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天狗行空的《我的童年》(下)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莫烦发表时间:2001-10-12 13:37
  
                童慧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有点眉来眼去      

  四丫几天没上学,刀子问童慧,她说这段时间也没见到四丫。刀子回忆四丫说过的一些舞厅名字,去那里守。听着舞厅传出的舞曲,觉得自己很没用。他闯进去,在烟雾弥漫灯光昏暗的舞池里找,粗暴地推搡如醉如痴的舞客。当他找到时,四丫已经变了:鲜红的唇膏,浓黑的眉线,蓬松的头发,那双明亮的眼睛象一把华丽的尖刀戳着窥视她的整个世界。
  刀子拉住四丫就走,一个茶杯飞到他头上,张翔过来,你好不懂事呀,朋友。刀子捡起一块碎瓷片对张翔刺去,又迅速地被几双脚踢翻在地。刀子护住头,蜷成一团。舞厅的保安人员进来,把没买舞票的刀子架出去。
  刀子再次找到四丫的时候,四丫跟的是另一帮人。刀子说,四丫,你象个婊子。四丫惊惶地推他走,刘健,莫吃苕亏。刀子说,我还有脸在外面玩?那帮人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的对话,见刀子亮出匕首,才抄起自己的凶器。四丫护住刀子后退,被人扯住头发往地上摔,四丫惨叫着。刀子捅那个人,他的肚子也被捅了,刀子软软地瘫倒在四丫身边。四丫喊,救命!救命啊,他要死了。舞客躲回厢座。
  四丫被那帮人拖走。空旷的舞池,刀子躺在血污中。
  
  刀子指旁边的病床说,刚出院,也是被捅的。小鸥把中考报名单给他。刀子想笑,扯动伤口,疼得皱眉,说,我的考场在街上,用血去做卷子。小鸥问是谁捅的,刀子认为是张翔,我太苕了,不该一个人去对付那么多人,我会放聪明一些的。
  捅刀子的是一群三十左右的亡命徒,因为四丫,张翔也挨了打,掏钱请客陪罪,并发誓决不再染指四丫。
  
  初三(2)班上课的人越来越少,有的回家抓紧时间复习,有的对一个月后的毕业考试不抱希望,索性回家休息。只有十几个人坚持上课,做着油印的模拟考试题。小鸥到学校,是为了从走廊上看做课间操的童慧。毕业班可以不下楼做操。
  童慧找小鸥聊天。小鸥想把手搁在她的短发上。童慧说,象个苕,眼珠子要掉下来了。小鸥说,童慧,我们去溜冰咧?童慧说,不去,我又不会热死人的。
  看电影咧?
  小鸥,你是要跟我谈朋友,还是想调戏我呀?
  小鸥发现两样都不能答是。童慧批评他,你这个小屁伢,也学坏。小鸥一下子灰溜溜的。童慧说,算了,我请你吃冷饮,但是以后不许叫童慧,要叫姐姐。
  屁!小鸥想起童明厚,说,你走吧。
  童慧说,小鸥,刀子被人捅了,你晓得吧,你千万莫苕。出了事,你太会哭死的。
  那关你么事咧。
  童慧气不过,手就挥过来了。小鸥抓住不放,望着童慧。童慧说,放手!小鸥不理。童慧柔声柔气地说,小鸥不许这样对姐姐。
  小鸥羞恼地放手开她。
  小鸥找不到人玩。桥桥在家温书,父亲买补品补他,不欢迎小鸥去打扰。
  桥桥丧气地对小鸥说,我怀疑我成了近视眼,读这些破书读的,小鸥,我要不读,又觉得对不起爸爸。东东迷上了张明敏的歌,到有收录机的同学家里听歌,遇见小鸥也诉苦,那个姑娘伢几烦人哟,总跟我递条子。大陀和一些团伙冲冲杀杀,要带小鸥一起。小鸥怕奶奶担心,没答应。
  
  童慧和班上的一个男生有点眉来眼去。男生鬼鬼祟祟地递条子:"T,我们去看电影。Y"。被别的男生截获,大声地念。Y很害臊。童慧想:真是小儿科。又有点怀念张翔他们,跟大伢玩,还是痛快些。
  
