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1-4)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沙子发表时间:2002-01-21 21:42
黑客

1.

大约在两年前,西西的生活开始出现问题。
“不是吧,他一直这样的。”对于西西的生活出现问题的时间,他的同事小秦有自己的看法。
“这是当然的。如果他的生活不出问题才真正奇怪。”曾经和西西打过几次交道的王小姐比较武断,从句式到内容都表明她认为这根本是在谈论一种必然现象。
“像西西的这样的人,从来分不清程序问题和生活问题,很失策地把生活设计成一个和自己的程序BUG兼容的系统,弄得一团糟。”阿程同意上面的说法,但他的说法过于技术化,而且有点沉重。
西西对上面的说法不置可否。如果问他,他会说:
“换个说法,也许我比较容易认同。比如,可以打个比方。你发现一个迷人的系统漏洞,你处心集虑想挤进去。对方防护很严,有多重防火墙和入侵检测,你突破了前面的几道防线,但在最后一道防护前失败了。你相当失望,去了医院。医生听了你的描述,然后建议你去作性病检查。”
单从这段话,很难明白西西是在谈论严肃的程序问题还是可笑的生活问题。大多数人会把这段话当成一个玩笑,不会去仔细追究它具体的含义。当然,如果有人真看出些名堂来,西西会说:“是的,你很聪明,真实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每个认识西西的人都承认,对西西做出一个让他本人接受的描述,是个有点难度的事。“他已经成家。”这句话用在已婚男人身上,逻辑上完全正确的,但用在西西身上,很难说会导致什么样的悖论。
西西曾经在喝了一杯可乐,在“十八摸”网站做了三十分种运动后,这样解释,“成家,在我看来,就是指在工作游戏唱歌泡妞之余偶尔想想自己的妻子,想想生活问题。”
除此而外,他还有另外的一种说法,“我是一个黑客,已经成家,这两个事实加在一起,表明我在应付程序之余还不得不应付生活。”
有个黑客对这种情况打过一个比方,认为程序和生活是两个经过同一干涉孔的光量子,不可理喻的缠绕在一起,无论相隔多远,也要相互影响。比如,如果一个黑客的程序某一天因为两个赋值语句的次序出现问题,那么他在聊天室和小MM打情骂俏的时候,老婆就可能很要命地出现在那里。反过来的情况也常出现。这种情形,在一般人看起来相当蹊跷,对黑客来说,这是一个常识。对一个已婚的黑客来说,这是一个灾难。如果这个黑客刚好又来自大鳖山,那么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很不幸,西西被很多人假定来自大鳖山。
其实,西西的出生地一直是一个难于确定的事。他在不同的场合,提到过不同的地方。在西西看来,在什么地方出生以及如何度过青少年时代,对于一个黑客来说,是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大多数黑客都同意,天才Kevin的被捕很大程度是由于他的出生地泄露了他的行踪。因此在被问及出生地时,西西总是闪烁其词。但为什么被大家假定来自大鳖山,西西也纳闷。
“为什么是大鳖山?”西西有时也问一问。
“因为大鳖山产鳖啊。”很难说这句话是恶毒还是在开玩笑。好在西西并不是很在乎,“黑客么,首先得有个好脾气。”
“然后呢?”有人问过西西。
“当然还得有个好胃。”西西回答。没人知道西西的准确意思。
对于西西来自大鳖山的说法,据考证来自一个笑话。
说有一天,西西带着一头未发育成熟的黑鳖来到公司(在笑话的另一个版本中,这只鳖自己跟着西西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爬到公司)。
公司里的男男女女围着那个浑身黑漆漆的家伙,希望从这家伙身上得到一些西西的秘密。这家伙略略有点害羞的,同时昂着头,的确像个IT界的雏儿。
“它有二个忌讳。” 西西说,“第一,它实际是一种旱龟,牙很利害,千万别引诱它的头做出危险动作。”
“你去死吧。”女人们笑了起来,“第二呢?”
