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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障碍都能击倒我


　　相遇时，她年轻，他已老。但他们同样潦倒。
　　他是过气喜剧演员，你知道，喜剧演多、年事渐长，人总会有许多思索，可想得太多是喜剧演员的致命伤，于是他失去观众，只有酗酒，喝醉后他才可使观众开心令自己放松。
　　她是孤儿，靠姐姐供读芭蕾舞校，8岁那天，她在街上看见追着行人卖笑的姐姐，她笑着跑了过去，从姐姐身边。再后来，姐姐去了南美，两人再没见面。再然后某天，当她被提示记起当日街头，生命能给予的屈辱让她再不能跳舞，再不能跳，失去的，不仅仅是舞蹈。
　　拍这部戏时，卓别林63岁，面容苍老。一个苍老的小丑是怪异的，就像周星驰的搞笑越来越悲凉；而有想法的小丑则是一种嘲讽：难道小丑不是将自己置于卑微之地映衬生之华美、难道小丑不是供我们开心解闷忘却世事，所以《喜剧之王》是票房毒药，所以我们冷默打量《月亮上的男人》后的金凯利。
　　毛姆说，“人生的大悲剧不是因为人会死，而是因为人会停止爱”，总有一方先停下来，而另外的一个，却还期待着，像疯子一样期待着——爱情会死、生命会死，智慧会死创造力会死，它们从我们身体里溜走，消失不见再不回头，而我们，还在期待着，像疯子一样期待着。
　　我仍想着他的年龄，63岁，在一系列城市里的流浪汉后，他的面容多了温柔与怜悯，电光石火间也会有高贵愤怒如刀削就。而更多的，更多的还是忍耐，顺服，低头，在不可敬的生命中保持执著。
　　“我决不罢休，他想，这时春雷在宽敞的屋子里越发显得深沉；我决不罢休，生命是疯狂而甜蜜的，我对它至今还没有了解；那是从遥远森林中，从没有发现的天边，在不知名的夜里传出来的一种旋律，一种呼喝，一种叫喊——我决不罢休”（雷马克）。。。。。。
　　他还是演出了，是成名的她精心准备，邀请的观众，排练好的笑声，他不必担心再面对台下的黑洞。像从前一样，掌声，尊荣，庄严，他又可以让人们笑，在无数次的长夜痛哭后。
　　他的最后一个节目，我称为“障碍”：乐谱如日常生活琐细的麻烦接连不断的从钢琴上滑落，琴弦断了小提琴坏了，他的腿也变得一长一短，台下很静，那就忘掉观众，忘掉生活可以给你的种种障碍他妈的挫败，他拉起了琴啊请听请听，哀伤和恬美如影随行，一如生命骨头上的蛆虫，一如他华彩的谢幕最后的宁静。
　　“我不习惯这样，大家都对我这么好，我感到孤独。连你也让我孤独。”
　　他死了，在谢幕之后，当她年轻舞步快速有力滑过舞台。
　　每一个障碍都能击倒我，而在接连不断的死亡与复生之间，留此影像为证：我来过，我爱。

《卓别林的舞台生涯》，1952年出品。卓别林于1977年去世。

绿妖，2002/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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