         汉水中学最漂亮的女生,死的时候刚过她的十六岁生日
                   
  刀子出院了,领一帮人四处找张翔。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全愈,打着赤膊,非常狰狞。
  刀子对小鸥说,我们都是苕,太把女人当回事了。小鸥说,童慧跟四丫不同,四丫太骚,一时跟这个,一时跟那个,那还不打架。刀子说,反正我看穿了,现在我可以随便约姑娘伢出去玩,管他的四丫五丫。小鸥看他的伤口,问,刘健,当时捅你时,你怕不怕呀?刀子说,怕,当时我还以为我会死的,那就太不值得了,连个姑娘伢都没玩到手就幺了锣。后来我想,我怕死,别个也怕死,一样的,如果你不怕死,你就赢了。小鸥说,张翔也不怕死咧?刀子说,那就赌运气。小鸥说,我蛮怕死,如果死了,就什么都完了。刀子说,怕死就闯不出名堂。小鸥说,那你说那些伟人咧,他们未必都不怕死?照样闯出名堂来了。刀子激动了,伤口一动一动地象一条活蜈蚣在爬。他说,他们是为人,我们咧?不抖狠就永远被别人踢得象狗子爬,我爸爸就是这样活的。
  
  四丫找到刀子,请他吃饭。刀子问她钱是从哪里来的。四丫说,你问那么多做么事,我请你的客,去不去?刀子扯她的头发问钱是谁给的,张翔在哪里?四丫不反抗,任他把自己的头象货郎鼓一样摇。刀子说,好,我不问你,我也不吃你的请!四丫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只要刀子一人为她祝生。刀子取笑她,你可以去找张翔他们呀,他们有钱,可以帮你办得有排场。四丫说:我只想和你一起过生日。说得蛮可怜,刀子不耐烦地答应了。
  四丫点了一桌子菜,问,你能不能喝点酒?刀子不喝。四丫为自己点了一瓶啤酒。默默地吃了半天,四丫突然说,你不削喜欢我,原来我说喜欢你是一时冲动。刀子说,别人都晓得你是我的女朋友。四丫说,我就说是被你甩了。刀子说,我不甩你,我将来还要娶你,不管你么样骚,我都要娶你,因为你是汉水中学最漂亮的姑娘伢。
  餐馆里就餐的人不时好奇地看这两个少年。四丫又叫了一瓶啤酒,她的眼睛湿了,她说:我是一个游神,没得家,也没得亲戚。刀子说,有我。四丫说,你算个屁,你能保护我?刀子说,可以,但你要有耐心,我正在找张翔的人。四丫哭起来,用手抹眼泪。刀子看见她手臂掀起的地方有疤痕,他抓过去看,是烟头烫的。他觉得四丫的生日之夜,是那么黑暗和委屈!他的泪水大滴大滴掉进菜碗里。他明白了一切,包括钱的来历。
  在四丫那个散发着霉湿气的家里,四丫把三姐赶出去,和刀子紧紧地偎在一起。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十六岁。刀子说:赵艳丽,祝你生日快乐。从今天起,我就保护你,再不让你被人带走去受侮辱。四丫说,我还准备今天之后我们断得干干净净的。刀子说,不可能,我不会甩了你,你也不可能甩了我,我们绑在一起。四丫说,没得人改变我,我也不和人绑在一起。我是一个游神。
  刀子更加勤奋地练习他的飞刀,同伴们照着《健与美》《格斗擒拿》之类的书搞强化训练。
  不久,四丫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据调查是流氓团伙争风吃醋,引起群殴,多人伤亡。四丫的父母在监狱服刑,丧事是居委会出面办的。汉水中学最漂亮的女生,死的时候刚过她的十六岁生日。
  