“第二是,如果姓王的话,见着它以后,一天之内别说话。”
西西准备解释,研发总监走过来,人一哄而散。那头黑鳖死死盯着研发总监,表现出无知者无畏的神情。总监相当年轻,姓王,是一个海外归来人士。他看着人走开,一言未发。不仅如此,一向话多的他,一天之内真的没有再说一个字。据说前台小姐因为这事好好答谢了西西一次。

西西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公司很大,不小心走进去,会以为走进一个正在课间休息的中学教室。西西加入时,也有一些顾虑,认为它在某些方面存在一些危险,但一想到啥事不干,只管拿钱,就顾不了许多。
“不用干活,又能上网,这种事不给钱也干啊。”这种想法在当时相当普遍。
“你还是应该多想想。”西西还是一个网工时,好朋友阿程不止一次劝过他。
“我当然想过,否则我为什么要加入黑客工会?”西西回答。
跟许多其他黑客一样,西西一成为黑客,就立刻参加了黑客工会。不同的人对这事有不同的看法。西西认为自己是被迫的,而他对面的王小姐则认为他是自找的。这说明西西与她的不同,不仅仅在生理构造上。她喜欢玩恋爱游戏,这种事当然是自愿比较正常。西西喜欢玩黑色游戏,喜欢把不同的人强迫牵连进来,包括他自己。这些都是个人隐私,按理说不会让人知道。王小姐让西西知道她的秘密,明摆想把他引入她的恋爱游戏,但西西持这样一种观点:如果一个黑客在编程序的同时玩恋爱游戏,将一事无成。
“加入黑客工会真有什么意义?”阿程问。
“你在开玩笑?”西西当然知道,加入黑客工会只是一种保险,一种时髦,和所有其它的保险一样,存在却意义不大。
“知道你还加入?”阿程问。
“说话前先用大脑想想,行不行?如果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既是黑客,同时又不加入黑客工会,你说我怎么混?”阿程除了程序,什么都不懂,西西常常为此郁闷。
西西关于黑客工会的观点,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偏激。黑客工会再次,也是个组织,是个有头儿的社会单元。虽然不能保证黑客可以在工作时玩恋爱游戏,但起码可以保证如果他不胡思乱想,那么可以继续维持这种可能性。在个意义上,黑客工会的作用和避孕套类似,的确有一定的保险作用,勉强可算是二十世纪的伟大发明之一。
西西当时还没学会对程序问题胡思乱想,只是带有宿命感地对生活问题想入飞飞。这导致他的日常行为带着某些乖张的气质。比如,他经常在上电梯时站在最靠里的位置,这种情况使得他经常在应该出来的时候无法出来。西西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大声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他上班的时候,经常从楼上走下来。因为公司的楼上是一家妇女用品生产商的办事处,这事就显得比较奇怪。还有,当西西调试一个程序,程序一直运行却不输出结果,他便会自言自语:臭丫头又疯到什么地方去了?这表明西西当时的思想绝对不在程序上,而是开了小差。在这一点上,黑客的工作和别的工作有一些不同。
“尽管黑客在外观行为上与普通人有差异,但不是根本性的,”西西同意这种说法,“差异要深刻的多。”
西西甚至听过这样一种描述:
如果一个医生,当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漂亮姑娘走进诊室,他带上听诊器,对漂亮姑娘说,解开你的衣服。这个时候,老太太说,不是她,是我生病。医生放下听诊器,拿出压舌板说,那么请张开嘴。这没什么不同,反正是在给人看病。就算动手术开一下小差,割阑尾把动脉割了,也没什么关系。人迟早会死,提前一些无关紧要,仅仅增加一些人们需要的官司和券宗。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心照不宣,共守默契。生命无常律,位列人类社会三大守恒定律之首,不是没有道理。戏剧性的死亡让这个世界保持适度的幽默感,适合生存。
“不是每个人都是医生,但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这个可能性,不是吗?”西西在这个问题上相当清醒,说这话时,明显带着一种与优秀蒙古大夫类似的优越感。
“人的死亡是一件大事,但不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比不上出生。”如果有人跟西西争论这个问题,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然后一言不发,编他的程序。西西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表达自己的意见,什么时候应该安静的走开。
这些话,不是人人都同意,但仔细想想,尤其在一个三月的午后,刚刚有一块积雨云漂在头上,传来春天第一次雷声,会发现这些说法不会比莫名其妙的一场雨更荒谬。
“我发誓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和可能性……”成人仪式上每个人都这样宣过誓,黑客也不例外。虽然生活方式不同,但规定生活方式的规则完全相同,在黑客这个行当,把这称之为程序预言原理。
“黑客的确和普通人不同,是特殊材料构成的。”西西接着说。很多年前,斯大林说过类似的话。
“好像是说共产党人吧?”
