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悠然见南山:午间散记

论坛:江湖谈琴作者:练习曲发表时间:2001-05-20 13:32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是陶渊明《归去来辞》中的句子。陶潜字渊明,曾做彭泽县令,故而作者以彭泽指陶渊明。“策扶老以流憩,时翘首而遐观”,是陶辞掉彭泽令之后作《归去来辞》中的句子,悠然见南山也是陶潜名句,这些文中作者都暗暗引用。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 ,彭泽的书是早熟了的,只是午间无事,随手翻到,又懒懒地读。
   母亲小憩前吩咐醒来要陪着去打乒乓球,惫懒的我便不敢再缩上床去作一回晓梦的庄生。好在,阳台上还有摇椅足承,父亲临睡前泡的一壶好茶,正好顺手牵来了侍读。
   茶是好茶,冬日里的红茶是自来暖胃的,尤其是偷自嗜茶的老人,那种偷天换日的快乐,让人不觉想起孩提,容易狡黠又吃吃地笑。
   立春要到后天去了,今天的天气仍旧清冷,但空气却异常得好,清清冽冽的像壶新酿出的酒,又仿似一首才脱稿的诗,轻易地让人醉,让人无所用心。我像只躺在屋脊上晒暖的猫儿一般,扯直了四肢懒懒地躺在长椅上闲着,外面冷冷的空气自有暖暖的冬衣温柔地挡着,无庸担心。
   ——在家里,无情的浪子作回了无机心的孩子。
   陶壶已经很旧了,乖巧古拙地候在一旁,憨憨地浑不知已背叛了自己的主人。或者它识得十年前引它入室的少主,于是浑忘了节操,只顾着和肚内的芽叶亲密地嬉闹。鱼相忘于水,它相忘于我和父亲。
   油墨的清香亲切又熟稔,但不适宜今日的午后。看不得几行,心便野了,信手将南山再贬到了巴蜀的一隅。“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这老儿委实豁达可爱的让人牙痒,偏不让他得意,再流放三千里!夺其策以流憩,我来时矫首而遐观。
   蜀地多山多水,山脉是一线线的青,旧居正对着山陵,一条柏油马路成了一本线装书的脊。路的这边是我,翻过它,就可唤起儿时的白马旧日的春衫。
   对面的丘陵和青山很好玩,从我小时一直玩到现在居然还一点儿不老,什么“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的句子要咏给它听,八成会给笑得满丘满壑地颤。——依旧那么的快乐。
   我认得它,正如我认得风和雨。它还是认得我的,不论在家居或远行偶归。一直不明白它对我为何如此的自来亲近,可一去想究竟,它便像儿时般地推我恼我,仍旧是儿时玩伴的性格。
   知道它一向是疼我爱我的,没来由的欢喜。不管我将它写成画成什么样子,它都会在一旁喜纠纠地看,傻傻地乐,直到把我也弄得傻乎乎地咧嘴笑才会罢休。它不喜欢我扮成大人般地和它玩,一点都不。它说那是最无聊的游戏,一点都不有趣。它喜欢和我最无忌地玩,在与我作最亲密的接触时教我学画、学诗、学晓自然的音乐。不过它教我时从来都不正经,也散漫地了无任何体系,正如它边教我看疏疏朗朗的漠白冬枝放在深黛的竹林前,那一树树的萧瑟是怎样变成了一笼笼雾濛濛的紫,还不忘在一旁坏坏地笑:“再不知道什么是勾皴点染,浓淡干湿,我就灌你一脖子的风”。我在这壁太上忘情地蹬着脚叫,它却又跑到那厢可着劲地吹池塘里的水,边吹还边冲我皱鼻:“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现在总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要不它就一口气给我找十几种鸟儿满山满野地叫,让我知道什么是抑扬婉转,可不管我听没听明白,它高兴了就会鼓着风地闯进来,直把一段田间小调给演成了一曲交响乐后还犹不知足。竹和杨柳的舞蹈是一点不出奇的,它喜欢叫我去看菠菜和莲花白的舞姿,它说那才是最美的,有时候直比得上夏日那一池的田田。——“可惜野兔和野鸭现在都搬了家了……”它冲我说起这个时,就会有点欠欠的愧疚和惋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想玩了,可以推推它,说让我静静。它也不恼,乐呵呵地一边去玩它头上的风筝,也不来扰我,它知道亲水的孩子想去看看那一溜四个的池塘。
  池塘镶在绿地的中央,容颜依旧没变。从马路的堤下直递到一里外的村庄,方正静谧的淡淡地映着天光。只在塘的右侧筑起了一道青石板的堤,方便往来的村人和寻钓的闲人。那是一条无须想起也无须记得的路,如此的熟悉,沿着它一直一直望下走,梦游般地就可到苍苍的青山和神秘的丘壑,那里藏着儿时寻宝的记忆,阔别了二十余年还是那么清晰……
   风起的时候,眼光又兜回到眼前的池塘,忽想起宋人的一句诗话“半亩方田一鉴开”,正为自己的奢侈踌躇志满时,里屋传来父亲愤愤的咕噜:“谁拿了我的紫砂陶壶?!”,乒乓球在地上乱跑的声音适时地从客厅传来,眼前恍如目睹地浮现出被栽赃成功的母亲一脸愕愕的无辜,躺在长椅上的懒人儿终于忍俊不住,纵声大笑:该去打球了,今午,好一壁的阳光!
  
  相忘 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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