                  中考结束

  中考结束。小鸥所有的题目都做了,大部分是自己瞎填的。桥桥激动紧张地找人对答案。刀子没参加中考。
  刀子满头大汗地跑到小鸥家,把睡午觉的小鸥叫醒,我看见张翔了,么样,把他搞一顿?小鸥说,我不搞他,没有意思,你也别冲动,出了事你怎么办?刀子轻蔑地说,再出事的是张翔,小鸥,你头上的伤比我好得快,你把那些话都忘光了吧。刀子拉小鸥,是希望大陀能参与进来。现在他只能等张翔耍单的时候动手。
  童慧找小鸥,忧心忡忡地说有人递话她,张翔在找她,不许躲。小鸥说,你现在才晓得怕,晓得后悔。童慧说,我才不后悔,就是有点烦他。四丫的死的确让她怕了,她不愿象四丫那样被人了结了性命。
  童慧说,你们都毕业了,剩我一个人在学校里。
  小鸥说,你舍不得我们?
  自作多情!
  小鸥又去抓她的胳膊,童慧说,莫闹,太在门口。
  我们出去玩?到河里游泳,有运西瓜的船,我们可以偷西瓜吃。
  我不会游泳,河里又脏,我不去。
  那就去游泳池,我教你游。
  我没带游泳衣。
  我找太要钱买一件,游泳池门口有卖的。
  
  两人去约大陀、东东,桥桥不在家。桥桥答案对得很好,心里踏实,母亲听他的汇报,也很满意,带他和妹妹去庐山玩,生意丢给桥桥的父亲。小鸥说,桥桥象旧社会的少爷,居然可以避暑。
  
  还没下游泳池,小鸥发现了张翔一伙人也在里面,和一些女孩打闹。童慧说,不游了。大陀说,游,怕么事,我带了家伙。领头下了水。
  张翔游过来,童慧,我教你游。童慧说,我自己慢慢学。张翔拉她的手,那学得出么名堂,到深水区一教,包你会了。小鸥插在两人中间说,她不跟你学,你莫逼她。张翔说,童慧,这是你的朋友?上回打破脑壳的吧,来,我看看你的疤子好了没有。小鸥往后缩。大陀觉得该出面了,他说软话,张翔,算了咧,你玩你的,各不打搅。张翔拍大陀的肩,走,我们上去谈一谈。
  两人起身出水,张翔等大陀爬上来,一脚把他踢下水去。张翔的同伙游过来,打大陀。小鸥和东东也被按在池子里喝水。大陀奋力挣开打他的人,冲上池子,往更衣室跑。
  张翔招呼同伙,他去拿东西去了。一群人纷纷出水,衣服也不换跑了。
  大陀拿着刮刀回来,见张翔的人全跑了,忙对发呆的童慧、小鸥说,走走走,快点走!他们肯定要回来的。
  
  游泳池门口,张翔吩咐一个人进去取衣服,又指着小鸥等人说,你们今天谁都跑不了。
  大陀说,这样,约个时间?张翔说,随便你,我奉陪。大陀说了时间地点,张翔答应,你们可以走了,童慧留下。童慧抓住小鸥的胳膊,往他身后躲。
  小鸥在地上滚来滚去。东东昏死过去。童慧的衣服被撕掉,她紧紧地护住胸。大陀跑了。游泳池的治安人员见童慧的衣服扯了,才出来对张翔一伙人说,派出所马上来人。
  童慧穿上小鸥的衣服,一边搀着小鸥,一边搀着东东,走了。
  
  夜晚十点钟。江边。大陀约来的人说,我们跟张翔的哥哥蛮熟,等一下如果能谈就谈,不必真的动手。东东说,我们是拜了把子的,不去就是不讲义气。小鸥说,你滚不滚?非要老子动手赶你走!东东偷偷地在江堤上坐着。
  大陀约来六个人,小鸥想,不能指望他们了。大陀的身子在抖。
  张翔一伙七个人到了,拿着三节棍、铁链、刮刀,张翔抱拳大声说,对不起,来晚了。
  大陀约来的一个人说,张翔,我认识你哥哥,我们谈一下咧。
  张翔说,谈么事谈,你怕不过,叫我一声拐子,然后再莫出来混。
  那人不做声了。张翔等不急,喊:伙计们,搞!冲过来。大陀这边的人也有凶器,抵挡,边打边退,显得漫不经心。
  小鸥被两个人一前一后夹住拼命地揍。张翔说,就这个,往死里搞!
  小鸥眼睛被血污蒙住,听着张翔的声音,爬过去,顾不上砸他背上的铁链、三节棍。小鸥跃起,扑住张翔,被几双脚又踢翻在地。他抱住张翔的脚,抡起菜刀,说:张翔,我今天要废了你。小鸥全身压在张翔的一只脚上,一下,两下……张翔凄厉的嚎叫把河堤上的东东吓哭了。
  