“有不同吗?”
尽管这些问题远远没有定论,但关于黑客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黑客必须经过长时间的魔鬼训练,才能开始真正的生活。“世界真奇妙,不黑不知道”,中央2台大型综艺节目的广告词充分说明黑客问题已经得到社会的普遍关注。
“……在训练时,我们经常接触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它们具有专业的复杂结构,内容变化莫测。”对于一个黑客来说,这句话比较容易理解,对行外人来说,有一定难度。这些恐怖故事最简单的结构类似于“if…then…else…”语句,比如,最常听到的说法是,如果黑客开小差,导弹会乱飞,飞机会乱撞,核弹会到处爆炸,我们的生活将是一团糟。对于这点,黑客誓词说得更直截了当:
“……我们允许死亡,但不允许无序。如有必要,以死亡换有序……”
西西的黑客培训课成绩,多数是A+,不少王牌黑客教师对西西赞不绝口,尤其当知道西西从小精通“溢出”大法时,更是恨不得把所有形容词加在西西的头上。
“黑,真他妈的黑。”西西的师父召公,经常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
西西对黑客技术了如指掌,但内心深处对黑客的终极理想不太相信。西西从来不是一个教条主义者,而是一个怀疑论者,他曾经对阿程说:“如果黑客是一个中性词的话,那么我不承认也不否认。否则,千万别告诉别人是你介绍我加入黑客营的。”
这种无信仰状态,加上投机的心态,导致西西的处境有点不伦不类,经常使他神经紧张,手足无措。平心而论,黑客除了比较危险,还算是个体面的工作。不过,连国家主席这样违背进化论的职业都存在被暗杀的危险,对于黑客这种充满挑战性的职业,当然不能要求太高。西西讨厌黑客工作,但一直没有辞职,这是原因这一。
“我有难言之隐。”西西说。
每个对这句话有感触,并适当地表达出同情的人,会听到西西的下一句话:“很小的时候,我的一个杀猪的亲戚告诉我,猪只所以能够勇敢地活到被宰,是因为它们心中始终有一个信仰:我虽然是猪,但我相信进化论。”
如果有人像个顽石没有开窍,当着面对西西说,“你只能一辈子干这种工作。”西西会感到非常沮丧,而且会怀恨在心。

工作的危险性来源于它的创造性和复杂性,这是老生常谈,在黑客这行,有个专用名词指称它,叫做“亚当夏娃律”,也有人叫它“VC++律”。
“充满激情但单调。”西西解释他的工作时,带着明显的暧昧意味。
如果你见过西西的工作流程,或者你就是一个黑客,一定深有同感。西西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是把各种生命元素准备好。
“萝卜,土豆还是白菜?”有人跟西西开玩笑。
“你以为我是厨师啊?我是黑客。” 西西难得认真一回。
虽然是玩笑,但也包含一些真理。几十年前这项工作甚至比厨师还简单,因为当时只有二斤籽、喙鞭这些初等元素,随便掏估一下,用针在带子上穿一些孔,工作就完成了。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存在一些危险。那个时代最严重的事故,来源于原珠笔不小心在纸带上多扎了一个孔,阿波罗飞船像一只巨大的炮仗从天上优雅地掉了下来。另外有一种截然不同看法,认为是多扎了两个孔,并且已经出版了不少专著对此问题进行严肃的思考。由此可以看出,当时黑客的工作的确比较简单,因为毕竟还能精确到多扎了一个还是两个孔,难度系统还没有超过纳鞋底。
现在这项工作要复杂得多。西西曾经跟一个学外语的女孩子描述过这种情况。
“VC、VB一类的维生素是必须的。”西西说。
“VE要吗?是美容的。”女孩说。
“当然。但还有比这更高级的。”
“比如呢?”
