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地写字]诸和MOISA(PLUS版)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魏督发表时间:2002-05-05 04:03
诸的回忆:

  2002年。
  入夜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远远看去,马路上的路灯在水雾中挣扎着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圆形的空间。
  台北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男男女女也是这样在雨中奔跑么?

  1994年。
  那天,大致是黄昏的时候,四下里的光,一点两点地就亮了起来。隔着玻璃望去大路上,似乎是起风了的样子。一些穿长裙的女子压着裙角迎着街道走过去。我拿着汤匙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咖啡杯的柄,发出轻微的、清脆的声音。是那种十里长亭外听撞钟一般的“铛、铛、铛”。一个招待小姐站到我身边,问道:“先生,需要点什么吗”。我把视线收回来,有些错愕,但随即恍然。笑着摇摇头,却把汤匙放在铺着蓝格子布的桌面上,不敢再去动它。
  也许,离别就是这样吧。等你把行李装点好,用细碎的绳索密密捆扎,放在或大或小的包袋中送走,只剩下自己最后离开,这个时候就会有种情绪从未曾意识到的地方弥漫起来。如果一定要给它个定义。也许是……不忍?
  其实在这之前,已经给过Moisa电话了。不曾想过她会答应赴约,所以没有做转折的准备。可是还是忍不住说:“要走了,是的,要走了……晚八点的飞机”。辗转良久,之前许多喃喃的铺垫都用不上。电话彼端的女子爽快地应承着:“好,我请你喝最后的咖啡”。一如当初时的决定——“好,分手吧”——她总是这样有决断的。
  于是等待吧。脑海里想着:反正很快要离开了,最后在任性一次。谁说只有女人会软弱。我坐在靠栏杆的座位上,其实也是无力的。有那么片刻,我怀疑自己的手指在瑟瑟地颤抖着。但是当Moisa带着屋外的寒风走进来,我也能很镇定地站起来为她拉开邻座的椅子。微笑着看眼前这个干练的职业女性。依旧用不慌不忙的口气说闲散的话题。离开变得如只是要去远方散步一般,但是我想她是知道的。
  话题其实不多,很快就说完了。时间却好死不死地还有一点。所以没办法在匆匆中离去,于是默然。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我知道Moisa偷偷观察着我。彼此太过了解,我也知道她是放心不下的。不过也只有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才是孩子气的,而这,不会表露出来。但她却知道。她亦知道我知道。好似老歌里唱的:“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我笑了笑。觉得自己的面部都有点僵硬。
  或许,不要这样吧?为什么最后还要戴着这样的面具。我想脱下,思想却还是和行动僵持着。
  “对了,最近听来几句好玩的话”。我终于找到个题材,赶快说出来。怕自己不小心又忘记掉。Moisa只是端起那咖啡停留在唇边,似乎听到,又似乎没有。我的思想被这神态引得游离开来,不自禁地欣赏起她身上的白色的毛衣。待到警觉,已经话出了口:“这衣服很不错”。咖啡女子扭头来看着我,表情严肃:“你刚说的笑话,我八辈子前就听过了”。我无话可说,于是,又是大家沉默。周围的人群喧嚣着,这个角落总是死寂。
  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多,我想着自己要在这里的热闹中离开了。不过,为什么Moisa不提醒我呢。她为什么连手表也不看呢?我想着她一定会要送自己去机场的。那么便阻止她吧。虽然想在安检之后回头,透过庞大而透明的玻璃窗,我想能看见她的模样,不过也许还是就在这车水马龙的大道上各奔东西来得更自在。所以,不若现在就硬起心肠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说出那句:“我该走了”。
  与Moisa站在大街上。我突然觉得很轻松,招手拦车。突然觉得有人拉我的衣衫。是Moisa。
  她说:“很多事情总是我做决定,这次是你做决定。以后……希望都是你做自己的决定”。借着对面店家的霓虹,她的脸上表情明灭不定。我与她面对面站了一会,便转身上了车。虽然没说再见,但是当车开动的时候,我看着外面街道的高楼,看着后视镜里Moisa淡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柔和起来,开始微笑。

  1996年。
  我和NBIRD在Node的海滩坐了很久,这里天空阴郁。海浪一条一条地扑到岸边,然后一点一点地碎裂,象镜子。
  身后的山谷里吹出热腾腾的风。因为那里有温泉和熔岩。我在四点的时候洗了个澡,然后坐到这里来。皮肤并没有被空气弄得湿润,反而是愈发地干燥。
  快黄昏的时候,海滩上突然来了很多人。他们用灯光把海滩打得通明透亮。有个男人,头发乱糟糟地。他在那里高声唱歌。有一个人拿着摄象机拍摄他唱歌的样子。还有几个人在沙滩上摆上椅子,他们大声地谈笑,喝着啤酒。
  有时候,我能听到几句歌词,但是都很模糊,现在想来,只记得几个单词,比如“yellow”。
  他们忙了一会儿就走了,留下很多杂乱无章的脚印。我也许是呆呆望了一会儿,后来,我就走过去,在他们的脚印上踩来踩去。
  如果海浪没把它们冲刷掉的时候,有人来到这里。我想,他是不会知道哪个是我的,哪个是那些人的。
  明天,我离开。我把NBIRD留在那里。

