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风霜（三）
——空禅
9岁那年，家还住在桃源。9月，哥哥姐姐同时考上了当时整个市最好的初中。学校所在地离桃源40多公里，哥哥姐姐需要住校，那年姐姐只有11岁，而哥哥也只有12岁。母亲为他们准备了被褥以及洗漱用具，还有一些其他日用的东西。就在他们离家的那个清晨，也是新学年开始的第一天，我病了，拉痢疾，整整躺在床上一个多星期，这是我记忆中第二次大病。第一次是在7岁那年，我得了很严重的胃病，最严重的时候吐血，父亲带着我到城里的医院看病，检查完后大夫很奇怪的看着我，跟我父亲说：“按理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不应该得十二指肠胃溃疡的……”从医院回来后的半年多里，我没吃过硬实的粮食，每天都以粥或者汤度日。而我的胃病也就没有再怎么犯。
哥哥姐姐所在初中条件极其艰苦，学校的是半军事化管理，至少他们是那么说的，现在看来跟纳粹的集中营也没有什么两样。哥哥姐姐通常一个月左右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以前没有吃过的巧克力糖，带一些我以前没有看过的画报、小人书什么的，他们回来一次一般只在家里住两三晚，然后就又会离家倒两趟火车去上学，没有哥哥姐姐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怎么孤单，也许是因为还不太懂事吧。
进了十一月，下过第一场雪，天气就开始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一天傍晚，放了学回家，趴在床上做作业，母亲在厨房做饭。一开门，姐姐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带着棉手套，右手托着右胳臂。看见听到开门声从厨房走出来的母亲，姐姐低低地叫了声“妈，我回来了”，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母亲有些愕然，因为姐姐是个极倔强的孩子，多年了母亲从来没有见到过姐姐这样哭过，忙把姐姐搂在怀里，问“姑娘，怎么了？”待姐姐摘掉手套，伸出自己的双手的一瞬间，我跟母亲楞住了，然后抱住姐姐三个人抱头痛哭……
那情景我永生难忘，姐姐的双手肿得如馒头一样，上面生满了冻疮，皮肤呈紫黑色，更在右手小指关节处缠了厚厚的布条。妈妈一边哭一边解开那布条，姐姐深深地吸着凉气，是疼的。再看布条下边的肉已经溃烂，隐隐的可以看见白色的骨节。姐姐撸起厚厚的棉袄袖子到肘部，那里突起一个有鸡蛋大小的包，淋巴发炎了。母亲抱着姐姐哭了一宿，后来哽咽着跟我和姐姐说“咱不去那破学校了……”第二天母亲带着姐姐去乡里的医院看病，因为麻药失效，姐姐基本上就是让医生生生的在胳臂上的包上切了一刀。姐姐只是皱起眉头，却没有哭出来。母亲说，大夫在那个包里挤出整整一酒杯的脓……一个月后，姐姐的冻伤和胳臂上的伤好了，便又匆匆离开家去了那所学校读书。两年以后，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我也去了那所学校。
在桃源住了七年，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我经历了一生中的第二次搬家，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我记下了全部的过程。那是六月的一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用两辆东风卡车装了所有的家当包括半车的木头，临行之前，桃源里的叔叔阿姨们都来送我们一家。母亲在带上院门的一刹那哭了……我却是异常兴奋的，因为那是生平第一次坐那种卡车，以前在跟父母去城里的时候也坐过公共汽车，但是坐卡车还是第一次。起程后车在乡间泥泞的土路上行驶了近两个小时，路过了七八个村子才到了我们的新家——一个叫双泡子的镇子，尽管后来我在那里也住了8年，可是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其实在搬家前还有一个小插曲，桃源时教了我三年的班主任来找母亲要求把我留在他那里，他对母亲说“李老师，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吧，吃住都在我家，我实在喜欢他，您放心，一年后我保证他会考到钱家店实验初中去（就是哥哥姐姐所在的初中）”因为我是老小，母亲没有舍得答应。搬家的时候是六月，搬到新家以后才几天的时间，我就要父亲带我去上学，父亲说等新学期再去，我却不肯答应，父亲禁不住我磨人只好带我去小学上学。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那个赵姓的女校长跟父亲说，“这孩子学习怎样呀？可不能耽误我们这里的优秀率呀！”“反正在原来的我们那边的学校还成。”“那把他以前的作业本给我看看！”我就从小书包里拿出我以前的作业本来递给她，翻了翻，“看作业还可以，可是我们这里对优秀率要求很高呀”“实在不行您找两个老师考考我这个孩子吧！”“那……好吧。”先考的语文，顺利通过。然后考数学，考数学的是一个姓尹的很年轻的男老师，带着金丝边眼镜，答完他给我出的题后，他看了看就仰天大笑起来，“天不负我！这个学生我要了……”
在刚刚上学的前几天，因为不懂新学校的规矩，我多次被罚。这种情况直到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后才有所改观，那次我考了班里的第三。记得成绩下来的时候，那个尹老师在教室里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我抱起来象扔沙包一样往空中扔了三回。一年后，我以总成绩全镇12所小学第一的分数如愿的考入那所实验初中。初二的时候，一次放假回家跟母亲闲谈，母亲说“你们小学的那个尹老师被公安局抓起来，是诈骗”。后来听说因为他染上了赌瘾，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高额的债，无奈之下就私刻了一枚公章去诈骗，而诈骗的对象就是哪个姓赵的女校长，结果被抓判了四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而那个赵校长，在我家在那个镇住的最后一年，得癌症过世了。