  大陀抢出小鸥,拼命地跑。小鸥伏在大陀背上,欣喜若狂:大陀,我报仇了!大陀带着哭腔骂:你个婊子养的,你把张翔弄残废了。
  张翔的同伙把他往附近的医院送。
  
  火街口子。大陀说,我们不能回去,要跑。小鸥问去哪里躲,大陀说,先去乡下,实在不行,就往南方跑。小鸥说,我跑了,太么办咧?小鸥想起菜刀还扔在河边,奶奶明天做饭就会发现菜刀丢了。
  你现在晓得想起你的太,为了个童慧骚货,你把张翔搞成那个样子,要判刑的。大陀等不得小鸥思考,连夜到乡下躲起来。
  深夜的火街,有没睡的人惊异地看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孤单单地走过。东东跟在后面,陪小鸥。
  
  小鸥被判七年。张翔刑事拘留,保外就医。刀子如愿以偿。遗憾的是没有亲自报仇。张翔出院是半年以后的事,一瘸一瘸地冲刀子卑贱地笑着,向他解释四丫之死与己无关。在以后的几年里,刀子成了远近闻名的拐子。
                     
             东东说,我唱一首歌,给我的朋友        
  
  东东去看小鸥,乘看守不注意,塞了一包烟给小鸥,小鸥赶紧藏在身后裤腰里。分手时,小鸥走快几步,烟掉出来,看守和小鸥都没看见,东东看见了,'良友'烟就躺在水泥地上。东东哭起来,旁边有探监的人说:是你哥哥吧,趁早莫学他,到时候你进来,哭也不管用。东东说:哭你妈个X!抽泣着走了。坐汽车大半天送烟来,结果还是没送到手上。
  
  暑假。初三(2)班的学生背着书包到学校,告别初中。他们从书包里掏出铅印的课本、油印的试卷,撕成碎片,站在走廊向空旷的操场扔,纸屑漫天飞扬。桥桥把东东也带去了。刀子说,东东,你歌唱得好,给我们唱一首吧。东东说,我唱一首歌,给我的朋友,也是你们的同学。他唱"啊朋友再见",这是南斯拉夫的电影插曲。童年,大陀、桥桥、小鸥、东东,坐在露天电影院里看过。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

  那天童丽和男友逛街。经过长时间的步行,她终于说累了,她在一个卖菱角的小贩面前停下,要称一点菱角。旁边站着一个男的,手里捧着几个菱角,漫不经心地吃着,眼睛四处扫。他脚下有一张废报纸,上面摆着传统象棋残局,边上用毛笔别别歪歪地写着:"红先绿后,赢者五块,输者一块。"这明显是一个套,如果有人感兴趣,停下来,他陪着玩一盘,开头肯定是输,给人家钱,然后把赌注加大。棋谱是在家里背好的,最终是和棋,这样,入套的就输了,就给钱。
  童丽买完菱角不走,男友说:"这有什么好看的,骗局。他事先都背好了。"男的叼着烟,侧着脑袋也不看我,慢悠悠地说:"嘴巴痒,回去照墙壁上擦,多个么X嘴。"男友恼怒地推童丽走,她临去又瞟一眼男的。
  走了一段路,男友说:"那个男的象流氓,长得秀气,是渣子。怎么,你生气了?我是不愿跟他闹,没意思。"
  "他十几岁就拿刀子打架了。"
  "你认识他?"男友很诧异,"这种人?"
  "他十几岁就在外面打架。"童丽说。
  童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东东,小鸥。童丽知道,不远的一个小巷通往火街,一百米左右,就通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火街。
  
  东东挟着棋具去找桥桥。桥桥和帮工在门面里吃饭,桥桥见东东进来,问吃了没有。东东说:"就是到你这里来吃的,问个废话做么事。"帮工给他拿卫生筷,添饭。东东问桥桥知不知道小鸥要回来,桥桥摇头,"我蛮少去火街。""就这几天的事,大陀咧?""他?前些时来这里勤,现在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桥桥压低声音,"喂,大陀吃货(吸毒),你晓不晓得?"东东张大嘴巴:"瞎说!"桥桥说:"真的。"东东停下筷子,"天呀,这不是去找死,你没有劝他?""劝有鬼的用,上了瘾,就没有法子了。"
  
