条路上,又好象他和每个人不在同一条路,他轻轻的嘘的一口气,天气很闷,闷的让人发疯发狂,雨还是没有下来,至少是在这时候。他转了转头,范英珠不见了,他看不到她,她去了那里,他想喊出声来,到底没有。
  
  老房子就矗立在县城地表最高的地方,一路上,是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从台阶上看下去,整个县城变小了,变的象一只手掌就可以遮住的小,本来嘛,就是一个小县城。小时候从这里高高跑下去,跑上来,用赤脚丈量着小县城的小,只是,那时候在乎县城的大,埋怨县城的大,我们的记忆如此的依赖我们的身体,正是赤脚,正是石子通过赤脚传达那些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得一些东西在我们心中历久弥新,我们忘记了一些终将忘记的,不该忘记的。只有身体,惟有身体,它用罕见的热情和固执替我们忠实的记录,保留、存档,还原我们身周的世界。它拥有另一种语言,它宽容的放弃对我们天性凉薄的指责。它象另一个母亲。我们应该原谅母亲对临产阵痛的喋喋不休,因为我们的母亲和我们一样,都无法轻巧的回避身体的记忆,也许我们母亲会有所夸大,但是,即便是这样那样的夸大也是无容指责的。它只是急于表白,表白对自身的热爱,表白对你的爱和宽容。
  在这样的地方看下去,一切建筑象在一个平面之上,也许走过它们。我们会轻易的指认出它们保有的各自特点,鲜明的、色彩的、平淡的、颓废的,可是,这时候,站在这么高的地方,所谓的特点都被岁月抹平了,在这个平面上,一切的一切抹平成你不希望的样子,你所希望的样子。是的,它并不考虑你源于耳鼻口目的观感,它只是默默的告诉你——我就是这个样子。比诸大城市,大城市用日新月异的新来改造每个居住其中的人的品位与审美。新的音乐、新的人类、新的消费观念、新的酒吧,新的情人,一切都是新的,连我们的身体也要被迫美容整形,以便接受新的记忆。我们的感官被退化被扁平,我们所欣赏的所热爱的必是所有人所欣赏的所热爱,我们身处其中,急于享受,却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一一分别辨认,更不用说选择,更来不及拒绝,还没有说出喜欢,就已经变成了爱。我们自认为是大城市的记忆、骄傲与荣光,只是才等我们一个转身、一个回头,大城市早就把我们从它的记忆中抛弃。
  那么,我们要说,小县城的小也许自有他的好处,小的让我们感到安全,小的足够容忍我们所有的抱怨,我们应该庆幸它和大城市迥然不同,它所有的努力就是让一切迅速的变旧,并一直旧下去,旧的小巷、旧的书店、旧年的回忆,你走在每一条小巷之中,你的脸孔在有数的脸孔中缓慢的移动,就象在平静的港湾之中,没有任何一朵浪花有机会高于水面,你会意识到你和每个人没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相同。你在其中,你是安全,你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抱怨之上,抱怨它埋没你的才华,抹去你的棱角,洗退你的颜容,还有所谓的梦想。做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容易,容易的让我们忘记抱怨的本身,忘记到底在抱怨什么。为什么而抱怨。最后,你也将象一切的建筑一样的旧下来,甚至有一天,你会欣然领悟到,这里没有幸福指数,没有健康测验,更没有什么污七八糟的精神病院,你从没有感觉到所谓的幸福,幸福既不是抽象的只符合于逻辑之中,也不是沉重的只停留于纸面之上,是的,你的过去和将来都是幸福的,只是现在,你还在抱怨。只是,小县城会原谅你的,正象母亲原谅自己的孩子,原谅你还行走于抵达于幸福那一天的道路上,原谅你还不够老。

  老房子的房客是一对东北来的夫妇,还有一个在读小学六年级的男孩,说起来在这里住了有两年了,陈文军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掏出钥匙的打开门的时候,房子里除了一些不值得搬走的东西,空空如也,不过收拾的挺干净的,很少有人租别人的房子搬家之后还会仔细的打扫,可见房客是个老实人。陈文军正打量着整个房子,有人开门进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五大三粗的,正是租房的房客,诧异了一下。陈文军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那东北人自我介绍他叫童万进。他的本地话讲不大顺溜,带着很重的“儿”化音,听起来多少有点古怪,
  “你一打电话我就过来了,”童万进道。“没想到还是让你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来,随便看看。”
  “你看你看。”童万进忙道。
  陈文军笑了起来,一听就知道对方是个老实人,话都不会说。也随口说些敷衍的话,住的好好的,怎么就搬了。童万进约略的说了一下,以前都在这附近摆路边摊,最近城监管的比较严,再说老是在大日头底下摆摊,一天下来累的不行。所以就在北市场租了间店面,说起来在这里住了两年,到底有了感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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