9岁那年，家还住在桃源。9月，哥哥姐姐同时考上了当时整个市最好的初中。学校所在地离桃源40多公里，哥哥姐姐需要住校，那年姐姐只有11岁，而哥哥也只有12岁。母亲为他们准备了被褥以及洗漱用具，还有一些其他日用的东西。就在他们离家的那个清晨，也是新学年开始的第一天，我病了，拉痢疾，整整躺在床上一个多星期，这是我记忆中第二次大病。第一次是在7岁那年，我得了很严重的胃病，最严重的时候吐血，父亲带着我到城里的医院看病，检查完后大夫很奇怪的看着我，跟我父亲说：“按理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是不应该得十二指肠胃溃疡的……”从医院回来后的半年多里，我没吃过硬实的粮食，每天都以粥或者汤度日。而我的胃病也就没有再怎么犯。
哥哥姐姐所在初中条件极其艰苦，学校的是半军事化管理，至少他们是那么说的，现在看来跟纳粹的集中营也没有什么两样。哥哥姐姐通常一个月左右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以前没有吃过的巧克力糖，带一些我以前没有看过的画报、小人书什么的，他们回来一次一般只在家里住两三晚，然后就又会离家倒两趟火车去上学，没有哥哥姐姐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怎么孤单，也许是因为还不太懂事吧。
进了十一月，下过第一场雪，天气就开始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一天傍晚，放了学回家，趴在床上做作业，母亲在厨房做饭。一开门，姐姐从外面走了进来，双手带着棉手套，右手托着右胳臂。看见听到开门声从厨房走出来的母亲，姐姐低低地叫了声“妈，我回来了”，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母亲有些愕然，因为姐姐是个极倔强的孩子，多年了母亲从来没有见到过姐姐这样哭过，忙把姐姐搂在怀里，问“姑娘，怎么了？”待姐姐摘掉手套，伸出自己的双手的一瞬间，我跟母亲楞住了，然后抱住姐姐三个人抱头痛哭……
那情景我永生难忘，姐姐的双手肿得如馒头一样，上面生满了冻疮，皮肤呈紫黑色，更在右手小指关节处缠了厚厚的布条。妈妈一边哭一边解开那布条，姐姐深深地吸着凉气，是疼的。再看布条下边的肉已经溃烂，隐隐的可以看见白色的骨节。姐姐撸起厚厚的棉袄袖子到肘部，那里突起一个有鸡蛋大小的包，淋巴发炎了。母亲抱着姐姐哭了一宿，后来哽咽着跟我和姐姐说“咱不去那破学校了……”第二天母亲带着姐姐去乡里的医院看病，因为麻药失效，姐姐基本上就是让医生生生的在胳臂上的包上切了一刀。姐姐只是皱起眉头，却没有哭出来。母亲说，大夫在那个包里挤出整整一酒杯的脓……一个月后，姐姐的冻伤和胳臂上的伤好了，便又匆匆离开家去了那所学校读书。两年以后，不顾母亲的强烈反对，我也去了那所学校。
在桃源住了七年，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我经历了一生中的第二次搬家，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我记下了全部的过程。那是六月的一天，刚刚下过一场雨，用两辆东风卡车装了所有的家当包括半车的木头，临行之前，桃源里的叔叔阿姨们都来送我们一家。母亲在带上院门的一刹那哭了……我却是异常兴奋的，因为那是生平第一次坐那种卡车，以前在跟父母去城里的时候也坐过公共汽车，但是坐卡车还是第一次。起程后车在乡间泥泞的土路上行驶了近两个小时，路过了七八个村子才到了我们的新家——一个叫双泡子的镇子，尽管后来我在那里也住了8年，可是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其实在搬家前还有一个小插曲，桃源时教了我三年的班主任来找母亲要求把我留在他那里，他对母亲说“李老师，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吧，吃住都在我家，我实在喜欢他，您放心，一年后我保证他会考到钱家店实验初中去（就是哥哥姐姐所在的初中）”因为我是老小，母亲没有舍得答应。搬家的时候是六月，搬到新家以后才几天的时间，我就要父亲带我去上学，父亲说等新学期再去，我却不肯答应，父亲禁不住我磨人只好带我去小学上学。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那个赵姓的女校长跟父亲说，“这孩子学习怎样呀？可不能耽误我们这里的优秀率呀！”“反正在原来的我们那边的学校还成。”“那把他以前的作业本给我看看！”我就从小书包里拿出我以前的作业本来递给她，翻了翻，“看作业还可以，可是我们这里对优秀率要求很高呀”“实在不行您找两个老师考考我这个孩子吧！”“那……好吧。”先考的语文，顺利通过。然后考数学，考数学的是一个姓尹的很年轻的男老师，带着金丝边眼镜，答完他给我出的题后，他看了看就仰天大笑起来，“天不负我！这个学生我要了……”
在刚刚上学的前几天，因为不懂新学校的规矩，我多次被罚。这种情况直到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后才有所改观，那次我考了班里的第三。记得成绩下来的时候，那个尹老师在教室里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我抱起来象扔沙包一样往空中扔了三回。一年后，我以总成绩全镇12所小学第一的分数如愿的考入那所实验初中。初二的时候，一次放假回家跟母亲闲谈，母亲说“你们小学的那个尹老师被公安局抓起来，是诈骗”。后来听说因为他染上了赌瘾，输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高额的债，无奈之下就私刻了一枚公章去诈骗，而诈骗的对象就是哪个姓赵的女校长，结果被抓判了四年，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而那个赵校长，在我家在那个镇住的最后一年，得癌症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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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面风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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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01-11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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