  小鸥拎着行李在路边停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自由的空气。小鸥想:七年了。他本打算空手而去,有人告诉他,行李、别的什么都得带走,吃的也莫留下,因为留下东西预兆可能再回来。
  小鸥把行李扔进路边的田沟里,拍拍手,松松肩膀,向长途汽车站走去。初夏的阳光很柔和,小鸥走一会,又停下来看田里的黄黄的稻花。摸摸口袋,没有烟。过往的货车卷起尘土,轰鸣着驶远,弄他一脸的灰。他叫着:"呜--哦。"
  一辆"的士"靠过来。小鸥发现里面坐着几个人,他警觉起来。车在他身旁停下,"喂,小鸥!"桥桥、东东、大陀下了车,亲热地拍打小鸥。小鸥陪着他们笑,不做声。大陀说:"么样搞的,这熊,是不是在里面关苕(傻)了?"
  桥桥掏出烟,磕出一支递给小鸥,小鸥没接,微微翘起下巴。桥桥说:"你的味好正,硬是象拐子。"给他塞嘴里,点燃。
  小鸥吸了一大口,亲切地看着童年的伙伴。
  东东喊:"上车,上车!小鸥哥,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的士"进不了火街,几人下车。奶奶坐在门口。路过的有认出小鸥的,和他打招呼,许多人已认不出他。小鸥进监狱的时候才十六岁,如今长得宽肩厚背,成了大人。
  奶奶望着小鸥,嘴抽搐着,伸出手想拧他耳朵,够不着,小鸥稍稍弯下腰,奶奶一把揪住了进屋。
  "你这个砍脑壳的,回来做么事噻!"奶奶骂着又松开手哭,"我苦命的伢呀。"
  小鸥喊:"太(奶奶),太,我回来了!"
  奶奶说:"伢啊,太还以为等不到你回来了。"
  桥桥说:"太,今天我们陪驾喝醉"
  奶奶说:"个杂种,就你会说话,都进来,几个小杂种。"
  奶奶还是那样健康,头发白了一些,脸色很好,都八十多的人了,真看不出来。       
  
  奶奶把这几年卖葱姜、酸菜攒的钱给小鸥,有五千多块。她说:"小鸥,找点事做,吴伯答应帮你跑执照。"小鸥想了想说,"开餐馆吧。"
  大陀的父亲是建筑队的包工头。小鸥托他拆了木板屋--火街仅存的窄木板、黑布瓦、土渣地的房屋。搭了个简单的两层楼:楼下前面做门面,后面堆东西,楼上奶奶和他住。
  吴伯做熟食的出身,白案红案都是远近从前现在有名的。教小鸥炸油条、摊豆皮、酿伏汁酒,这是早点供应;中午、晚上卖卤制牛肉、蓑衣干子、鸡蛋、鸡爪,兼做炒菜、米饭。餐馆叫"桃园酒家"。
  东东谢绝了小鸥的邀请,"我懒,喜欢伸手拿钱。"他乐意在利济路摆他的残局,被治安队、工商局、城管的撵得鸡飞狗跳也乐此不疲。他说:"小鸥哥,现在刀子,你还记得吧,你们初二(2)班的刘健,他是玩出名堂来了,别人叫他大哥大,学香港电影的叫法。"
  小鸥说:"还闹什么闹,好好地活着几好。"
  "你晓得么样活才是好好地活呀?过些时让桥桥带你去开开眼界你就有数了。"
  东东90年进父亲厂顶职,没两年工厂垮了,厂房租给温州人做服装。东东回家拿五十块的生活费。女友兰子在一家舞厅当服务员,和东东婊子前老子后地称呼着,因为不到婚龄,暂时非法同居着。
  