“比如,VC++,LEVONORGESTREL等等。COM、ACTIVEX、CORBA之类的玩意也常用到。”
“知道LEVONORGESTREL,其它的没听说过。”
“你知道LEVONORGESTREL?”
“是啊。避孕药嘛。”
西西苦笑,但表示完全理解。尽管LEVONORGESTREL不是什么避孕药,而是例外处理组件,用在程序出现意外情况时的紧急处理上。
“对于我们这些整天与它们打交道的人来说,它们仍然复杂难懂,何况行外人。”西西摇头。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女孩问。
“你问错人了,我只是加入这行,并没有创造这行。”这种说法代表了大多数黑客心中的隐密想法:如果你有本身,那么你创造一个行当;再其次,你摧毁一行,但千万别毫无准备的加入一个已经存在的行当。
有人认真考虑过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最常见的说法是,生命本来就复杂。更激进一些的说法是,生命根本就无法掌握。但这些话,在一个真正的黑客看来,就算不是托词,也一定是行外人的偏见。黑客们用得最多的C预言,当初不过是行内几个天才的恶作剧,目的是为了把生命组织得异常丑陋,无人能懂,没人能够预测它们未来的走向。结果出人意料,C预言现在成了生命的基本成份,成了黑客交流的根本方式。经常听见这样的预言,“拿图灵奖,对黑客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种时候,丑陋的C预言还表现出它在幽默方面的造诣。
“也许生命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有一次,西西喝着酒,大声说道。几个同行吓得面无人色,急忙用手捂他的嘴,认定他喝多了。

对于生命,值得多说两句,否则行外人不太可能真正理解黑客的生活,也就不太可能与西西这样的黑客进行任何形式的严肃对话。
“严重同意,”西西说,“现在到处都是黑客,甚至连‘包打开’这样的人都自称黑客。郁闷。”
西西的郁闷值得同情。黑客工作就算不是高尚的工作,但起码也是一个有尊严的工作,决不是走江湖打把式卖艺的人能从事的工作。
“关键的是,它有自己的组织,有自己的头儿。”西西一针见血。
实际情况也如此。黑客有严格的组织,黑客工会只是最初级的组织,高一级是黑客营。据说最高级的机构是IFIC,它决定每个黑客的生存周期,但直到现在还没人在物理上接触过他们。关于它的信息,只能在互联网上查到。它会对黑客的生活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设性协议,但它从来都不做出规定,只是建议,这符合人工智能进化的准则。“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再过一亿年,也只能是一只猴子。”人工智能进化专家达尔文这样说过。
和一个高级黑客交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主要障碍是黑客的行话,上面频繁提及的生命是黑客经常用到行话之一。详细说明这个词的含义,有点难度,它接近于《现代分类词典》中列出的一说就错的那类词。一些例子可稍稍帮助理解,但不一定正确。在斯里兰卡的得般岛,矿工把一种不发光的照明灯称为生命,而泰国的燕窝工人,把不够长度的绳子称作做生命。在黑客眼中,程序是生命的载体,但不是全部。