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网俱乐部

一
那晚,我离她最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米。是在她租的房子，她的客厅和厨房之
间的门口。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她如兰的呼吸染香了空气。我很想很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但，
我只是轻轻地对着她如花的面颊吹了一口气。她的刘海微微地动了动。她很可爱地皱了皱鼻子，可爱得让我想要咬一口她小小的鼻尖。其实只是极短的刹那，她就飞跑进了厨房。
她一边听着歌，一边跟着断断续续地哼唱，手头在忙着准备饭菜。她和大学时一个同班的女
生华住在一起。今天一起吃饭的还有她高中里的一个男同学成。而我，是初中时她的同桌。我问她为什么不叫她男朋友一起来，她尝了一口锅里的菜，说，哦，他呀，出差去了，下礼拜才回来。
毕业3年，她清纯依旧，青春依旧，笑声清脆依旧。最大的变化是她的头发长了，脸部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她的声音也温柔了很多，几乎要找不到当年假小子的影子了。她手脚麻利地张罗好了一桌饭菜。不是吹捧，是真的，在我看来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边吃边聊。听她说话的干脆利落和偏快的语速，我的记忆又被点燃，觉得异常亲切。我
和成喝了点酒，她和华抿了一小口红酒，就换成了可乐。她还是那么不胜酒力，一点点红酒就让她面如桃花了。我就想，那小子可真有福，看着她，喝酒吃饭都不用菜了吧。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喝多了。本来我应该今晚就离开这个城市回公司的，会下午已经开完了，
可想到明天是周六，我忽然很舍不得走。我说了很多话，说这个假小子读书时常欺负我。华露出疑惑的表情：她一直很好脾气的呀。华无论如何想不出她当年剪着叔叔阿姨头，穿着中性的运动服，行动如风，一天到晚和男生在一起玩的样子，也无法相信大学里温和柔媚的她曾经是那样的。成则笑笑，举起酒杯要和我干。看来，她高中里……我和成相视而笑。

2
我喝得有点多了。其实我知道我喝得没有象我表现出来的那么醉。潜意识里，我只想给自己找个借口，今晚就留在她的城市，不走。这顿晚饭吃得时间太长了，大概已经过了12：00了。我半真半假地说胡话。她很从容的样子，叫上成，一起打车把我送到了她男友的住处。我头一沾到枕头就昏睡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和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多久以后醒过来的。我扭亮台灯，挣扎着起来去洗手间吐了一阵，然后坐在
床边，点着一根烟。开始整理纷乱的思绪。这是她男友一个人租住的房子，比她和华的住处小，也杂乱得多。特别是厨房和洗手间，乱作一团。卧室却显得井井有条，也许是她临走的时候匆忙收拾了一下吧。我不太清楚她和男友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她有男友，我也是大概2个月前来这里出公差时才知道的。
我忽然想到，她为什么不和男友住在一起呢？大家都是离开父母闯荡江湖，在一起不是更能
互相照顾？又一想，对了，象她这样追求唯美，外表新潮而内心传统的女孩，应该是期待一个完美的婚姻童话的。
可是他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呢？我神经质地站起身来，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没有什么
明显的她留下的印记。这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枕头，一床被子，一个喝水的杯子。衣帽架上没有她的衣服，整座房子里找不到女孩子的化妆品。我能发现的，与单身汉宿舍不同的是——毛巾架上有一块粉红色的毛巾，隐隐有些脂粉气；写字台的角落上放着一只插着鲜花的花瓶,花有些枯了，大概放了挺久了吧；床头柜上有一张两个人的合影。好象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的午后。风拂动了她的披肩长发，衬得她神采飞扬。男友从身后环抱着她，微微低头轻吻着她的秀发。很甜蜜。我的心里，有点酸。