  大陀回家就是要钱买毒品。大陀的父亲搞建筑也赚了些钱,但他不愿就这样让儿子烧成灰吸进鼻子里。大陀扬言要烧房子、杀人。闹一次的出场费是一两千,过不了多时,又回来闹。
  桃园酒家的顾客:在火街卖菜的菜农,到汉正街打货的外乡人,吃得很节约,辣椒炒肉,或榨菜肉丝就能对付一大碗饭;开发廊的温州人、广洲人出手大方一些,好歹点个几菜一汤,二三十块钱;汉水中学的学生中午、下午蜂拥而来,牛肉面、卤鸡蛋蓑衣干子,倒占了营业额的大头。
  请了两个川妹子做小工,月薪一百五。早上五点钟起床做早点,一直忙到傍晚六七点钟。小鸥比较适应,收入也说得过去,一两千块能拿到。
  火街居民向来嗜赌,一条(一块钱)的几乎是跟汉正街同时玩起来的。现在进步到两条甚至老一条(十块钱)的。小鸥在下午清闲的时候去推虾子(观看)。吴伯好麻将,每天中午泡一杯浓茶,揣一包"红双喜"去居委会娱乐室玩,二角的,人称卫生麻将。小鸥在那里实习,两个星期下来,娱乐室的婆婆爹爹都跟小鸥说"不",拒绝再玩。"本来是娱乐,一来就赢六七十,一来就赢六七十!去和有钱的大老板玩!"小鸥找火街的人玩一条的,班子不好凑,经常三缺一,或一缺三。
  
                   二

  童慧对着镜子仔细修理已无可挑剔的眉毛。
  "哪个东东呀?"
  "火街上的,东东!"童丽讨厌童慧对自己的脸爱不释手,"他在利济路摆象棋。"
  童慧有点记起来了:"火街的人都那样,幸亏没有住下去。"
  "小鸥快出来了吧?"童丽说。
  童慧放下镜子,"你今天怎么了?这都八百年前的人了,还提个么事?"
  小鸥是为你才进去的,你说他是八百年前的人了。童丽愤愤不平地盯着童慧。
  童慧从衣柜取出几件时装,在身上比试。
  "又去潇洒?"
  "大富豪夜总会。"
  "那些大老板只会玩弄你,小心上当。"
  "嘁,我会上当?你以为我是你。读了几年大学,越读越苕,要不是我劝你换隐形眼镜,只怕朋友都找不到。"童慧很自信与男人打交道的本领,她并不看重古往今来某些女子为之殉身的贞洁和忠诚,她觉得那不合她的性格。
  "你真的对小鸥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说不定已经出来了。"
  "那我们不久就会相遇的。"童慧用普通话说完,带上门,哼着歌走了。
  童丽想去看看小鸥,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会聊些什么呢?上大学时接触一些世界名著,童丽记起了淡忘的初中小鸥。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为了心中的爱,居然挺身而出。一个接近完美的骑士。《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是童丽借给小鸥看的,而他充当的是童慧--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的骑士。她幻想和小鸥在河边看船,讲些温柔的,含糊不清的废话。
  那时小鸥在劳改农场运砖。
  
  川妹子飞快地扒着饭,小鸥和奶奶慢慢的咂酒,听她讲火街往日的事。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小鸥的人生大事。小鸥说:"太,我不急,您驾想抱重孙子了?"
  奶奶叹一口气,"唉,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太,您驾就活着吧,现在就是有钱买水晶棺材,政府也不让。被火化晓得几难受,活着,太。"
  "我的苕乖乖,土都埋到颈子了,还不死?成老妖怪。"
  川妹子笑。有同乡约她们看电影,跟小鸥打招呼:"老板,我们回来再收拾碗桌子,好不好?"小鸥点头。
  桥桥、东东、兰子进来。跟奶奶问好,催小鸥快吃,吃了出去潇洒。
  桥桥说:"这个月赚了一笔,请你的客,只当是正正规规地接风洗尘。"
  东东见小鸥没加快节奏,干脆把酒倒回瓶子,"算了,等下玩完了宵夜。去打扮一下咧小鸥哥,今天让你开开眼界。现在呀,外面晓得几好玩。"
  兰子撇嘴,"谁几好玩要钱玩,你向往得再厉害有鬼用?"
  东东骂:"钱,一天到晚就认得钱,把你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苕得可怜。"
  小鸥穿上在汉正街买的西服,头发梳整齐。
  桥桥赞叹:"狗日的,小鸥一打扮,也是那个情况咧。"
  东东自豪地说:"火街的儿子伢,一出去就是那个情况!"
  