如果一定要说生命是什么,常听见的回答是,生命包括整个对象的构造过程以及消解过程,如果你不是黑客,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再看一个例子,如果一个黑客说:“我刚刚完成一个生命。”你的理解是他刚刚完成一个程序,那么你已经接近真理。黑客接着说,“我对它搔首弄肢,画龙点睛,然后在它的屁股上一拍,把它送进大自然。”这句话的意思,稍稍难懂一些,但如果知道屁股在这里代表键盘,这话也不算太难懂。接下来,他又说,“昨天去OK厅喝酒,我狠拍了几把小姐的键盘。”这时他的意思不是指跟小姐一起编程序,而是指另外的一些生活插曲。如果他又说,“我刚把程序输进去,居然死机了……”则代表他可能旁累过度,在准备从事相当于半竞赛性质二十五米蛙泳的生理行为时失败了。对黑客来说,这是经常的事。
黑客的日常生活,作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和动物驯养过程类似,因此对于喂过狗养过猫生过孩子的人,相对容易理解。“所有快感都留给你,所有痛若都留给我。”据黑客的圣经记载,夏娃生下该隐后说了这句话。这不仅指亚当只顾自己爽,而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留给夏娃,还指该隐陪养过程的艰辛。这个过程在黑客这行也有自己的行话,叫逮巴格。日常语言中较接近的说法,叫逮虫。只有把虫逮干净,动物才可能听你的话,这个道理据说遗传自猴子。
上面的话不是特别容易理解,即使是像西西这样有经验的黑客,有时也云山雾绕,尤其当两个黑客在一起讨论生活问题的时候。黑客们有一种天生的行为趋势,一不小心就会把程序问题和生活问题纠缠在一起。有一个挖苦黑客的脑筋急转弯,说两个黑客到一家著名的饭店去吃饭,结果却饿死了,同时饿死的还有一个大厨,问这是为什么。答案很有趣,值得好好想想。西西天赋秉异,很多时候也不理解,但他讨厌别人在他不需要答案的时候给他解释,他会说:“让我先生活,然后给我解释,OK?”最新的统计表明,黑客语言中,几乎每十个词中间就有个行话,比如说这句话中的OK。因此,有人认定黑客在生活中虽然重要,但他们永远不能成为生活的主宰,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生活太依赖于语言,而语言本身富于变化,根本无法依靠。
“这是我们的悲哀。”西西不沉湎于工作时,是个悲观主义者。

2

近两年来,西西的生活出现问题,多多少少跟他的职业有关,跟语言有关。
“这不是故弄玄虚。”西西承认这点,并且希望别人把自己同社会上的时髦区分开来。经常有这样一种人,得意洋洋的声称自己的生活出了问题,目的只在于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更有视觉效果,有一些品位。
对于一个黑客来说,西西知道,生活出问题是常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程序别出问题。两年前,西西对自己的程序有相当的自信,他经常开玩笑地说,“你们可以看不起黑客,但不能看不起黑客的程序。”
这句话包含强烈的威胁意味,如果在飞机上说这句话,根据最新的《航空管理条例》,会被认定有劫机的嫌疑。
现在西西很少这样说话,这种情况的发生,与他正在编制的一个程序有关。
西西最近在编制一个有关anti-spam的程序,根据最新的黑客专业词典,anti-是反对的意思,spam是午餐肉的意思,合在起来是反垃圾邮件的意思。这还是行话,按照通常的说法,就是反垃圾依妹儿的意思。
“跟女人有关?”
“当然。”
“比较麻烦?”
