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你的爱我只借一晚

白如雪

路灯从向后滑去，开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飞行，我成了一条向上观望的鱼。
“去哪儿？”出租车司机问。
“我是鱼。”我说。海风吹来，翻起我的羽毛，凉爽之感从里向外细密爬行，我感到很舒服。也许我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只鸟。
“小姐，去哪儿？”司机笑着，充满色欲的嘴裂开，呼出气泡。一定和阿龙认识，都是些色鬼。这里的人都认识阿龙，我也认识。他象一只黑夜里的猫，认识所有的鱼。
我还是一条鱼，否则，阿龙一定不能找到我。
“好吧。美人鱼，去哪个海滩？”
猜对了，一定和阿龙认识。阿龙最喜欢叫我美人鱼。
“你叫我美人鱼？”我问。
“是啊。”
“我长得好看？”我问。
“是。”
“想上我？”我又问。
“不敢。”但我看得出来，他想。
“你也怕阿龙？”我又问。
“阿龙是谁？”
“你不认识他？你骗我。”我说。
“为什么骗你？”
“别怕，我不告诉他。嘻嘻。”
“真不认识。”
“没劲。”我说。明明想上我，却不敢，这种男人还不如阿龙。“阿龙……”我迷迷糊糊的说。
“去哪儿？绕下去吗。”司机又问。
“德辅道西美惠……沙滩……”我说。胸口涌起海水，要穿过我的喉咙。
接过司机递过的纸巾，擦了擦嘴，刺激的香味使我好受一些。
“少喝点酒吧，你这样出来很危险。”司机说。
“有你这样的人才危险……”我说。
司机再没有说话。

按了两遍密码，公寓楼的门“卡”一声打开。阿龙欺负我，门也欺负我，我狠狠踢门。门在我的身后“砰”地合上。一艘船撞沉在一座岛上。黑夜色中荒芜的岛，几只饥饿的猫向更黑处逃去。我朝着光亮走去，沉船上唯一亮灯的房间。
“又喝成这样。”老船长看着我说，“早晚喝死。”又是色迷迷地目光。
“关你什么事啊？”我说。
电梯门打开，走出两个人，垃圾工。黑色的大口袋。今天的收获一定不小。黑黑的皮肤，手臂上刺着一条鱼。我象回到海上，潮湿的热带，长途航行后，腐烂的鱼发出气味。
“又吐在这里！”老船长叫了起来。两个垃圾工看我的眼神，象阿龙第一次看见我一样。现在，阿龙再不看我。我哭了起来。
“哎，醉成这样。”老船长起身，要扶我进电梯。
“少碰我……不准占我便宜……”我扔开船长的手，摇摇晃晃走进电梯。垃圾工把掉在地上的手袋递给我，门关上，狼一样的目光打在门上发出轰轰的关门声。

安静。真好。低低的呜呜哭声更好。白色的珊瑚礁，白色的灯光，四周像一块正在凝结的巨大冰块。我穿行在珊瑚焦的孔道，试图找出属于自己的一孔。呜呜的哭声一道门里传来。又有女人在挨揍，像阿龙对我一样。“哈哈”，听见自己的笑声，在过道回荡，像海面上飞过的鱼鹰。不要揍我。我不过送一只瘸腿的流浪猫去动物收留中心。好，下次不了。猫有错，那么鱼呢？我是滑溜溜的鱼，阿龙，你说过。现在，鱼准备游走了。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屈臣氏，喝了两口，响起敲门声。
“咄、咄。”我没有开门。声音像迷途的鱼，在房间里游荡，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谁啊？”我问。
“我。”男人的声音，涩而且嘶哑。
拉开门锁，把门打开。铁门的外面，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戴着眼镜，似乎见过。
“你是谁？”我问。
“我是，我是……503号房的……”男人的目光没有正对我。刚才传出女人哭声的房间。
“什么事？”我问。
“我……”男人有点腼腆。
“说吧，小帅哥……”看着他的表情，我觉得好玩。
“我想问，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怎么，要请我出去喝酒？嘻嘻。”我说。
“不，不是。就在我房里……”他说。
“哈哈哈……”我笑出声来。看不出这个小男人，这么直截了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在我的笑声中，忙着解释。
我感到口渴，端起屈臣氏，一阵猛喝。男人不停地说着，嘴巴张合，像濒死的鱼。我无法知道一条鱼死亡时的想法，也不想知道。我愿意，阿龙，我不爱你了，很简单。
“我会去的。”喝完水，我说。
“你真的愿意？”男人没想到我这么痛快。
“当然。”我说。
“真是太谢谢了。”他不停地搓着手。
谢谢我？真是滑稽。阿龙，这个男人很有趣。我又开始笑，同时问：“为什么找我？”我知道，这楼里住着不少酒楼女公关。
“我觉得……你很善良，有爱心……”
善良，去死吧。阿龙，也去死吧。我不爱你们了，我再不上当。“我看见你早上送走那只猫……”男人还在喋喋不休。
“不准说猫……”我大声叫了起来。阿龙是猫，我是一条鱼，这是我长久以来的规则。
“好，好，不说，不说……”男人后退，准备离开，“明天，请不要喝酒，好吗？”他最后说。
“行。”我说，然后关了门。
阿龙，请明天晚上变成那个男人吧。从明天起，我誓做一条快乐的鱼。
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屏幕变成金鱼缸，漂亮的鱼在里面不停的游动。换一个频道，一大群卡通绵羊不停地在跨栏、跨栏……从左到右，滔滔不绝。再换一个频道，终于出现人。
“……智障儿童的护理相当重要，他们不能独自一个人呆在家里。平时看起来很平常的东西随时会成为他们致命的杀手……”
“……很平常的东西都会成为致命的杀手……”好象在说阿龙和我。
“杀手……”我迷迷糊糊中说着，回到金鱼的频道，第一次觉得鱼很干净。