  桥桥对的士说去大富豪歌舞厅。的士问是哪一个,现在满世界都叫大富豪。桥桥问他,哪一个档次高。的士说当然是江汉路的高档。桥桥气派地说就去那里。
  一路上桥桥幸福地抱怨自己赚些辛苦钱,一天到晚就卖在门面上了,回家还要带小孩,"狗日的,晓得几贼(聪明)会叫爸爸了!"
  小鸥一言不发,贪婪地看车窗外的风景。
  
  桥桥说:"我们喝'蓝带',美国的啤酒,比'中德'还过瘾。"兰子点苹果爽,东东说,"哟,你还晓得么事爽,又是跟哪个狗日的出去混晓得的。"
  兰子说:"放你娘的屁,我凭么事不晓得?我们舞厅就有卖的。象你!一天到晚电线杆子一样竖到马路上,听说过也喝不到。"
  两人的声音很大,有人往这边张望。东东大声地对着面前的歌单说:"个婊子养的,有个么看头,不晓得看电视?"脑袋闻声纷纷移回原位。
  东东唱歌的时候,歌厅安静下来,他唱童安格的"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掌声一片。
  桥桥兴奋地对小鸥说:"比童安格还童安格!"
  小鸥印象深的是他86年进监狱时流行的一首歌《一无所有》。问有没有,兰子说:"有,到处都有《一无所有》。"帮着记下号,递给一旁的服务员。
  话筒转到小鸥手上,他不自然地捏着。桥桥说:"还是拿刀子顺手写。"小鸥冷冷地看他一眼,桥桥不做声了。东东帮他调整话筒,"你不能嘴对得太正了,那会喷话筒。"调起底了,东东凑过去,带着他跟两句,小鸥顺利地唱下来。
  东东笑说,"小鸥哥,我看你唱的时候蛮动情咧,还有点童音。"
  话筒转台,一个女的唱《一颗容易受伤的心》。质量高,有掌声。旁边的男人对话筒表达谢意。
  桥桥说;"卖粉(淫)的吧?"
  东东说:"莫瞎放屁!"
  那个女的唱了两首歌。小鸥觉得有点面熟。出歌厅的时候,小鸥说:"那个女的唱得蛮好吧,东东?"
  东东说:"她是童慧。"
  小鸥愣住了。
  桥桥结完帐出来,大声说:"伙计们,去喝靠杯酒!"
  
  干掉一瓶白酒,桥桥又叫扎啤。小鸥面前的酒很快地空,又很快地斟满。东东说:"你还记着她?"
  桥桥有点醉了,他粗声说:"莫多情了,别人早八百年都结婚了,你记着有鬼用。"
  小鸥象是对自己说:"我蛮纯情吧。"嘿嘿地傻笑。
  兰子说:"这种女的外面多的是,她旁边的男的肯定是她的'皮绊'。"东东示意她闭嘴。兰子不服,"本来嘛,俩人的年纪一看就看出名堂来了。"
  东东岔开话,问桥桥到底有多少万的家私。桥桥发牢骚,"那都是血汗钱,有几万咧?我们是小老板,不比那些前辈,挣的钱估计可以用到二十几世纪。"又感慨,"一年到头,就春节停几天,今天算过节。"
  东东说:"你莫为了钱未老先衰咧。"
  "差不多,现在我还要为我的伢挣钱,说起来也象畜牲一样卖命。"
  东东说:"人跟畜牲有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叫它畜牲。它不会说。说不定,它哞哞地叫,就是骂我们是畜牲。"大家笑起来。
  "你们晓得么事?进去一趟再发言。"小鸥也不知道为什么激动。
  小鸥烦这个夜晚。一切。
  兰子神往地邀请小鸥开故事会,小鸥哭笑不得,说:"和电影《少年犯》差不多不过,我们在农场里不说普通话,说汉口话,还有乡里话。"
  东东说:"我去看他的时候,小鸥哥可以用手拿砖头点烟。"
  桥桥向兰子解释:刚出窑的砖是烫的,可以点烟。
  兰子恐惧地看小鸥的手。
  
                     三

  94年,火街的富裕居民不再亲自做生意了,把门面租给外地人。他们卖北方水饺,把武汉人叫水饺的玩意称"馄饨",卖兰州拉面、烙饼、剁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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