  1998年。
  后来黄昏来了。天很快黑了下来。你知道是因为到秋天的缘故,所以外面有很大的风。很多叶子提前掉了下来。
  我坐在一间象极了“Spaghetti”的房间里。这里有温暖的阳光。不久以后,我走去住宅的楼下,看见满地的落叶的样子。
  这个情景我见到三十多年了,但是经常被感动。今年也不例外,我在它没发生之前就做好准备了。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会再次想起许多久远的人和事情来。而现在我偏巧又在听着那首《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然后,我开着那辆崭新的TOYOTA去机场。

  2000年。
  去法国后,认识了Yenzhou。我们在那里开了一个咖啡馆,名字叫“YenClub”。房间里用中国古老寺庙里的那种檀木铺地板。墙壁,我要自己粉刷得白白的。窗户外面就是塞纳河,可以看见河上的船,还可以看见桥上的人。黄昏的时候,Yanzhou希望能经常去河边散步,走累了就坐下来。坐在树阴下。
  有时候坐太久了,就那样睡着了。夜深的时候,警察把他拍醒说:嘿,该回家了。他于是站起来,把衣服拍拍,就再慢慢走回去。
  后来,有一天,就那样死了。那警察去拍他,说:嘿,该回家了。他就慢慢倒下来。警察就很奇怪地蹲下来,看了一会,才说:啊,死了。旁边有几个人,过来。警察问:知道这个中国人是那里的么?有人说,好象是街角那个咖啡馆的店主。警察说:知道怎么走么?有人说:我带你去。于是大家抬着Yanzhou的尸体去咖啡馆。去到门口,那警察说:啊。就是这里啊。
  咖啡馆里没有灯。他就大声拍着门。可是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来开门。人们把他放下,有人在他脸上盖了件衣服。警察呼叫着,说:来部车子,这里死了个中国人啊。在等待车来的时间里。他们开始抽烟。Yanzhou躺在街道的石板上。冷冷的地面使他的身体也不再暖和。这个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大家都看着警察,他于是将手伸进我的口袋费力地摸索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把手机掏出来接听。
  他说:嘿。
  我挂了电话。

  2002年
  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会再次遇见Ellong。也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他亲切地从街对面跑来,和六年前一样拉着我的胳膊,攀着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邀我去喝酒,彼此谈论从前和以后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们似乎都喝得不少,入夜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们踏着水洼在大街上奔跑。象年轻人一样,在地铁的入口挥舞着拳头,叫喊着:“后会有期”。
  但我想:他再也见不到我。
  我坐着TAXI回我的酒店去,透过玻璃,能看到四下里都是红彤彤的,原来是新年,所以挂了灯笼。我就在无数的红灯笼中孤单地回去。因为一个不好的习惯,我总是将与别人的交谈私下里录音。所以,我可以在孤单的时候,戴上耳机,在那消逝的交谈中品味曾经有过的交际。就象现在这样,我戴着耳机,再次倾听Ellong的述说。
  他的叙述在我耳边萦绕不止,每当结束,我便按下REPLAY键。于是,再次开始。
  快到酒店时,突然想起很早前的一个朋友,他似乎是叫“fun”,又或者是“fan”来的。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那种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人的滋味。我就这样无缘故地回想起他在和我最后一次见面时候说的话,他说:“褚,你再见我,必定不认得我的”。我也回想起曾去他家吃过他妈妈炒的小白菜。也回想起他和我在湖边下过围棋。但是,那真的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有时候,我会就这样回想起我的朋友们来,回想我三四岁的朋友,我七八岁的朋友,我十来岁的朋友,还有我二十岁以后的朋友。清晰地记起他们的服装,说话的神态,抽烟的样子,凝视我的眼神,微笑的嘴唇,骑单车的模样。清晰地记起他们说过的句子与语气。
  可是,这次,我不打算给他们再见面的机会。
  因为明天,我不打算再回来。

Ellong的录音:

  还记得那个公园吗?靠着那所女生学校的。哈哈哈。我们有一次在那里喝酒来着。看你的表情,一定是记不得了。这里虽然没什么美女,不过年轻的姑娘也真不少啊。嘿嘿。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叫人难过的一件事情,短短几年的时间,彼此都已经改变太多太多了。到今天我都记得临别的时候,互相将酒杯碰到一起,大声喊着“要努力活下去”的话,现在却是形单影孤的。哈哈哈。所谓“人未老,心先伤”就是我这个样子吧?
  今天居然能在大街上遇到,也真是机缘巧合啊。其实我原本是要去公司办事的,我一贯都习惯直接坐地铁过去,难得今天突然想起要去买几张报纸。因为知道在那一站的出口有个零售店,于是就从这头先出来,心想:走一站路也不会耽搁什么。居然就遇到了你。真是难得,真是难得啊。不过,若不是你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那声咳嗽,我也是断然认不出你来的,许久不见,你的模样改变很多了,也许下次见到的时候,你会是个老头子也不一定啊。你放心了,我不会那么莽撞地叫你的名字的。你看,我今天不就很机巧地给你发了个信息吗。毕竟都是同行配合的搭档,这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怎么样,今天的活干完了吗?啊,抱歉得很,我不该打听这些商业上的秘密。哈哈哈,来,喝酒。
  其实我都很奇怪,你怎么还在做这些。你和她很可以去欧洲找个小国家过太平日子吗?啊……真是话多,又把你和她牵扯上了。说来也是蛮怪的,似乎和你在一起的女人都不会死掉。你这家伙,天生就是个花花公子投胎。嘿,不要打我的头,我可没喝多少啊,你的酒杯还是满的呢。快干掉。喂,小伙计——,再来点酒——。对了,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是了,女人。恩,你知道,算了……。喂,干什么啊。你怎么还是那副坏毛病,有事情就直接敲我的头。我们又不是毛头小孩子,现在上千万的数目都要经过我这脑袋的计算,你不要伤害我最值钱的脑袋啊。哈哈哈。难道你还打算用枪顶着我的眉心不成。什么嘛,我那里有故意牵扯开话题。我刚才只是想问你现在有没有新女友啊,是的,就是想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了。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嘛,真是的,这么不相信我,不如你也去死好了。
  啊,不是的,不是的。这个……。太久没见你,我……你知道吗?Moisa的事情。
  她上个月……死了。就在那条河里。想想,那真是一个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你这家伙那时候对她真的是不好,什么事情都不叫她做,结果害得她几乎什么也没学到。如果不是这样,她也许……。
  我是那天下午知道的消息,赶到出事地点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警察也都来了。隔着人群看过去,只看到她的红色风衣。后来,被抬了起来,送到车上拉走了。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没有胆量上前去仔细查看,只好在过了一个星期后,再去附近询问住家。似乎是在前一天的傍晚就有人看到她在那河边走来走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夜色深的时候,穿着红衣服走来走去,没有人愿意上去询问。也有人说看到流氓上去搭讪,结果当然是你可以想象得到——她那样的人,几个小流氓能把她怎么样呢。
  我听到的验尸报告结论是“溺死”。但是却不愿意相信。她不是这样容易放弃生命的人,你想想看,当初在那样困苦的情况下,她都不会放弃,何况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她似乎已经做过公司主管这样的职务了。这个女孩就像她曾经天天在我们面前念叨过的那样,已经做过那样的事情了。管理职员,拓展业务,四处游玩。这样的都市的生活,她都享受过了。但是,我知道她还会有新的目标的。你记得吗,那次我们一起做完业务回去,她坚持要去爬山。我不会忘记当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大家都很疲劳,她却居然喊着要再去找座更高的山来爬。
  啊……你还好吧?我托朋友去问过她的墓地,是在公立墓地。墓碑上的照片是用的她衣服里的身份证翻拍的,有点模糊。我去看过一次,还是很象她的模样。如果你不是再过几个小时就要离开这里,我该带你去看一看的。也没关系,下次来一样可以去。我还不至于早死吧?哈哈哈。
  她死的时候据说钱夹里什么都没有,警察猜测是被抢劫了,可是奇怪,里面好象还留下个银做的钱币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小子送的。女人怎么会自己去买这些东西放在钱夹里……喂,你还好吧?你怎么趴桌子上了。这家伙,现在真是一点酒都不能喝了。

Moisa喜欢的《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Give me 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And my imagination will thrive upon that kiss.
  Sweetheart, I ask no more than this:
  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leave me,
  And my imagination will feed my hungry heart.
  Leave me one thing before we part,
  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When I'm alone with my fancies, I'll be with you,
  Weaving romances, making believe they're true.

  Give me your lips for just a moment,
  And my imagination will make that moment live.
  Give me what you alone can give,
  A kiss to build a dream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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