第二天中午起床，依然头痛欲裂。出门的时候，看见一个义工从503出来，抱出一大摞黑色塑料袋封装的东西。扔在走火通道旁边的分类垃圾桶中，摔出一些来。三级杂志。一个女人的阴部特写纤毫毕现的从翻开的中间插页中露了出来。恶心。在大楼门口，买了一张苹果日报，第一版通栏大标题：石椁沉尸大海，变态色魔束手就擒。
……香港警方昨天晚上，在屯门南丫岛抓捕一名嫌犯，被认与今年三起公关小姐失踪案有关……
冒然答应那个男人，我开始后悔。看起来不象坏人，阿龙当初看起来也不象现在这个样子。
一整天，阿龙都没跟我打电话。吃过午饭，所有的CALL我都没有回，也没有到酒吧，一个呆在屋里。也许阿龙来电话来，潜意识里总有这种想法。直到下午，阿龙也没来电话，三年的交往，也许真的就此完结。我有点伤感，昨天醉酒的感觉又涌上头来。我躺在沙发上再次睡了过去。
“咄、咄……”敲门声传来。我醒了，抬头看钟，已经快八点，外面全黑了下来。
“沈小姐，沈小姐……”外面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知道我的名字，世界并不像醉酒时那么浅显。早晨的报纸，变态色魔，或许阿龙会来的电话，我应该不是那么贱的女人吧，能跟任何男人上床。
“咄、咄……”
“沈小姐，沈小姐……”男人依然不急不忙地敲着。
我一直没有出声，声音重复几次以后，带着失望消失了。
我长出一口气，发现汗水湿透全身，象一尾刚从海里爬上来的鱼。我突然很想念阿龙。

第二天很早，楼道里就发出很响的声音。
“让开，让开”的声音伴着压抑的议论声。楼下医院的急救车，呜呜鸣响着。我急忙披上衣服，打开门。两个医院护士，推着四轮急救担架过来，上面躺着一个小女孩，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头部、颈部被鲜血浸湿。鼻子里穿着给氧管，右边一个医生提着瓶装液体，左边一个男人握着小女孩的手，“菌菌，没事的……没事的……”满脸是泪。走过我的房间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正是邀请我昨天去他家里的那个眼镜男人。
急救担架很快进入电梯，船长摇着头叹息，“飞仔早点回来也许还有救……”
我拦住廖阿婆，“怎么回事？”
“哎，昨天飞仔走夜，答应照看菌菌的人没来……”阿婆边说边擦眼睛。
飞仔大概就是那个眼镜男人。
“这有什么关系？”我问。
“哎，菌菌好靓一个孩子，可是脑子有问题，不能一个人让她呆在家里……”
我呆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是阿龙的，我按下接听键，阿龙的声音象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嘿，小鱼，我的美人鱼……”

200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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