3
我并不清楚我想要找到什么样的证明，结果我也什么都没有找到。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
手翻着摊在桌上的杂志。偶尔里面会掉出一张小纸片，是她的娟秀的字迹，写着诸如：“你这里实在太脏了，下次不许这样！”之类的话。我猜她一定是时不时来帮男友打扫卫生的。真幸福呀，那小子！我已经不是羡慕而是强烈的嫉妒了。
头有点痛，我又睡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多久，醒来却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急着离开，门被反锁了。我给她打了个电话，十几分钟之后，她就打车赶过来了。而且，她居然在匆忙中不忘给我带来了一盒酸奶和一只热狗，香气四溢。她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假小子了，她不再是我的“哥们”了，她现在最适合的，我觉得应该是我的妻。
她一边催促着我吃东西，一边就开始忙着整理房间了，掠一下垂在前额的碎发，她说：昨天委屈你了，太突然，我都来不及收拾一下。哎，他太懒了。似是埋怨，但由她甜美的声音淡淡地说出来，却充满了柔情。我觉得这盒酸奶酸得有些异常。
我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看她整理桌子、床铺，扫地。她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她拉开窗帘，阳光勾勒出她穿着羊毛衫的窈窕的身影，有一种家的温馨。我的心，在这一刻宁静而痛楚。我知道自己该走了。
站在毫无防备的她的身后，我伸出右臂……最后我只是轻轻弄乱她的长发，就象多年前，我们常拍打彼此的脑袋一样。她有些诧异我的举动，条件反射的，她也转身拍了拍我的脑袋，就象多年前一样。我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掩饰地说：真象个小家庭主妇，什么时候请我吃糖？她嫣然一笑：无可奉告，反正少不了你的！我提起了包，转身出门。她的声音追过来：那我不送你了，我得先把这里弄干净。我低头深深地深呼吸了一下，加快了脚步。


4
六个月后，我又来到了她的城市。这次的会议本来不是派我来的，是我自己百般争取的。只因为，这是她的城市。开完会，傍晚时分。我拨通了她的手机。她的声音很热情，特别是在这个阴冷的冬日里听来。她说，你吃了吗？我请你吃晚饭吧。我本来是想平静地向她问声好的。可我没有办法抗拒冒出来的想见她的念头，半年来我一直在压抑的念头。我说：不不不，我请你吧。她笑了：你在哪里？我打车过来。
我们去吃火锅，我叫上了我的一个同事。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我们吃着聊着，我隔着火锅腾腾的热气，我看着她吃得正欢，认真而投入，没有一点忸怩之态。干燥的冬天，她的皮肤润泽依然，显然是活得很滋润的那种幸福女子。
吃完饭，同事有事先走了，我们也出了门。打了个寒战，她把衣领紧了紧。我们于是进了一家茶座。刚坐下一会儿，她就拿出手机给男友打电话。我一时好奇心起，很想见他，就说，不如叫他过来一起坐坐吧。她向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在他来之前，我和她聊起了以前。我们曾经一起唱过的歌，我们曾经一起搞过的恶作剧，我们曾经一起参加的运动会……我还记得我感冒的时候她曾经偷偷塞给我两颗感冒药，我也记得当时怎样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送给她一张我精心挑选的新年卡。她爽朗地笑着，象一个没有心事的还在读书的小女孩，笑得让我心动不已。
她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道：真笨，跟他说了地址还找不到。然后又拨了个电话。忘了是谁说过的，当一个女孩子含笑半嗔地说男孩子笨时，她爱他已经很深了。我闷头喝了一大口茶，说不出话来。