“肯定。”西西点头。
垃圾依妹儿只是一个与spam大致接近的说法,按照著名黑客 Chris Hardie的权威定义,“垃圾依妹儿是指那些未被要求的商业女人,通常是大批量的……要很好的处理垃圾依妹儿,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这里面,又有许多行话,遗憾的是不能无节制的解释。每个行业都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子词汇,比如生活中的女人、钱、命运等等。这些东西全靠自悟,孔夫子悟出“仁”,老子悟出“道”,阿子悟出几何学五大公理,全凭机缘,跟学识无关。对于垃圾依妹儿,要完整的了解它,可以打开IE,在地址栏输入www.google.com,然后在关键字栏输入“anti-spam”,可以看到许多关于她们的科学论述。这里只强调一点,和商业女人有关的事,如果不复杂,反而有点难于理解。
西西自己承认,“之所以从事这项极端困难的工作,不说明我有能力,在拿同样工资的情况下,由我来做这个工作,只说明我的生活的确出了问题,而且不小。”
生活问题和程序问题纠缠在一起,是西西目前最大的麻烦,加上商业女人夹杂其中,西西第一次感到作为黑客的压力。西西想起伟大的黑客Bill的话:人无压力轻飘飘,不作黑客真无聊。同样是大师,Chris Hardier的见解显然高人一等,在同一篇文章中,他继续写道:“……对于每个防止垃圾依妹儿的人,必须清楚或隐含的回答下面问题:
1)花大量的时间和资源把妓女降到一定的水平是否值得?
2)防止妓女是社会的责任还是最终用户的责任?
3)如果一个妓女被认定为潜在的垃圾,是简单地拒绝它,还是打上标记让她合理存在?
4)一个错误设置了社会规范的社会工作者是否应该为导致的结果负责?
5)你是不是拒绝一个在法律上合法,但不满足已知伦理标准的妓女?
6)你是否接收一个不能给你开发票的妓女?
7)什么是评定个体用户或ISP有提供妓女嫌疑的合理标准?”
到目前为至,这段话是难度最高的一段黑客行话,一般的黑客未必能看明白,但西西不仅懂得它的字面含义,而且还理解它的深刻内涵。
“有时,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否则我的生活不会是一团糟。”西西说。
大师在这段话里用了不止一处比较深奥冷僻的行话,西西知道它们的出处。这段话在文献中所列的关键词是妓女,意思是如果一个人比较幸运,在搜索引擎中输入这个词,如果IE没有显示执行了“非法操作”,就能查到这些话。令人伤心的是,和这段话同时出现在屏幕上的还有很多类似的话,所以即使查到,也未必能理解它的意思,搞清它的出处。在编制anti-spam程序的第三天,一个偶然的机会,西西理解了妓女是个具有历史含义的词,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在以某种方式与历史作对,与时间为敌。
当时,西西看到这样一段话,“管子治齐,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此即花粉钱之始也。” 它出自《坚瓠集》续集。女闾就是公娼,不是国家准许的窑子,而是国家办的窑子。这是中国最早的“公营企业”,开办目的,是增加国库收入。西西明智地停止了在词义上继续追问下去,“出于词,止于词”,他想起另外一个大师Chomsky的话。西西知道意义结构与语法结构是一种平行关系,因此利用指称语义学里的一个标准技巧,让Chris Hardier的话在空中舒卷开展,含义自我呈现,避开了在词义上无限追问下去的窘境。
“我懂了,但我陷得更深。”西西说。
能解读Chris Hardie的话,说明西西作为一个黑客,还有点道行。事实上,西西在三个月前已经加入了黑客营。
西西很有自知之明,“我说过,这都不证明我有能力,只是有些幸运而已。”他承认,黑客的圣经,自己所知甚少,有些话自己还不理解。比如,在黑客的圣经里记载,夏娃生下该隐后曾说,“生者不述,述者不生”,西西一直不理解是什么意思。有些低次层的黑客简单把它理解成,“生孩子的不说,说的不生孩子”,听起来有点像“咬狗不叫,叫狗不咬”。作为黑客营的一员,西西凭直觉知道历史不会这么简单,孔圣人的“述而不作”大致比较接近。应该承认,夏娃这话说得很对,完全不象一个女人说的。即使是女人说的,也应该是荷尔蒙比较低的时候说的。作为一个黑客,在创造很多生命以后,西西能够想像亚当听见这句话时的窘样。西西的感受不无道理,因为他两星期前创造的那个anti-spam 程序,在计算机里活蹦乱跳,就是不按照他制定的规则去生活,让他非常沮丧。西西做了自己能做的:重新设置参数,加大间隔时间,增加禁地的地址,调整依妹儿的发式装束,但垃圾依妹儿还是源源不断进入西西的outlook。西西不得不合上手,像一个第一次进入妓院的少年,在心里祈祷:
“上帝,请给我良家妇女。”
尽管不愿意,西西还是不得不打扫战场。作为一个执法人员,西西得把这些不良依妹儿清扫出去。
……
“请问JDK怎么在LINUX上安装?”怕死,这不算垃圾依妹儿。
“关于粗体字。”同事在伊妹儿中告诉西西,在HTML中最好用《B》而不是《STRONG》。不算。
收件人:undisclosed-recipients,这封是。shit。
“福扬INTEL 82430TX主板最新BIOS”,寻问信,合理,不算。
“怎么不回信?”网上爱人的来信,威胁说再不回信,解除网婚。生活问题,也不能算。
“China IT Law newsletter – 30”,隆安信息技术法律资讯,典型垃圾依妹儿。
……
西西心里越来越凉,禁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垃圾真不好对付。”
公司里空无一人,回音静静消失在墙上薄薄的立邦涂料中。

一直到现在,西西都无法准确说出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依妹儿时的感受。他一直对它是否是一个垃圾依妹儿心存疑惑。看到它,他只有一个感受:对头来了。这又是一个行话,意思是指,每个黑客被假定懂得一个道理:每个黑客都有一个对头。但什么是对头,连最伟大的Bill也语焉不祥。
“每个黑客都有对头。”在加入黑客营的仪式上,命师回答西西的问题时,不停地嘀咕这句话。
“但你有Richard Stallman的书。”西西说。
“你指《以自由欢乐的名义》?”命师问。
“是的。”西西回答。
“你应该说《圣.以自由欢乐的名义》,对Richard Stallman要说,Saint Richard。不要忘记,自己已经是黑客了。”
“对不起。”西西说。
“《圣.以自由欢乐的名义》只是为黑客而写,从来没有考虑对头的立场。”命师说。
“那我应该怎么办?”西西问。
“没人能帮你。”命师回答。
仪式在命师和西西共同的诵读声中结束: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黑者乐思……
……吾开发前进,并乐在其中。快乐发韧于吾于是、非之感悟,并昭示天下:知识,吾与人共享之,同获益之。暴殄天物,罪莫大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程序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编程之道……
……若道伟大,则操作系统亦伟大。若操作系统伟大,则编译器亦伟大。若编译器伟大,则应用程序亦伟大。于是用者乐而天下和……
……编程之道御风而行,一日千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汇编,汇编生万种语言。负抱软件之阴阳,冲气以为和……

对头有很多种意思,对手是其中一个,但绝不囿于此。盗版《金山词霸》说,它可能是准备颠覆黑客、黑客的程序或黑客生活的任何人或物。每个黑客都有对头,有大小、类型之分,但无本质差别。“对头对面人人平等。”著名影星Keanu Reeves在电影《Matrix》中神情庄重地念这句三岁小孩都知道的话,在黑客看来是一个经典笑话。当西西是一个网工时,从来没感到对头的存在。换句话说,如果当时有人问西西,他的对头是什么,他会大声回答:程序。
“所有数字化的东西都在跟我作对。”两年前,西西还会偶尔对妻子发发牢骚,但随着西西的成熟,他的话越来越少,逐渐感到对头的力量。它从广袤深遂的数字背景中结晶出来,像黑色的聚光灯,在生活中投下暗影。
“很多次它好像就站在我的眼前,”西西不止一次地说,“但我错了,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对头,但我错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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