5
他终于出现了，没有我高，也不算很矮，清瘦，文质彬彬，穿着休闲的深色短大衣。应该说还是看得过去的。但和俏丽的她一比，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是一只吃到了天鹅肉的那什么！她为什么会倾心于他呢？看不出他出挑在哪里呀。
大家聊了一会儿。发现他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内向谨慎的书生，他很幽默风趣，表情丰富而不夸张，很能调动气氛，会说也懂得倾听，是那种活跃的温文。他和她常常同时蹦出同样的话，然后相视一笑，一种不张扬的默契。我和他初次见面，却也没有什么陌生感。嫉妒归嫉妒，我还是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聊得还不尽兴，他说我们去KTV唱歌吧。她很雀跃的样子。我喜欢她笑起来嘴角弯弯的样子。我点了头。先电话预约了包厢，我们慢慢地走过去。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又不是周末，大街上特别安静。我们走在这座城市白天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路灯撒下清冷的光辉，还有零星的霓虹灯在闪烁，路面反射着淡淡的光，空气很清新，城市空阔得象一整个大广场。
大概是出于对我的礼貌，她和男友只是轻轻地勾着小指。她一脸幸福的样子，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她是有理由幸福，一左一右是两个宠她的男子，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老同学，而且两个人（至少表面看来）挺谈得来。他也幸福，勾着心爱美人的手，颇有些昂首阔步的得意。然而，幸福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我们边走还边说着话。我挖出了一些她当年淘气闯祸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听得饶有兴味，爱怜地帮她紧紧衣领：原来你以前还有那么多劣迹呀！她皱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不是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是假小子的嘛！我接了一句：是呀，如果我一直把你看成一个普通的女孩，现在牵你手的就是我，不是他了。
话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就冲出来了，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她马上收住了笑容，亮晶晶的眼睛里显出惊愕的神色。聪颖如她，不会不懂我的心，只是她一定没有想到，我会在此时此地，当着她男友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他，如果他此时露出哪怕一丝挑战或是戒备的神情，场面将会不堪收拾。还好他没有，他很机智地作势把她搂入怀中：哇，看来这宝贝得来不易，我可得看好喽！说着他很放松地笑了，毫无造作之感，立刻化解了空气中微妙的紧张。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涵养而且有急智的人。
她定的包厢不错，环境、音效，都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点了许多我们曾经一起唱过的老歌，而她总是记得在中间插一支和男友的对唱曲目。她有一副好嗓子我是知道的，他也有一副好嗓子，而且两人珠联璧合，让我暗自叹服。他会很细心地及时给她倒上一杯润喉茶，或者适时地剥一颗润喉糖送入她口中。我和她在唱歌时，他也会恰如其分地来加几句自由发挥的和声，听得出来，他有相当不错的音乐素养和声音条件。越和他们俩待在一起，越感觉到他们平和而隽永、和谐而浪漫的浓情蜜意。然后，我明白，这半年来一直萦绕我心的那道选择题，答案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6
整整一年过去了。我在这一年间都没有联系她。我想沉默和远离是我能选择的最合适的状态。我爱上了一首歌《只爱一点点》：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比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比海深，我的爱情浅。……后来知道这是李敖的小诗。我听着胸口有点闷，听多了似乎又找到了出口。
又是冬天，我还是会想起那座夜色中的城市，会想起她做的可口饭菜，会想起那个我们仅有0.01米的距离的瞬间，想起她的男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那天晚上手机突然响了，是她的号码。我犹豫了三秒钟，按下了通话键。一听到她欢乐的声音，我的房间仿佛一下子就撒满了金色的阳光。她说她下周要结婚了，请我喝喜酒。我的心一紧，只觉得喉口发干，虽然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只是此刻，我发现原来这个事实是如此的难以承受。
我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对不起，我明天就要去北京出公差，我大概……啊，大概要两个星期才回来……不过，我一定会送贺礼的……对对对，祝你们新婚快乐！沉浸在甜蜜中的她显然也顾不了我很多了。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好几度，可以想见她幸福漫溢的神情。她的声音略有些失望：那，你肯定不能来了吗？语气中有一种纯真的期待，想一个祷告企求心爱的圣诞礼物的小孩子。我的心一阵触痛，努力平静了一下，拿出轻松调侃的语调：有空我也不来。她问为什么，我勉强挤出几声笑：因为我会把你从婚礼上抢走，呵呵……
这时，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李敖的那首小诗：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只爱一点点，是通透是无奈还是，还是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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